如果爱下去

　　天好暗啊……
　　高明抱着腿，呆坐在床上仰起头看着上面的小窗。那外面是阴沉的天，灰暗得如同高明此时的心情。
　　钥匙打开缩头发出的清脆声音传来。
　　“高明！有人来看你了，快点出来。”
　　高明愣了一下，才缓缓的站了起来，经过一个人的时候，还差点给他绊倒了。站在门口的狱警立马怒喝起来：“大头海！别以为我不敢整治你！”
　　那人畏缩了一下身体，头低了下去没说话。
　　狱警转向高明，表情缓和下来，“你真是的，闷葫芦一个。任他们欺负也不会出声，这次被打破头就算是个教训啦……幸好你弟拜托我照顾一下你，要不然等你官司打完了，人也完了啊……”
　　那狱警一边啰嗦一边领着高明往会客室走去。
　　高明抿着嘴，表情木然。不发一言的跟着狱警走。
　　会客室里的两人见到高明，站了起来。
　　石荣赫对着那狱警说“老刘，我哥真的有劳你的照顾了。”
　　那狱警笑了，冲他摆手，“哎，大家都是朋友，说这些干嘛呢……你们聊吧，我等会再来。”
　　“哥，你的伤怎么了？还疼得厉害吗？”
　　石荣赫看着高明沉下的脸，知道自己又说了他不想听的话。
　　“不要叫我哥！我不是你哥！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石荣赫！我叫高明，不是叫石荣显！你哥哥他早就死了！我们一起去游泳的时候，为了救我而死掉了！！你知道吗？你知道吗？他早就死了，死了啊……我不是石……”
　　说着，高明情绪激动得站了起来，眼睛也红了，语调高昂。

　　石荣赫咽下心中的苦涩，眼睛发酸，开口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喉咙沙哑：“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哥，这是不容磨灭的事实……连你自己都发觉了，不是吗？”
　　高明身体一震，无力的滑坐在椅子上。
　　是的，自己的头从那次被大头海打伤了以后，脑海里总是会出现一些自己没有记忆的画面来。难以置信的是自己对那些画面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有一家人和乐融融的吃着饭的画面；也有一个挂着鼻涕的小孩跟着自己身后奶声奶气叫着“哥哥”的画面；还有父母伤心欲绝的画面；更让高明不能接受的是自己竟然叫着另一个人为“高明”……
　　那人清秀的脸庞，高明还记得很清楚，他笑起来嘴角微微翘起，很淘气的样子。

　　高明摇头，痛苦的挣扎着。越是不去想他的样子，反而越是清晰的刻在脑海里……就像脑海里牢牢的住了一个人似的……
　　不想他，不要再想他了……
　　如果他是“高明”的话，我又是谁呢？我真的是荣赫的哥哥—石荣显吗？
　　不，不可能的！别人有可能会认错，自己的父母绝对没可能认错的。
　　前几天到来的父母，却打破了高明的期望。
　　伤心的老人家叫着他为“荣显！”这陌生的名字，从小学起不曾想起过的名字。
　　明明是他死了，为什么要对着我喊他的名字呢？
　　“不要再活在愧疚里了，荣显……你醒醒吧！看看你的家人，他们为你伤心流泪，你难道忍心再让他们痛苦一次吗？”
　　“显，你真的不要妈妈爸爸了吗？真的不记得我们了吗？你弟弟为你的官司都瘦了十几斤，你一点都不心疼吗？”
　　“显，我是爸爸啊！显，显……”
　　“……哥哥，哥哥，你去哪里？明哥哥，你们带我一起玩嘛……”
　　“显，我们不要带你弟弟哦……他太小了，不可以去水库啦……”
　　“显……显……快走！这边水深……”
　　很多画面交织在一起，混乱的记忆在脑海如同打架一般，一片混浊。
　　现实，幻觉，还是记忆，高明分不清……头疼得快要裂开了。不要敲我的头，好痛！
　　好痛啊！

　　“哥哥，哥……”
　　不，不，不，我不是石荣显！不要叫我石荣显……头好痛啊！
　　“……高明！高明！”
　　高明颤抖着，睁开双眼，眼前的人是石荣赫和一个不认识的人。

　　石荣赫松了一口气，看样子哥哥的病情严重了很多，连叫他“哥哥”都会让他陷入幻觉中痛苦不堪，一定要尽快申请到保外就医的。
　　高明突然清醒起来，紧张的问道：“书予呢？他为什么没来看我？我不是叫你去找他了吗？”
　　面对高明充满期盼的眼神，石荣赫根本出不了声告诉他，他的爱人闭门不见，连电话都关了机，没人能找到他……
　　“他正在忙，过几天会来找你……”不得已说了一个谎，石荣赫低下头，不敢直视高明。
　　高明却没见到石荣赫心虚的样子，只是一个喃喃自语道：“太好了，书予会来看我的……他相信我！我没有出卖他……没有……是韩晶……他们要害我……书予你在哪里啊……我好想你……”
　　石荣赫闻言，心里顿时抽痛起来。
　　那韩晶摆明了设计一个陷阱，让高明傻傻的跳下来。
　　先是趁路书予不在，去找高明讲些不相关的话，又说自己要离开。在高明不留意时候，偷走了路书予的设计图样。
　　在高明被捕过后，高明说起韩晶可以做自己的证人，警察去调查却发现韩晶是一副疯疯癫癫的状态，他哥哥韩晋又说当天自己和弟弟韩晶一步都没离开过病房。
　　当然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都可以证明那两人一天都没有离开过医院。而且在路书予所住的社区里也没有人见过韩晶进去过。
　　所以，高明的说词更加不被采信。
　　案件一拖再拖，拖到现在，高明已经被关了3个多月。
　　在心里和外部的重重压力下，是个正常人都被逼得发疯了，别说高明本身的精神状态不正常。

　　石荣赫又叹了一口气，看着精神恍惚的高明，心真的很痛很痛。
　　我的哥哥，你怎么变成了这样呢？
　　旁边那人说：“荣赫你别担心，有我在呢！你不知道我是——”
　　石荣赫转向他，那人自信的笑容一如当初一个人单挑4个人的时候灿烂耀眼……
　　“我知道……你是天才嘛！”

　　“你要去哪里？”倏地响起的声音吓了石荣赫一跳，伸向门把的手也缩了回来。
　　“你醒啦。”石荣赫故作平静地说道。
　　“我根本没睡，好不好？”那人耸耸肩。又笑道：“看来你没把我的话听进去……”
　　“我……”石荣赫词穷。
　　“你再去骚扰他，说不定真的会被他告你个骚扰证人罪的。”
　　“我才不怕他。害显到如斯地步的人就是这个罪魁祸首，叫我怎么可能放他逍遥自在，而显却在蹲大牢……”
　　石荣赫眼中露出仇恨的光芒，拳头也不自己的握紧了。
　　“你这人，唉……”
　　那人走近石荣赫，从身后抱住他，石荣赫的身体僵了一下，不自在的挣扎起来。
　　“赵严！你……”
　　“别动！让我抱抱你，好吗？”赵严的声音闷闷地从后面传来。
　　石荣赫僵着身子，一动不动的站着。过了一会儿，赵严才慢慢的松开了他。石荣赫立刻往旁边弹开，坐到远离赵严的沙发上去。
　　赵严见他如此，只是无奈的摇摇头。我又不是要吃了你，何必这么怕我呢？
　　“你太冲动了！最后一次告诉你，不、再、要、去、找、韩、晶！OK？”
　　“哼！坐牢的不是你哥，你当然乐得轻松。可我真的忍不下这口气。”
　　“如果他不是你哥哥，我连眼角都不会扫他一眼。”赵严似笑非笑的望着石荣赫。
　　石荣赫怔了怔，看了赵严一眼，没说话。
　　“别被仇恨蒙蔽了你的眼睛。显现在最需要的是家人的支持。你父母帮不上什么忙，连你也乱了阵脚的话，显怎么办？”
　　石荣赫沉思了一阵，抬起头笑道：“你讲的有道理。有你在，就不怕解决不了。看来又要在你的记录上添上一笔了，是不是啊？听说他们都叫你‘常胜将军’……”
　　“不，我不是……”
　　“什么？”石荣赫疑惑的看着他。
　　赵严勾起嘴角，回道：“在感情上面，我可是输得一败涂地呢。”
　　石荣赫抿着嘴唇，看着他。突然站了起来，说道：“我要去找一个人。”
　　“你别忘了你刚才答应我什么……”赵严皱着眉。
　　“没有忘记。我要找的人不是韩晶。”
　　“你想找你哥的恋人？”
　　“哼！他根本不配！”
　　“不管你怎样想，他都是你哥哥爱着的人……你别做令你哥为难的事。”
　　“他要是真的爱显的话，也不会这么久都没有去看他一次。十足的虚伪而又奸诈的商人。一点作为都没有，动辄都要受他姑妈的牵制……窝囊废一个！”
　　“那女人可不是好惹的，你不要乱来。”
　　“我为什么要怕她？要不是她坚持报警的话，显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他是个多么善良的人，却受了这么多的苦……”
　　“我知道你替你哥难过，但是你哥会变成这样，其中的因素，他自己占了多数。”
　　“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哥活该吗？嗯？”
　　“你不认为你哥哥根本没长大吗？他的心智还停留在当年——”
　　“闭嘴！赵严，我警告你，你可以骂我始乱终弃，可以骂我混蛋变态什么的都随你便！可是……你不要再让我听到，你说我哥是神经这几字！这件案子完了，你就回美国去！当然我一分钱也不会少了你的！”
　　“荣赫……”
　　“我走了！晚上你自己吃饭吧，不用等我了！”
　　“荣赫，对不起……你别生气……”
　　不理会赵严的哀求眼神，向门口走去，赵严的声音带着苦涩在后面响起：“荣赫……我真的没机会了吗？”
　　石荣赫停了下来，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却没回答他的话，转身开门出去了。

　　下了楼，却见到刚想去找的人。路书予靠在大门边，一脸疲惫和憔悴。
　　“正好，我还想去找你呢！”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路书予挥过去一拳。路书予毫无防备，一下子被他打倒在地。
　　“起来！别装死，我要跟你单挑！”石荣赫瞪着那倒在地上没起来的人。以为你装软弱，我就打不下手吗？今天我要好好的替显出口气，打醒你个陈世美！
　　路书予伏在地上咳嗽了几声，抹了抹被打出血丝的嘴角。苦笑道：“本来你想怎么教训我都没问题，可是能不能请你在教训完了以后，让我见见高明……咳咳……”
　　“要见他，你自己不会去拘留所吗？”
　　“我去过了，可……明……不肯见我……为什么……”路书予神情有些凄苦，眼睛好象快要哭出来似的。
　　“哼！活该！谁叫你现在才去看他。他刚进去的时候，怎么你不去？你倒是躲了起来享受人生，没见我哥他在里面被人欺负—”石荣赫还没说完，路书予就急急插口问道：“明他怎么了啊？有没有伤到哪里？请你告诉我……”
　　石荣赫见他神情恳切，语气焦急，不像骗人，口气便软了下来，“算你还有良心！他前一阵子被个小流氓打伤头了，不过他现在当然好了。我还拜托里面的朋友照顾他……”
　　路书予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一下松懈下来。“幸好他没事。”
　　“说归说，你这几个月到底去哪里了？人影都不见，我去你公寓等了好几天都没堵到你。你该不是被绑架到外星球去了吧！”
　　路书予苦笑了声，道：“我姑妈一直锁着我，在她住的那栋别墅里。”
　　“啊”石荣赫没料到那女人竟然会这样做，简直是丧心病狂嘛！
　　“那你是偷跑出来的？”石荣赫蹲了下来。看来这人也不是铁石心肠的家伙，对显还是有感情，那就帮他一个忙。见不见可是显的事。
　　“嗯，我一出来就去了拘留所，可明他……一直都不肯见我，我，我没办法就来找你了……”
　　石荣赫看了看他苍白的脸，耸了耸肩：“走吧！别说我没提醒你，他要是还不见你，我也没办法了。”
　　路书予终于露出了笑容，“谢谢！”

　　高明进来看见路书予的时候，眉头轻皱了一下，随即一言不发的坐了下来。
　　旁边的石荣赫见高明没有避而走之，就知道他肯定是想跟路书予讲些重要的东西。起身对两人说：“我在外面等你们。”就走了出去。
　　路书予眼睛红了，看着高明瘦了一大圈的脸庞，和头上顶着那白得刺眼的纱布，心里一阵阵的刺痛，好像有人拿着针不停地戳下来。
　　“对不起……明我没有保护好你……”眼泪不由自主的掉了下来，一滴一滴都是心痛，都是难以言清的愧疚。
　　高明见他这样，表情有些波动，眼睛里闪过几缕痛苦。很快的又恢复了平静，好像坐他面前的人只是个陌生人一样。
　　“你没有对不起我。”语气平平，让人猜不出他的情绪。
　　“明，你，你怎么了？”自顾自己伤心的路书予终于发现了恋人看起来怪怪的，好像变了个人似的，看起来很是陌生。路书予不安起来，伸手想握住高明放在桌上的首，高明却一下子缩了回去。
　　路书予怔了下，立刻想到他肯定是因为自己这么久没来看他而生气，“明，你听我说，我不是不来看，而是……我姑妈一直锁着我不让我出门。我今天是好不容易才骗了看着我的人才逃出来的……你别生我气了好吗？”
　　高明静静地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我们分手吧！”
　　仿佛晴天霹雳一般打了下来，路书予僵了身体，眼睛瞪着高明，里面充满着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我、我刚才没听清楚……你可……以再说一次吗……”路书予颤抖着嘴唇，手也不能自己的微抖着，整个人抖着像身处零下10几度的严冬。
　　“说多少次，还是一样的话！”高明避开了路书予的视线。
　　“为，为什么？就是因为我没来……”
　　“不是！”高明摇了摇头，转过头来道，“因为……我不再是高明了……”
　　“在这几个月里，我想了很多事情。包括我们的爱情和生活。突然发现你也许并不了解我……或许你爱我，可是这种爱却建立在一个会浮动的基础上，随时都会崩溃掉。既然这样的话，还不如我亲手来打破的好……接下来，我要告诉你另外一件事情……”

　　“我的真正名字是石荣显。高明是我同学兼邻居，我们从小就很要好，所以他死了以后，我顶替了他活着，伺候他的父母。如果永远这样下去，该有多好啊……我永远是你爱着的那个高明，可是现实却这样的残酷……我想起了我以前所有的一切，我的记忆突然间回来了……发现我过去的生活好像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一样，里面有我爱的人，他爱我，我们相处很很快乐很幸福……可同时我很混乱，因为我没办法用高明的身份再继续呆在你身边，他只是我的潜意识在扮演着的人偶。这个身份让我很痛苦……也许你更痛苦一点，因为你爱上的只是个不存在的高明……现在他不在了，活着的是石荣显。你还会爱着一个不是高明的高明吗？我想你应该不会的……”

　　高明站了起来，深深的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路书予，开门出去。
　　路书予一直盯着空中某个不存在的物体，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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