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归（坑）

　　200X年。

　　夏女士一遍一遍地嘱托着：“要按时吃饭。”
　　点头。
　　“不陪你去学校报到，你自己把东西打点好，搬寝室去，路上要小心。”
　　再点头。
　　“一次次搬没关系，先把被子带过去，其他的晚上的时候请个假回家搬。”
　　还是点头。
　　“……”
　　又是点头。
　　林桐点完头发现有些不对劲，抬头一看，他妈终于发威了。林桐马上点头哈腰，端正态度：“我知道了知道了，妈。我高二了，寝室也认识，倒时候只要叫几个哥们儿把东西一起搬去就好了。其实我住家里也没事的啊，妈。”
　　“让你住家里我是想把家拆了么。”夏女士冒出来的一句话把林桐堵得没话。
　　林桐从小就没了父亲，只有夏女士一个人把他拉扯大。林桐虽然贪玩，胡闹，从来没让他娘省心过，但他和他娘的关系真的是好。夏女士曾经生起气来随手抄起笤帚就冲林桐一通好打，打得他上蹿下跳。可是到最后反而是挨了打的林桐主动去和他娘赔不是。打过骂过以后，母子的感情却更深了。
　　相依为命，说的就是这么个事儿。
　　这次林桐他娘不得已要去外面接一份工作，而且这么一调就是两年，她也是在不放心林桐他的生存能力，就索性把他关学校里去了。
　　夏女士打包走的的那天正好是开学前一天，她先把林桐要捎学校去的铺盖卷都打点好，再收拾了自己几件衣服，小包一拎，特潇洒地走了。林桐他最佩服的就是他老娘这一点，潇洒。
　　林桐十几岁的时候，天天跟小弄里前巷后院的孩子厮混在一起，不务正业，闹得鸡飞狗跳，不是砸了这家盆栽，就是弄哭那家孩子。那是林桐学习也不太争气，一上课就一副蛇虫鼠蚁上身的样子，坐都坐不住。夏女士气得不行，就狠狠抽了他一顿，抽完之后把笤帚一扔说：“我不管你怎么贪玩，从今天起，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喜欢怎么闹腾怎么闹腾。你娘我养你到十八，过了十八，你还是住这种烂尾楼也好，你出人头地了也罢，都不要怪我没教好你！”
　　林桐那时候真被这种气势吓到了，从那以后他虽然仍是忘了那顿打，继续闹得鸡飞狗跳，但好歹在学习上用心多了，再加上他本来就聪明，一下子就追了上去。
　　送走夏女士后，林桐心里不免有些惆怅。他一个人在家里闲下来没事干，就想起把自己几年来积攒的物什收拾一下。除了一些玻璃珠子，变形金刚，模具车以外，他藏宝的箱子里无非还有一些武侠小说。其实这些已经被冷落多年，突然想起整理只是为了打发时间而已。
　　他翻了翻乱七八糟的箱子，把每件东西都拿出来分类再重新装回去。林桐拿出沉甸甸的装满玻璃珠子的饼干盒，将多年前风靡一时的武侠小说一本本叠起来，而那些变形金刚，他将它们重新拿出来摆在桌子上。然后，他在箱底看到了一样唯一他不熟悉的东西，一张灰色的CD，《lithium》。林桐关于这张CD唯一的印象就是那个灰扑扑的店，其他完全无法追溯。他取出夹在封壳里的内页，里面是歌词和抽象的图片，在最后，一个人随意地涂着一句；who are youwhat you are you never see ,what you see is your shadow.
　　林桐看了看空空的箱底，发现没有其他和这张CD相关的东西。他站起身，走到客厅把CD放进VCD机里。机器是几年前买的，用的也不多，最多是寒暑假林桐用它放租来的喜剧片和动作片。
　　他将CD放进去，不久听到从音箱传出的一声轰鸣，接着是一阵密集的鼓点，还有嘶哑的声音。这可是当下同学炫耀的欧美摇滚啊，切，西城男孩算什么，这个牛掰多了。林桐让音乐继续播放着，一边听着，一边去屋里继续整理物件。

　　与此同时的另一处。一个少年站在D城一座高档酒店的窗前，和他的父亲通话。
　　话筒的另一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传来，坚硬冷漠：“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竟然选择去这么一个小城市。不过，你记住你的承诺，两年，我只给你两年，两年之后你给我乖乖地去美国修习工商管理。”
　　少年沉默，眼睛望向窗外的这个陌生的城市。城市的天空很干净，是长久不曾见过的蓝，明朗空寂。城市的街道拥挤狭小，老城区零零落落，嘈杂世俗，城市的高楼也没有高到直逼天宇。
　　“秦殊，你有没有在听？”男人严厉地问。
　　“知道了。”少年淡淡的回答，“不过，爸……”——他这么称呼男人的时候嘴角不知不觉地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我这么一走，其实也如了你和她的意吧。”
　　男人在那边愣了片刻，好像没有意料到他的沉默的儿子突然会说出这么一句，抓起话筒忍不住颤着声拔高声音问：“你什么意思？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有你这样的儿子，我这辈子都不会如意！”接着他“啪”切断了电话。
　　少年站在窗前维持着嘴角那个讥讽的弧度，明明他已经在长久的冷漠中学会了忍耐，学会了给自己筑起坚硬的壳，可突然又会忍不住探出自己的刺。
　　其实，对于少年去哪个城市对他的意义都不大，重要的是离开，之所以选择这样一个小城市只不过是因为这里曾有过一个熟悉的人的身影。
　　少年转身坐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拿起放在一边的耳机，CD机里正播放着不知重复了几遍的一张专辑。密集的鼓点和嚣攘的乐声传来，他仰躺在床上，缓缓阖上了眼睛。
　　透过CD机外壳透明的塑料壳，可以看到一张有些磨损的CD在缓缓转动，上面模糊地能分辨出“lithium”的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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