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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妖力·灵力·离别
昨晚的半夜出游并未影响到妖狼——现在应该称作岚了——在清晨醒来。其实昨夜里和子衿相遇的经过已经记不太起，回想起来脑中闪现的也只是断续而清晰的画面：雪衣、银发、红眸、月华、飞扬的花瓣、清冷的面容，以及，经由檀口轻吐出的语句：“东方•子衿”，那个女人的名字……
感觉到一股视线，岚迷惑地转过头去。身旁赫然躺着刚刚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女子，而且她现在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叫我有事？”子衿微笑着道。
“呜……没……”原来只是刚刚在不经意间说出了她的名字而已。“！”全身的毛发竖起，“你怎么在我旁边！”岚咆哮着仓皇站起。
子衿微笑不语，只是指了指地下。
地下是一块干净的草垫，还发出淡淡的草木香气。草垫本身是没有问题，但是，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大度地把草垫让给病号的岚应该睡在角落里……
“昨夜回来的时候，你好像有点迷糊，直接就趴到垫子上了。我的伤受不了地面的寒气，只能在旁边占个位子。”子衿微笑着解释，只是在心里加了一句：“不过我也没有提醒你……”
“呜……”的确，看完月亮后的确会晕上一阵子。岚甩甩尾巴表示歉意，“要起来吃点东西么？”
半个时辰后，子衿拈了枚果子坐在地上。“妖还真是方便呢……”，起身的时候，只需用妖力制成微小的火焰扫过全身就可以了，干净清爽，连洗漱的时间都可以免去。不过这样的方法是不是只有妖力强大而且控制自如的妖物才能使用呢？那么这只叫做岚的妖狼便当真是非常厉害了。只是自己的身体到底和妖力相克，妖力停留在体表还好，若是一下子大量侵入体内，难免不会有所损伤，所以就连治伤时都得分外当心。
“伤……”子衿微微抬起左手，看着掌心。全身的伤口都已经在愈合，就连受伤最重的左腿也已经可以行动了，可是只要手指结印稍稍试图动用灵力，难以忍受的酸麻就会立刻发作。现在的自己可以说完全没有灵力。已经休息了三天却没有丝毫恢复的迹象，这件事绝不寻常，但子衿却是并不在意。灵力迟迟无法恢复的原因，子衿大抵知道，问题应该是出在两颗须臾丹上。瞬间恢复灵力的代价是无比缓慢的恢复，而不止为了恢复还要行险增加灵力的自己却在同时连服了两颗须臾丹，那么付出的代价只有更加可观吧。“是什么呢？一生都无法使用灵力？”子衿嘴角微牵，又是一个毫不在意的笑脸，“或许这样也不错……”
忽然想起从刚才就没见到岚的影子，倒是一直听到洞外丁丁当当的声音。一阵熟悉的香味传来，子衿不由得心中惊喜。
“岚，你在做什么？是在……煮茶么？……”
“呜！这是茶么？……”洞外传来了妖狼愉悦的声音，“找吃的的时候，在山顶附近嗅到了你煮过的叶子的味道，我就摘了一点嫩叶回来煮，你等一会儿，就好了……”
“的确，现在是将近新茶出世的季节了，刚采摘下的鲜嫩茶叶么？”子衿的心情也不禁愉悦起来，“嗯？那就是没有炒制过的生茶了……不过没关系，大概只是色味会淡一点吧，没经过炒制的茶我也没尝过呢……”在雾之森的山顶云雾缭绕处采摘下来的春茶，单只想象一下都应该是无上的美味吧。时间就在等待中飞速地过去，很快岚便叼着个盘子进到洞来。
“盘子？”子衿疑惑。
的确是盘子，里面还有一大撮堆成尖尖小山状的热气腾腾的褐色叶片……
“这就是你煮的茶？”
“嗯！趁热吃吧，好香的味道呢。”岚在一边得意地甩着尾巴。
“没关系，还有一线希望……”，子衿用几乎是小心翼翼的口气试探着问道：“那你用来煮茶的水呢？”
“倒掉了。”
“……”
“怎么了？不喜欢？”岚看着捧着盘子却迟迟没有动口的子衿，觉得有点不安，“呜……，我没摘错吧，的确在你身上有着一样的味道……”
看着对面垂头丧气的岚，子衿抓起了一大把茶叶送入口中。“能够再一次吃到美味的新茶，真的很高兴。”嘴里是苦涩的茶叶，脸上却是最优雅的微笑。
岚马上来了精神，“那等会儿我再多弄一点回来……”
“……”子衿微笑。
看着眼前高兴地甩着尾巴的毛球，突然觉得它可爱到有点可恨……
妖物大多是不喜阳光的，光亮会夺去他们的力量、减弱他们的感应，所以在白昼里，大多数的妖物都是静静地潜伏起来等待夜晚的来临。
当然凡事总有例外，虽然不多，有些特别的种类也可以在日光下自由活动，而只要是妖力足够强大，妖物似乎也会变得对阳光毫不敏感——不论种类。
正趴在高高的树枝上打着盹的毛球，应该算是后面的一种吧……
子衿这样想着。
岚正趴在树枝上，一只前足垫着下巴，其他的爪子则和尾巴一起随风晃荡，树影斑驳里好不惬意。妖力强大如它，无论在白天夜晚都没什么分别。但要猎食的话，它更喜欢在白天活动，毕竟白日里要把小妖从隐藏的地方拖出来就像采蘑菇一样容易……当然晚上也没什么困难，只不过那些“小蘑菇”会变得能四处乱跑而已。不过今天的它显然没有这个打算，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暖暖微风细细，不用来打盹似乎太可惜了一些。洞里有足够的果子和茶叶，子衿又在早上婉转而坚定地拒绝了和自己共进小妖全席的邀请，于是岚没有半点犹豫便决定让自己今天一整天休息……
所以当子衿走出洞外后便立刻看到了不远处“狼上树”的奇景。原本担心岚会因为邀约被拒而心情低落，打算好好跟它说明“小妖全席”会对巫女身体有害的子衿好气又好笑。缓缓走到树下看着摇头晃脑脸上仿佛就写着“舒适”两字的岚，不知怎的，心里只感到一阵轻松，也斜斜靠着树干坐了下来。
岚轻轻晃了一下尾巴当作欢迎，眯上眼继续打瞌睡。子衿也不说话，听着风吹草叶的声音，没过多久，耳边就传来了岚轻微的呼噜声。
子衿后脑抵在树上，学它闭上眼睛。这两日来，就连一直以来心中的烧灼感都平息下来。略微思量，即便算上隐隐感到它气息的那几日，遇到岚也不过十数日光景。为什么在身为高位妖物又力量强大的的它身边反而会觉得安心？安心……这是在十几年来绝少拥有的心境……
身处在和风暖阳里，耳边是岚低沉的呼吸。子衿心中一畅，不愿再多想，也待要睡去。身后却突然传来说话的声音。
“这个月影家的小家伙还真是个让人有点头痛的孩子呢，你觉得呢？人族的小姑娘？”低沉苍老的语音，语气虽然和缓却使得身处春日暖阳中的子衿全身起了一阵寒意。
“灵力丧失后连巫女的警觉都失去了么？居然让什么东西轻易就接近了自己？”心中自责，脸上却没有带出丝毫惊惶的神色。子衿缓缓站起，回过身来。身后没有任何妖物的影子，她却立刻知道了话声的来源。
“你身上没有任何妖气。”子衿平静地对着刚刚背靠过的巨树说道。
一阵“呵呵”的笑声传出，树身上的纹路变幻，浮现出一张老人的面孔。“很好的直觉啊，而且也很聪明。”突起瘿瘤化作的眼睛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子衿。“说说看，小姑娘，什么是妖气。”
“妖物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子衿选择了最直白的说法。
“然后力量强一点的妖类可以隐藏自己的气息，对么？”树妖又一次笑了起来，“那么小姑娘，再说说妖、精、鬼、怪、人和巫女的区别。”
隐约猜到了一点树妖的用意，子衿沉默不语。
果然，谈兴正浓的树妖自己回答了刚才的问话：“一切禽兽生灵可以聚化外来之气即为妖；本为死物却可自知者为精；身死魂不灭，徘徊于现世、不入轮回为鬼；无知无识却可行动者为怪；而人则不在上述之列中。至于巫女，则是可以使用自身灵力、驱使天地灵气的人，是么？”
树妖说的这段话居然是各个灵舍教导巫女时都会讲到的分辨异类的法则，这是每一个巫女入门即学到的知识之一。但听它的口气很有点不以为然，子衿微感好奇，于是接了一句：“不是么？”
树妖大笑了起来。“的确是很精细的分法，不过未免也太细了些。你不觉得虽然最初的真身有动静之分，一旦成妖或是成精就没什么大分别？不入轮回的鬼类、缺乏知感智慧的怪物，假以时日不是也往往成精、为妖？”
的确是这样，子衿在听课的时候也这么想过，这些分法其实对于驱除妖物毫无意义，只不过既然先生们都这么讲也就姑且听着罢了。这时听树妖的这番说话大有深得我心之感。
树妖略有深意地看了子衿一眼，又道：“而且，人和禽兽、巫女和妖类在我眼中也没有那么大的分别。”
这番话却是惊世骇俗了，子衿也不由得微微一怔。
树妖却不管她，续道：“一样是饥餐渴饮，一样是□□繁衍，人只不过比大多数禽兽都聪明上一些罢了，所作所为又有多少不同。”微笑着看了子衿一眼，脸上的纹路都挤到了一起，道：“可别和我说什么道德礼法之类的，若是人当真可以遵循，也就不必特意提这些了吧？而且即便是禽兽之间也未尝没有规矩守则。用这来证明人族的不同是说不过去的。”
“的确……”，子衿无奈地想着，以天道正义为名行杀戮之实的事自古以来实在是不胜枚举，想到自己身为东方家女儿的身分，不由得一丝苦笑，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把那深重的无力感藏到心底。
“说到巫女和妖类，你不觉得其实一样是从众多缺乏灵力的同族中脱颖而出、掌握了使用自身和外界力量的存在么？然后渐渐地妖类中出现了妖族，巫女们有了世家，都可以通过血脉传承力量。把巫女说成是妖化的人也不为过吧？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最大的也就是巫女在人族中的数量比起妖类在禽兽中的要少上许多罢了，那么能不能看作是因为人聪明过分反而失去了许多自然自在的力量？”树妖说完这段话，微笑着看子衿的反应。
“你的话我无力反驳。”过了良久，子衿轻轻地说道。
“却也绝不会毫无保留地信服，是么？呵呵，好有趣的女孩子啊，有多久没有见过了……”树妖大笑起来。
“能为老人家解闷也算一种荣幸，那么能不能请你把岚唤醒？”子衿微笑着，眼底却升起了一股寒芒。气魄夺人。
“吓唬老人家可是不好的行为呦，你说呢，失去了灵力的小巫女？”
子衿微笑不语，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只这么站着，大有“阁下不妨一试”的气慨，反让人不敢轻侮。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树妖一笑。“我可没对月影家的小家伙做什么呦，只不过放了个音障免得搅扰它的好梦而已。”
“音障！”子衿脸色微变，自从树妖出声起她就一直觉得奇怪，感觉应该非常敏锐的岚居然对他一点反应也没有，仍是一动不动地趴在枝上睡觉。本以为岚有什么不妥，所以趁着树妖说话的时候察看过它的情况，可它呼吸自如，厚厚的毛皮随着风轻拂如水波般层层波动，实在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只能假定是中了迷术一类而无法醒来，想不到却是音障。制作音障并不费力，事实上自己和筝在出发的那一天，留在内室里的导师们和那个人就使用了音障隔绝了内外再进行讨论，自己也曾亲手做过来隔绝帐篷内外音响。也正因为自己做过，所以更加知道其中机关。设置音障的同时往往会连外界风的流动也隔绝开来，看岚毛皮拂动的样子，音障并不在它周围，结论是自己中招。可既没有听到吟唱咒语、也未见他结印，难道树妖已经到了可以只靠意念就发动法术的地步了么？也不对，就连自己也感受得到风的气息……到底……
“老了也就懒得多动，又想和你安静地谈谈。”蓦地尘土飞扬，身周一丈方圆居然都在音障的屏蔽之下。“所以加了个幻术免得麻烦。不过你猜得也没错，到我这把年纪要是连这种小法术都得做足全套功夫的话也太差劲了……”说着，树妖同时解开了屏障幻术。轻轻地降下了岚趴卧着的树枝，弯曲树身让她靠近了地面。“还没醒么，小家伙睡得好熟……”树妖嘿嘿地笑了起来。子衿这时才仔细打量起他脸上曲曲折折的纹路，觉得这张老脸笑起来皱巴巴的有趣。
春日，小河边。四周都是花草略带土腥味的淡淡香气。臭蜘蛛华彩正试着看她织的网能不能在水里捕鱼。那个家伙难得那么有兴致，踏着水面跑来跑去的。阳光照下来，连雾气都挡不住，让小河泛起点点金光。有点晃眼，风暖暖的，熏得我晕晕地想睡。于是很快便顺从自己的心意就在河边的草地上趴了下来。呜……有点湿凉，不过还过得去……
眼皮都要粘在一起了，连不远处臭蜘蛛凑巧抓到条小猫鱼时兴奋下发出的噪音都显得模模糊糊，几只不识趣的苍蝇蚊子嗡嗡地围上来。好讨厌……微微甩动耳朵尾巴，赶不跑……呜，就连这里的高位大多数看到我都要绕着路跑，为什么讨厌的小虫子还要凑过来？很无奈，好累，却又不打算便宜了蚊子，只好懒懒地甩着尾巴。
白衣的女子走近，略挥长袖，苍蝇蚊子便影踪不现。
蔽障么？我怎么没想到？感谢地摇摇尾巴。呜，女子背对着阳光，脸在反光下看不清楚。
她就在身边坐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我的毛。
好舒服……很享受地眯起了眼。
女子在耳边轻轻地说了什么话。银色的发丝拂到鼻尖上，好痒……不过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女子却不回答。
你刚刚说什么？
四周忽然被雾气遮住，白茫茫的一片。
马上站起来，却觉得天旋地转。四顾左右，却看不到她。
你在哪里？刚刚和我说了些什么？鹰羽！
树妖又是一阵猛晃，颠得岚滚下树来。还好树枝已经凑近了地面，否则一定摔得不轻。
“呜？槐伯啊……”岚仍是睡眼朦胧，“正好腰这里有点痒……蹭蹭……”
“可恶！月影家的小鬼一个比一个没礼貌，从好几代前就开始拿我这把老骨头当毛刷子用！就不能找别的看着顺眼点的树去蹭？看看人家魅影家的孩子有多乖……”
岚在听到“魅影”两个字时绿眸一闪，仍是满不在乎地大大地打了个哈欠，“这不是在那么多树里看您老人家最顺眼么，是不是？听说老妈还把您当衣服架子用呢，您老就别气了……”
“那是你根本就没怎么变身！”槐伯气急，“要真的和你妈一样变得勤快，还不知道要把晾衣绳儿往哪里拴呢！”
“您老把我颠下树我也没计较不是？就这么算了，太计较活着累……”岚往后一蹶伸了个懒腰，抖一抖毛，总算是完全清醒过来。
“还是我计较……好好好，不和你这小鬼斗嘴，下次直接把你弄下来，看看这张狼嘴该怎么啃泥……”被称作槐伯的树妖在一边吹胡子瞪眼地生闷气。
岚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树妖。树妖也已经不再是一脸气愤的样子，但仍是待在一边，看也不看这边的两个。寂静就这么突然降临。子衿微微一笑，走到岚的跟前，弯腰对着它的耳朵轻轻地说道：“我有点累了，先回山洞里去。”银色的发丝拂在它的鼻尖上，仿若梦里的情形。岚一怔，只轻轻地晃晃尾巴，仍是对着树妖坐着，并未转过头去。鼻尖麻痒，心中却当真是五味杂陈了。
子衿回头对着树妖点头示意，一笑间拂袖而去。
风轻吹，卷起一地的草叶，只剩下岚和槐伯的草地更显空旷。
“不留那个女人一下么？槐伯似乎有话要和她说呢。”岚率先打破了寂静，懒洋洋的低沉声调，却异常冰冷，无法想象这是刚才还在和树妖笑闹的家伙发出的声音。
“告诉你不一样么？”树妖淡淡地说到，微带戏谑，不为它的冰冷所动。
“我和那个女人还没那么熟。”岚也是淡淡地答道。
“收留她只是为了她长得像魅影家的那个孩子？”
“已经过去的不会再回来，槐伯不是最清楚么？特意化身而来是为了说这些的么？”绿眸中寒光闪动，仿佛要把自己和树妖之间的空气都撕裂开来。
“只要提一下就这么焦躁么？果然还是小孩子呢。”
“啰嗦！”岚低声吐出一句，眼光却黯淡下来。
“我只是因为听山顶的树儿们谈起月下对望的美景，特意挪动一下来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可以让月影家没礼貌的小家伙连满月都顾不上看罢了。”
岚倏地把头扭到一边，耳朵和尾巴的轻颤却暴露了主人的心情。
“要是丝络家的孩子听到这个消息不知会怎么样呢？一定会很高兴的吧，要不要再多跑一趟呢？”树妖自顾自说道。
岚迅速地把头又扭了回来，动作之快，比起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没扭伤脖子真是幸运……
面对着目露凶光的妖狼，树妖继续说道，“本来的确只是想看看那个女孩子的，看到后却觉得比想象中更加有趣……不过女孩身上的灵力的确是一丝也不剩了，但似乎对外界的气息变化还是可以作出感应，这倒有点奇怪。”
“呜，我也查过，”岚说道，带着一丝困惑，“子衿……呜，那个女人全身的灵络都没有问题，但是过了这些天灵力都没有恢复的迹象……”
“如果只是灵力耗尽是不会有这种状况的。”
“呜，应该不单单是耗尽灵力……”岚若有所思，“我当时见她明明已经只剩下一点灵力，但嘴里咬下什么后力量突然激增，比先前还强些，只不过一会儿就又用光了，像是从来都没有过一样……”
“咬下什么你没查过么？”树妖问道。
“呜……”妖狼把眼睛撇向一边，“我光顾着把她叼回去了……”急急地又加了一句，“不过嗅到她嘴里有药味儿，其他的没记住，但应该是有转生草的味道……”
“转生草不会使灵力增强，更不会让灵力消失……”树妖沉吟，“但是可以略微减弱一下须臾果的效力……如果是这样的话……须臾果味道本已极淡，又被别的草药的浓郁气息盖住的话就难怪你嗅不出来了。”
“须臾果！”岚睁大了眼睛。
“不论过多久人还是一点都没变啊……总是做没有意思的事情……”树妖感叹道。
“也不是没有意思，”岚说道，“槐伯没见到么？那一役，女人引开了杂碎们对她同伴的注意，拖延时间到清晨然后再用得到的这点力量把它们都除掉了，无论怎么说干得还是很漂亮的。”
“哦？是这样？前几天我都睡着，附近的树又都毁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原来那个女孩子这么有趣啊。”看一眼得意地在一边摇尾巴的岚，又微笑着说道，“那么你打算拿她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岚疑惑。
“要一直把那个女孩留在身边么？还是把她送走？还是别的什么？总要有点打算吧。”
“呜……”岚低下头。
“回去好好想想吧，明天我还来这里。”树妖和蔼一笑。
岚没精打采地站起身慢步走回山洞，身后传来树妖的声音：“对了，本打算要和那女孩多谈一会儿的，仔细想想还是不必了，就由你带句话吧。”
岚转头等着听要它带什么话。
“就和她说，没礼貌的小鬼就麻烦她照顾一阵了……”
“！”岚愣了一下，“我才不说呢！要说你自己说去！”也不再答话，扭头就跑，心里气忿忿地：“明明都是我在照顾那女人好不好！” 却没想到这样就承认了自己是“没礼貌的小鬼”。
“欺负老人家行动不便……”，看着妖狼飞跑的身影，树妖又感叹一句，“年轻的小家伙果然是精神啊……”
“过去的回不来，那么为什么停下脚步。希望看到你飞跑着追逐将来，知道么？这可不单只是我这老头子的愿望……先前冰冷的防卫是为了那个女孩子么，看到你难得露出的锋芒还真有点高兴呢，这一次会不同些吧……”
回到山洞里，就见子衿正侧坐着，两腿微拢，一手抱胸，一手支颐，望着洞顶光球，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看到岚回来，微微一笑。
“你在想些什么？”岚脱口问道。话出口，恨不得立时扯掉自己的尾巴，这个人想些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
“认识你有好多天了。”子衿浅浅地笑，眼睛却略带迷茫。也只一瞬间，又恢复清明，“刚才就一直想问，不是用妖火就可以清洁了么？为什么还要晾晒衣服？”
“应该是故意的吧。”明明看到了她眼中的那一丝茫然，但同样心事纷乱的岚也只能顺口回答。
子衿微微一笑，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因为除此之外很难再找出其他合理的理由了。不过大毛球的妈妈一定也是非常有趣的吧，虽然感觉上似乎和它又不太一样。突然又想到了自家的情形，神情不由得一黯。
看着子衿突然变得黯然的神情，岚又是一阵焦躁不安。相对无言了好一阵，都沉浸在自己的心情中。
“为什么，会说‘认识了好多天’呢？其实不过是在昨天的月色下才第一次知道岚的名字。即便从感知到它存在的那天算起，也不过十余日光景，为什么会觉得已经好久了呢？当那枚祈愿的符纸在天空绽开，当那墨蓝色的光点组成‘雾之森’三个大字，自己就已经有所觉悟了。一切也在意料之中，包括妖禽妖兽的围攻，包括让身上沾上那飞溅的腥臭粘腻，包括自己的受伤、濒死，甚至……筝……虽然没料到她可以知道这么多，但是当真一点都没有觉察到么？可到底还是无法把一切都看透呢。遇上它，被这么强大的妖物救下的身为巫女的自己，安心地和妖物在一起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树妖的话在脑里挥之不去，真的是……妖化的人么……”
“无所谓……全都无所谓……在心里甚至对那段惊世骇俗的话有着隐隐的认同，但即使如此又如何？人也好，妖也好，从来也未曾放在过心上，那自己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是了，那股灼烧的感觉……看到可以不用吟唱、没有结印，单靠意念就可以发动法术的树妖，一度以为已经平息的灼烧感又出现了。渴望着的感觉……一直以来渴望着的是力量么？”
“这算是什么，巫女的执著？”子衿苦笑，“最终都会崩坏的自己为什么还要寻求力量？那是……对自己……毫无用处的东西。但是失去了力量，又能怎么样呢？对旁人，或许作为巫女没有了灵力不过是失去了继续做巫女的资格，只能过平常人的生活。但对于出生在东方家的孩子，只要还背负着这个名字一天，都无法逃脱为家族奉献的命运。即使失去了灵力也一定会被好好派上用场的吧。去充当联姻的角色？失去巫女的资格，就连表面上的自由都会被剥夺了吧……”
“原来是这样，想要自由，只有获得力量——比已经变成枷锁的东方家更强的力量。”
“然后……毁灭？”又是一丝笑意，“自由不自由其实对自己也没多大区别的吧。果然这样的我是太过危险的存在呢。首先想到的居然不是逃离……”
“那么毁坏，这就是我想要的么？”
“但是，为什么会对它说‘认识了好多天’呢？”
“……”
“处置……留一个女人在身边，我到底想要做什么……”
“嗅得到，从那个女人身上传出、四处飘散开来的名为悲伤的味道。过分浅淡，又掺杂了太多其他的东西，就连我引以为傲的鼻子也分不清楚。明明只是混成一片的味道，我却偏偏只停留在她的悲伤上。为什么要那么在意呢，反正也不过是个女人而已。是因为那天月色的关系么？”岚在心里不屑地冷哼一声，“已经开始在骗自己了呢，其实在她入林那天，那个溪边煮着茶水的女子就已经落到了眼底了吧。”
“的确，”心里的另一个声音说道，“可是为什么，不是为了她那一头银色的发丝么。”
“不是的。是因为她的笑，是因为她的眼睛。在里面有东西，似曾相识但却到现在都不明白的东西。原本还是忘掉的好，却偏偏让这个女人出现在我面前。”
“想多留她一会儿，至少待我看清楚一些……”
“但她总是要离开的呢，把她送走么……”想到这里又是一阵焦躁。“现在这样不好么？我根本就不想做什么打算！”
“……”
怀着各自的心事，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到了午饭时，仍旧和昨日一样吃着茶叶水果，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只是眼神有意无意间都避开了对方。只有一人一狼的洞穴，格外安静。
太阳仍是过午即昏，早早地便又天黑了。子衿和岚也就睡下，不管其实天还早得很。子衿仍是卧在草垫上，岚也回到了角落里。
到了子时，岚突然转过头来，低低地说了句，“你的同伴。刚刚离开了。”翠绿的眸子注视着她的动静。
“是吗？”子衿轻轻地说道，“这就太好了。”
“这算什么？无所谓么？那个女人的脸上明明浮出清浅的笑意。她是真的在高兴……”岚又转过身去面对着洞壁。
“但是，该说她是藏得好还是不好？总是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别的东西，但除此之外到底也看不出别的什么来了。绝望？希望？悲伤？快乐？渴求？羡慕？嘲弄？到底是什么？是都有一点还是都没有？为什么有着如此激烈又矛盾的感觉还可以笑得云淡风清？看不懂的这个女人的微笑，该死地让人迷恋。”
“迷恋？人？月影一族的我？”岚嘴角牵了一牵，微微露出一边森寒的利齿。“无聊至极。”
可嘲讽的笑容究竟是给谁看？
“岚”，子衿忽然说道，“你想要变强么？”
“嗯！”
“为了什么？”子衿侧卧着，对着岚的背影。岚回过头，她的眼里竟然有一丝……期待？
“不为什么，只是想变强而已。”
“不为什么……”子衿转身仰卧，望着洞顶。
“这样的事，不用理由的吧。”岚也转回去。不想看到她眼中的茫然，是因为我没给你想要的答案？
“风的味道，风的声音，风的鼓动，单从风里就可以知道很多事情。但这个女人，我想亲眼看下去。即使如此，也只不过是因为好奇心而已。不过是打算多跟她在一会儿罢了。月影一族的好奇心是很容易褪去的，就像月一样圆缺不定，她又能让我好奇上多久？躁动不安的心迟早会平静下来的，一切到那时再说吧。”
岚蜷缩了一下身体把自己团得更像个圆球一些，作出了决定。
这一觉竟是睡得分外香甜。一夜无话，第二日，子衿按时醒来，岚则稍微早了一些。按它的说法是因为被“外面叽叽喳喳的破鸟吵醒”。理由有点奇怪，但也不值得深究。洗漱过后，稍微吃了点东西，子衿便被岚叫到了一边。
“你想要恢复灵力么？”岚定定地注视着子衿。无论她的选择如何，自己已经做好决定，现在只不过看她怎么选而已。
“嗯！”坚定却又平静的回答，似乎对岚的问话丝毫都没有惊讶。
“那么和我一起到槐伯那里吧，他似乎有话要说。”岚一转身，迈步出洞。
岚在前头走得并不快，子衿缓步跟在后面。虽然不曾回头，岚总是恰好和她相差一步的距离。
槐伯所在的草地，就在山洞外的不远处，即使走得并不快，也是不一会儿就到了。岚走到树荫里坐了下来。子衿走前一步，站在它旁边。
“我把她也带来了。”岚对着树身说道。
那张苍老的面孔立刻浮现出来，“看样子，你已经作好打算？”
“嗯。我们来是想问问怎么样让她恢复灵力，槐伯是知道的吧。”
“如果她服下的当真是须臾果的话。”说完，岚和槐伯都把脸转向了子衿。
子衿一点头，“我服下的丹药里，主要的一味便是须臾果。”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得到雪谷跑一趟了，要取到在雪谷里生长的冰霄花，在凌晨时采下，和着朝露直接服下才可以。”
“冰霄花？”岚微微一怔，“吃了会变成冰棍的那种奇怪东西？”
“笨小鬼！”槐伯抖动了一条细枝照着岚的脑袋砸下，“没听说过以毒攻毒么？”
“呜……”岚用前爪扒去头上的枯叶，皱着眉嘟起嘴道，“就算是以毒攻毒好了，那么分量呢？总不能有多少吃多少吧！”
“所以听我说完！”又是一条树枝当头砸下，这一回，岚轻松避过。
槐伯“哼”了一声道，“你以为冰霄花是什么，林子里的小妖么？要多少有多少？要生长在那一片冰天雪地里原本就艰难，恰好找到正在开花的冰霄花就更难。‘有多少吃多少’，说得倒轻巧，若你真的能找到一朵就是天大的运气了！”沉吟了一下又道，“不过你说的倒也没错，的确是有多少就可以吃多少，条件是在同时服下。”
岚睁大了眼睛。子衿也是迷惑不解。
槐伯叹了口气道，“无论是人是妖，其实都是靠吸取外界灵气来保持本身力量的。感知、获得力量的能力则和本身条件和后天培育有关。须臾果本来就是不应该碰的东西，因为靠它补充灵力的代价是削减日后感受灵气的能力。但是小女孩吃了后，感知周围气息的变化无碍，却连丝毫灵力都无法补充，实在是异数。我说靠吃冰霄花来解去须臾果的药力，不只是为了它们药性相克，主要还是因为冰霄花本来也是吸取雪谷寒气而生，也算是雪谷灵气的精英了……”
“喂，等等……靠冰霄花来补充灵力这点我是听明白了，但药力过了怎么办？真的会冻成冰棍的……”
槐伯这次倒是没动枝条，只是一个冷眼扫过去，岚顿觉自己又矮上三分。
“冰霄花比起须臾果还霸道，吃上一点就可以恢复灵力，同时服下，所有的药力即使有余也都用在冲克须臾果的毒性上，不会立时伤害身体。有你在旁边，又得到了雪谷的寒力，要消去多余的毒性又有何难？”
“呜……这样啊，”岚放松地扫了下尾巴，“不对……‘有你在旁边’？我说过要和她一起走么……”
这次倒是没有吃到槐伯的冷眼，但那张老脸和蔼一笑的样子仍是让岚觉得仿佛现在就身处于雪谷的那一片冰天雪地中。
槐伯的笑脸转向子衿，“这个小鬼头就要麻烦小姑娘一阵了，不介意吧？”
“如果岚觉得没关系的话。”子衿微笑着看向岚。
“呜……”，岚把脑袋转向另一边，不敢看她。毛蓬蓬的尾巴轻轻拍打着地面，小声说道：“去收拾一下东西吧，我还有点话和槐伯说。”
待子衿走远了，槐伯便又欣赏到了岚满脸寒霜的样子。
“连续两天……太频繁了一些啊……”槐伯心里这样想着，口中却道：“嘴角不要咧得那么开，对皮肤不好，老了会有皱纹……牙齿也不用露出来，年轻人有一点蛀牙没什么好奇怪的——而且我看你的牙很好……”
“和什么皱纹牙齿没有关系，别想转移话题！”岚从片刻的怔神中恢复过来，怒道，“为什么那么肯定我要和那个女人一块儿走！”
“态度。”槐伯简单明了地回答。但看着面前的妖狼仍旧愤愤的样子，不得不又加了几句，“雪谷可不是什么善地，我是不会离开这里，帮不上那个小女孩什么忙。看你对她去雪谷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反而忙着问具体如何服用解毒的问题，若是还不知道这个小脑瓜里做什么打算，那我也白活这些年岁了。”
“这么……明显么……”毛球完全没了气势，耳朵软软耷拉下来，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槐伯决定安慰它一下，至少转移一下注意力。于是说道，“没关系么？”
“？”
“你叫她收拾东西，也就是说，你的窝里所有的东西都由她决定需不需要带走……”
“呜，反正人要用到什么东西我也不是很清楚，不如由她来决定。有问题么？”岚仍是一脸迷惑。
槐伯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那你妈妈前一阵送过来的衣服……”
岚倒吸一口凉气，转身飞奔起来，足底生风，只见一道烟尘滚滚而去。
“咳！咳！……”槐伯又是一阵猛咳，只不过这次是被烟呛的，“真是一点都不沉稳的小鬼……”
用上妖力，赶回洞也不过片刻间。岚却已经在心底祈祷了不知多少次，只愿那个女人没有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不过貌似天不佑善狼，又话说天不从狼愿，最终这个小小的祈愿还是归到了狼生不如意事十常□□里的多数，嗯，到底还是晚到了半步……
气喘吁吁地踏到洞口，倒不是为了花那一点点的妖力，却是因为居然着急到了气息不稳，看到洞内的景象，岚原本急促的呼吸立时停止，全身也随之僵硬起来……
女人坐在草垫旁，略微带着不解的神情看向草垫上摊着的几件衣服……
衣服本身是没什么问题，几件都是深浅不一的蓝色，式样却差不多，不过是走到哪里都可以看到人穿的男女皆可的外衣而已。有一件还是最近刚刚流行起来，从左胸上方开始一路结扣的时新样式。每一件包括那件最时新的，也都是那种用材考究却简约明快落落大方的样子。穿起这样的衣服，无论是谁都会带上几分英气吧。不过问题出在衣服上奇妙的……裁剪……
在每一件衣服的背面，嗯——背部下方、腿部上方……也就是郑重点说是臀部，俗称屁股的部位……都有个小小的神秘开口……
“不解……这样的裁剪，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在么……”子衿疑惑。
过了良久岚才从僵化中恢复过来，立时冲到草垫前，前爪一卷，把那摊衣服卷成一团退回角落，后脚一踩，把衣服团像破抹布一样踢到身后的洞角。
看着满脸戒备的岚，子衿微笑道，“你回来了，正好有事想问你呢。”
“你刚刚看到的是错觉！”子衿话音刚落，岚就用飞快的语速说道。
“我想问一下这些衣服是从哪里来的。”子衿仍是一脸温柔笑容。
岚翠绿的眼中寒芒一闪，但到底还是为子衿的问题松了口气，坐下用生硬的语气说道：“是老妈送过来的。”
“给你穿的么，这么说来没看你变成人形过呢。”
“嗯，我对变来变去的没有兴趣……”岚用不屑的口吻说道，眼睛却瞥向了一边。
这样啊，子衿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狡猾，可惜岚转在另一边的眼睛却没有看到。
“可以变一次给我看看么？”
岚闻声立时转过头来，看到子衿诚挚的脸孔却是发作不起来，怔了半天才道，“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嗯，岚不是要陪我去雪谷么？到时会经过许多城镇的，总不能用现在的样子吧？”
“我可以缩小一点。”岚得意地道。
“装成小狗么，那也不错，只是要是说话就麻烦了一点……”子衿一手抵着下巴自言自语道。
“才不要变成狗呢！我是堂堂月影一族的狼妖！变小点装成普通狼的样子就已经很委屈了！”岚急怒之下站起身大声说道。
“这样啊，”子衿打量着岚道，“可是身边跟着一条狼到城里也是非常奇怪的，会被围观的吧。”
“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岚坐了下来，转过头闹别扭。
“不过失去灵力的巫女不是应该装扮得普通一点么？太过引人注目可不好呢。所以还是你变成人形一块儿走才最好。”
“呜……”岚低下头，耳朵也耷拉下来。
看着岚动摇的样子，子衿一笑。“大毛球完全没想到隐身呢，不过自己和身边的一团空气说话也很奇怪吧，所以这样不算欺负它……”
“可以让我看看你变身的样子么？”子衿低声询问道。
岚抬起头，森寒的碧眼盯在子衿身上。
“岚讨厌我么？连变身的样子都不想让我看到……”子衿的语气开始带上悲伤。
“不是！”岚急急地说道，尾巴烦躁地扭动着，又看了低下头伤心的子衿许久，才道：“变是无所谓，但你看了以后不许笑我！”
子衿嘴角一勾，抬起头来却仍是一脸无奈：“岚这么不信任我么？”
“都说没有了！反正绝对不许笑！”岚闪烁的目光中居然带了一丝……哀怨？
岚叹了口气，白色的浓雾罩住了全身，片刻后风由浓雾的中心卷起，顷刻间白雾散去，原本妖狼所在的地方，站着一个身穿蓝色长袍的少女。
少女的皮肤白皙细腻，洞穴中即使在白日里也略微有些昏暗，她的肌肤却在洞顶光球微弱的光线下晶莹地似欲滴出水来。
五官如刀斧雕琢过般棱角分明，面颊处却是温和的曲线勾画，这样矛盾的组合揉到一起却又分外协调。微皱着的眉细长，直欲挑到鬓角去。眼睛仍是碧绿幽深的颜色，眉梢眼角没有了狼身时的凶狠却换作了一片清傲冷峻。鼻高而挺直，唇瓣却是润泽丰厚，使得略嫌冷硬的神情也温柔了许多。
苍墨、锋尖银白的毛色化作人身后，不仅混成了一片还奇妙地改变了颜色，变成了墨中带蓝、泛着淡淡光华的及膝长发。和一身蓝色的衣服即有和谐处又有反差，更增脱俗的气质。
传说妖力越强大的妖物变成人身的样子就越美貌。子衿也只在书上看过一些零星的记载，但这样的话在岚的身上的确所言非虚。当时看到土蜘蛛时，只觉得是个美艳女子，也无特别值得在意处，而今和面前的少女比起，简直俗不可耐。
变成人身的岚有着罕见的美貌，只不过比起一般人类少女……嗯……
此时她的唇正抿直成一线，眼睛也扫向一边，眉微皱，一脸委屈又无奈的样子。
子衿怔了良久，眨眨眼，伸手……摸摸……眉眼弯弯，露出满足的笑容。“手感变得更好了……”
“！”岚又是一阵僵硬，连身后原本不安地扭动着的尾巴也倏忽间僵直，一动都不能动。
子衿玩着岚头顶支楞着的耳朵的绒毛，随着手指的轻触，柔软而有弹性的尖耳朵微微颤动。
“好有趣……”子衿的目光转向变成和她长发一般墨蓝色的尾巴……“不知道变了颜色手感会不会改变……”
“呜啊——”凄厉的尖叫在洞壁中回响，岚手脚并用再一次缩到了洞角。
“又做什么！”岚咆哮道，尾巴却依例夹了起来……
看着一脸惊恐的岚，子衿笑笑，“一时的情不自禁……”
“那控制一点！”岚大声说道，发现自己动作的尴尬，岚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子衿侧着脸笑道：“不过总算知道那些衣服上的小孔是作什么用的了。特意送这些衣服过来，真的是体贴的妈妈呢……”
“才不是呢！”岚嘟着嘴气呼呼地说道，“纯粹只是为了嘲笑我而已！”
“我想也是这样，”子衿心中好笑，却道：“不过为什么没有完全变身呢？”
“不知道……”岚揪了揪自己的耳朵，“我的妖力绝对是够了！大概是因为月影一族本来就用不着变身吧。我们又不是要靠改变样貌迷惑人来吸取精血的种族，变身原本就是没有必要的事情……嗯！就是这样！……”话是那么说，心里多少有点丧气，连那些废物都可以办到的事情……
又想起了第一次变身时的情景，那时正是在华彩那只臭蜘蛛面前，因为看不惯臭蜘蛛刚学会变身时的那一派洋洋得意，不忿下也试着变身，却不伦不类地留着耳朵和尾巴……臭蜘蛛笑得从树上翻下来，好在身后连着根丝倒也没摔着，只在半空晃晃悠悠。后来连续好多天看到自己就合不拢嘴，笑得那么厉害，连脸都要抽住了……此后不管自己明里暗里试了多少次都无法完全变身，反正对人的样子也没有任何执着，干脆就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样子……还是为了不想看到她那张幸灾乐祸的脸？
“可恨！”岚猛地揪了一把耳朵，扯下了几根毛。“呜……好痛……”
听着岚无意间的自言自语，子衿又是一阵好笑，但考虑到岚幽怨的表情到底还是没有当真笑出来。
“呜……就是这样，你也看到了，我变成人的样子根本没办法不引人注目。”岚低头说道。
子衿侧头想了一想，“我倒是觉得应该没有问题……只要有一件斗篷，戴上帽子一遮，无论耳朵还是尾巴都看不见……”
岚眼睛一亮，“我这里没有斗篷，但用妖力拿树叶做一件也不费什么功夫……”，看着子衿仍是侧头思考着什么的样子，不禁出声问道：“还有什么事么？”
“嗯，我在想，为什么岚变成人形后毛发的颜色会变呢？”
“我原本的苍色在妖狼一族里有时也会被叫做蓝色，变成这样一点也不奇怪……”岚随口答道。
“这样啊。”子衿嘴角一勾。
看着她莫名所以的微笑，岚全身忽然感到了一丝凉意……
“呜……大概是少了一层皮毛的缘故吧……”岚告诉自己。
山洞里空荡荡的原本就没多少东西，子衿带入雾之森的用具大多也已经毁掉，岚事后找回的也不过是留在帐篷里的被褥还有替换的衣物而已。现在要离开雾之森，也实在没什么东西要带，稍加考虑一番，子衿决定就准备一些吃食和饮水即可，岚自是没有意见。
带上了一些水果茶叶，岚披上刚幻化出的斗篷，两人踏上旅程。
来时一片惊心动魄，走出林时却因为有岚在身边而一路无阻，加上她稍微用了点妖力，不过半日功夫就到了雾之森的入口处，在天慢慢开始昏暗下来的时候，已经隐隐可以看到前方不远处标志地界的石碑了。
岚示意子衿稍等片刻，自己缓步走到路旁一棵巨树脚下，树身上立时浮出一张面孔，正是槐伯。
“小家伙，要走了么？”槐伯轻声说道。
“嗯！这是我的决定。”
“不去和丝络家的孩子说一声么？要是知道你不告而别，那孩子一定会很生气的。”
岚冷哼一声，“和她有什么好说的！”低头思量了片刻，又道，“呜……就麻烦你跟她说，我的地盘，不想看到废物踩进来。”
“这样就好了么？”
“嗯！这样就好，她会明白的……”岚低声地说道。
槐伯叹了口气，道：“你对魅影家的老二也太苛责了……她的那条尾巴也是被你割掉的……”
岚冷冷一笑：“本来断掉的尾巴花些力气可以再接上，谁叫她光顾着逃命，居然连尾巴都不拿走！我自是不会把垃圾留在窝里。”
槐伯默然半晌，“这个孩子……照理说你们三家的孩子在雾之森里互相攻击的行为是绝不容许的，不过闯到你的窝里是她不对在先……可为了她的一条尾巴，即使要责罚你也不为过吧……”
岚扭过了头不理他。
槐伯又轻叹一声，弯下了一根枝条。岚看了一眼，将枝头一棵鸡蛋大小的红色果实摘下，握在手里。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胸臆里再一次充满雾之森的味道，抬起拿着朱果的手，张口正要咬去……
“等一下！”槐伯说道，“……你的尾巴耳朵也不能总这么露着，拿东西遮掩也终归不是长久之计，最后再帮你一次当作送别的礼物吧。”
落叶萧萧，围绕在岚身周一圈后飘落地上，斗篷下面略微突起的痕迹也平复下来。岚摸了一摸，总算是完全变身了。
“我帮你终归只是外力，”槐伯警告道，“还要靠你掌握妖力平衡，现在没什么，要是你一个控制不好，耳朵和尾巴仍旧会出来。旅途中多修习一下变身的功夫，只有你自己可以完全变身才算是解决了这个问题。”
过了片刻又道，“林外还有客人在呢，你也觉察到了吧。那就去吧……”
“嗯！”岚应了一声，看了眼槐伯，知道他没什么再要嘱咐的，三口两口把朱果吃下，用手一抹嘴巴，再不回头，走到子衿身边和她一起向着石碑走去，走到那一团雾气里……
“真的不和她道别么？”槐伯轻声说道。
“我和那个笨蛋没什么好多说的！”一条半透明的丝索从槐伯顶上浓密树荫深处垂落，黑色的身影沿着丝索滑下，落在槐伯分叉的粗壮枝条上。红色的眼映着在雾中越来越模糊的背影。
“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小孩子……听说她要走了，特意跑过来，却又要我藏起你的气息。求着我帮她变身却什么都不和她说……”
“我和那个笨蛋没什么好说的！”丝络固执地摇了摇头，岚和子衿的身影早被迷雾遮掩得再也看不到了，她的视线仍只停留在她们消失的方向，怔怔出神。
风吹起，黑色的长发飘扬，一地的落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本章完，下一章游历·雪谷·冰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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