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关情处

　　她记得，他总是穿著一身墨绿色的衣裳，平淡沉静。

　　她曾经问过他，还是大好年华啊，怎么不把这身深沉换下？舒玉却是失笑，说是自己都二十几的人了，又是到了这么个份上，怎么好还是花红柳绿？

　　到哪个份上啦？那时，她对他说。有谁敢瞎说什么，打出去便是。就是宫里，还有个佛爷做主呢。不想劳烦佛爷，跟她说一声也就是了。何必顾忌？

　　──她还记得，那时，舒玉脸上的浅浅笑意。但舒玉说了什么呢？郡王却是记不清了。只是，在那之后的许多个年头，舒玉依然没有换下那一身衣衫。她也惯了，在一群莺莺燕燕当中，寻找那抹身影。

　　「烧已经退了。」

　　他的手指，轻轻地抚上她的额际。有些冰凉，但也……沁人心脾。

　　郡王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舒玉对她笑了笑。他穿著一件略显大了的灰布衣衫，手上忙着给她兑出一杯温水。

　　小心地扶起了郡王。他端起水杯，郡王随即便伸出了毫发无损的左手，径自接过杯子。舒玉愣了愣，郡王却只是扯扯嘴角，先把水喝干。

　　「弄成这样已经够丢人了。」

　　顿了顿，郡王抬头看他。

　　「京里都知道了？」

　　舒玉歉然一笑，把空杯给收了。郡王则是毫不客气地指着一旁的水瓶，勾了勾手指。

　　「那小舒呢？她傻啦？」

　　「呃……」

　　◎

　　「要是她没傻，你怎么会在这里？」

　　放下水杯。郡王的话音淡淡的，语气却很重。站在一旁的小女娃皱眉，转头瞪着郡王看。然而，舒玉却像是半点不在意，几步路走到门边，从外头人的手里接过一碗药，轻轻放在床边的小几上。也在此时，郡王拉住了舒玉的右手。

　　◎

　　「我来带您回家。」

　　面对妻子的执拗，他只是对她笑，温柔平和。郡王抿了抿唇，原先还想说些狠话，但佑二随即便推门而入。

　　「瞧我这性子。」佑二先是愣了愣，一拍额，便要往外间走。舒玉赶紧转头喊住佑二，然后，他轻轻地挣开了妻子的手。

　　「佑将军。」

　　他转过头，喊住佑二那个家伙。她那……夫君，笑着对佑二说，他只是给郡王送药，没有什么要紧事。倒是眼下，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他该去厨房看火。佑二有些过意不去，舒玉却只是摇摇头，笑着离开了。

　　◎

　　看着舒玉拉上木门。佑二转过头，看着郡王一脸的僵直。

　　「我说妳啊。」

　　一屁股在床前的小凳子上落坐。佑二抓抓头，看上去是有些苦恼。

　　「一个男人来这里，那有多难？我听人说，他还是日夜兼程赶来的。妳也是，就不能说几句好听话？」

　　「……他怎么来的？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捏了捏眉心。郡王大概明白，自己已经离开营里──要有个男人入营，还不翻了锅去？只是，眼下究竟是什么时候了？小玉儿都能打京城到了这里，算来，自己该不会就这么睡过一季吧？

　　「都要晒夏了，您说呢？至于王君……」

　　顿了顿，佑二小小地卖过了个关子。直到郡王差点要起身给她一掌，她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

　　「自然是日夜兼程而来。」

　　「皇上给他指了两个内庭武卫，一路上让驿站照管车驾……车坏换车，马疲换马。几回她们都担心，王君怕是撑不下去。不过……」

　　佑二摇摇头。若不是将养了这些天，那么个憔悴模样，就连她看了都得心疼。但这样的事，她是不会对郡王说的。她已经应承了王君，这些话她一字都不会提。堂堂佑二将军，又刚好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不过什么？」

　　看着郡王撑起身子，龇牙咧嘴，几乎是要把她这将军拆吃入腹的神情。佑二差点没有大笑出声──病老虎，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不过，眼下看来，郡王不像是能够让人开玩笑的样子。佑二只得勉强收住笑容，凑出些微正经八百，算是给郡王个交代。

　　「不过，我听人说，舒少傅似乎没拦着大公子。」

　　「……妳听谁说的？」郡王板起脸，心下自是相当恼怒──就说小舒肯定是傻了！什么时候都看她摆个舒氏家主的架子，怎么小玉儿有这样荒唐念头的时候就忘了该摆？

　　不过……抬眼，看着佑二一脸的无可奈何。郡王心里纳闷，就一个小舒帮衬，小玉儿真走得了这千山万水？瞅着眼前的佑二瞧。她其实也晓得，小玉儿向来深居简出。要说有谁能够与小玉儿说得上话、又能够让帮上小玉儿的，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不就是我家二少爷。」

　　──话说到这里，别说是郡王，就是佑二，也不禁头疼起来。都说他爹宠儿子。他娘又何尝不宠？要不是家主说话，单靠一个佑二少爷，能喊动佑家在北方的七十三处产业？郡王也显然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郡王铁青着一张脸。

　　佑氏家主打的什么主意，她心里明白。不就是要讨个佳媳？但小玉儿那是什么身子，就经得起这般折腾！

　　也在这个时候，郡王突然一下子警醒过来。

　　◎

　　是了……小玉儿是真的来了。所以，前些日子……他看见的人影、他听见话声、那些气息，真的都是小玉儿。

　　所以……

　　「您怎么了？莫非……是身上还有不爽？」细细端详眼前的郡王……脸上的潮红，佑二挑了挑眉。郡王，则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

　　她不是没有想过，如果小玉儿就在身边……那该有多好。

　　她也晓得。如果她想要，她那小玉儿，是真的真的会到她的身边来吧。但那又如何？

　　她是一个女人。不说爱不爱，她该做的，就是让小玉儿过上舒心日子。小玉儿不欢喜她，她就替小玉儿找个适心的。眼下，虽说小玉儿硬是给人供成了郡王君。但她还是能为小玉儿做些什么。好比说，她就待在这儿。

　　她就待在这儿，小玉儿要有个什么，她能够说上话。她不说什么，谁也没资格说三道四。他告诉自己，嫁了又怎么？只要小玉儿喜欢，什么她都能给。

　　──所以，她怎么能够希冀小玉儿来？

　　这么千山万水的，小玉儿怎么能来？要是来了，给人误会……那不就更糟。

　　◎

　　但那些祈求、那些温柔……他就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用额触着她的额。她知道，她那小玉儿，有好几夜，只是守着她。

　　她不是不怕。

　　◎

　　小玉儿那么好。他做这些事，多半也是出自于他的教养，只是一个王君该做的事。

　　但是，她要这些做什么？

　　万一她放不开手，小玉儿要怎么办？

　　就要像那些舒家男人一样，默默地陪着自己不爱的人，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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