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关情处

作者:林红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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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卷‧一半儿(十四)


      夜深。

      「嗯……」

      舒玉蹙了蹙眉,幽幽地从梦里醒转。腿肚子上头的一阵痛楚让他有些无奈,却也作声不得。偷偷觑了觑身边睡得正熟的妻子一眼──一只结实修长的手臂,此时正搂着他的肩。眉心舒展,看起来是睡得正甜。整个屋子暖烘烘的,除了窗外些微的雨雪声响外,便是一片静谧。

      极其温柔而宠溺地笑了笑,舒玉看着妻子睡得有些发红的脸颊,心下一片柔软。然而,却在下一刻钟,舒玉又是蹙紧了眉心。只得小心地伸直了小腿,尽量不带起什么动静。然而,他那妻,却仍是迅速地睁开了眼。

      「唔?」

      先是迷糊了一阵儿,而后便又是醒得炯炯有神。郡王瞇起眼,先是瞧了瞧舒玉的脸色神情,然后便是毛毡子下,夫君足有六个月的身孕──

      「孩子又闹你了?」

      摇摇头。舒玉原来想要几句话带过就行,可腿肚子上直转筋,疼得他的脸色是再也藏不住。

      「腿肚子疼……」

      带着些歉疚的,舒玉低下头。看起来,就像是个做错了什么的小孩儿。郡王却只是轻吻了一下他的额。而后,便给他拢住绣被,自个儿再径行起身,把手伸到被下,替夫君拉直腿肚子。

      「别、别忙了吧?一会儿就没事了。」

      撑起身子,舒玉有些艰难地捺住了绣被。六个月的身子,对他来说,显是不小的负担。郡王心疼得不行,只得缠扶起夫君,另外拉过几个垫枕。

      粗糙的指尖,熟练地按着舒玉小腿上头的几个穴道。瞧着夫君的脸色终于趋近和缓,郡王才终于是放下心来。门外守夜的伺候人听见这头的动静,早就取过了两水盆的热水来,点上灯。郡王在净过手后,又亲手拧了条布巾,替夫君沾了沾额。看着舒玉虽然是一脸的倦色,更多的却是心疼……郡王摇了摇头,只是邪邪一笑,竟在夫君的颊边偷了个香。舒玉转眼便是臊得连耳根子都红了,

      「有、有人在呢……」

      饶是俩伺候人都是一个样儿的目不斜视,但舒玉仍是红了脸颊耳朵、又红了颈项。郡王是个百无禁忌的,要不是夫君有孕在身,怕是还得再调笑些个才肯罢休。好半会儿,伺候人才告退出房。郡王则先是径行走到火盆边,烘暖了身子,这才跟着钻进绣被里。

      「睡吧。」

      右手一样是搭在舒玉的腰部,左手则是轻轻地拨弄着夫君的前发。舒玉笑着点点了头,才正要闭上眼,准备入睡。此时,却王却像是想到了些什么,居然是略为掀起了绣被:

      「呃?」

      怔了怔,舒玉一下子没能回过神来。他那妻子,却是满脸严肃地瞪着他那身子瞧。

      「乖点,给你爹好好睡会儿。」

      皱紧了眉心,郡王看上去是恨不得端出个严母样。舒玉有些不明究底,只是顺着妻子的目光,也跟着注视着自己的肚子瞧。

      「否则等你出来,看为娘的不打你屁股。」

      ◎

      话说打从老太医点了头,肯定舒玉已经有了身孕的那一日开始,小小的郡王府,便再也称不上有什么安宁可言。

      北疆,自然是去不成了。皇太夫先是结结实实地把个郡王念叨得作声不得。接着便几乎是要下懿旨,把舒玉接进宫里头待产──「妳们女人懂什么?」面对郡王的百般不愿,皇太夫便显得振振有辞。妳们女人懂得生女育儿是怎么回事?产夫娇贵,小十三根本便还是个孩子心性,怎么能把小玉儿护持周全?论及至此,饶是郡王再怎么善说能辩,也同样只得丢盔卸甲。别说是舒容爱莫能助,便连皇帝也做壁上观,浑然不欲牵扯进这潭浑水。

      --谁不晓得佛爷心思?许久许久后,皇帝才与郡王谈起。小玉儿幼时失怙失侍,没能得到爱惜怜惜。日后际遇坎坷,一路上都走得颠簸。皇太夫有感于此,加上前头的舒贵君旧事,原先便对舒玉加意照拂。如此这般的作为,想来也在情理当中。

      郡王却只是撇撇嘴,没说什么。

      谁都晓得,堂堂的郡王,彼时简直是为此而焦头烂额。若非舒玉自个儿去向皇太夫讨情,或许真会为此而两地相思。

      然而,即便皇太夫终于首肯,愿让舒玉在自家宅邸当中待产。但打有孕三月,舒玉却也是饱受肚子里头的孩儿折腾。吐得一蹋胡涂不说,一份膳食也只得分着时辰,一点儿一点儿进。多少年来都没搁下手的针线功夫,此时也只得先行搁下。舒玉自是显得有些怅然所失。然而郡王却是说什么都不愿网开一面。

      『要是把眼睛弄坏了怎么办?不成不成,月子不做完小玉儿绝计不许碰针!』

      郡王是这么说的。舒玉有些无可奈何;男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从来也没听过谁家的夫郎,只是因为有了孩儿便十指不动。但事关王君贵体,王府上上下下竟是没有谁敢怠慢。只多亏了还有一个陈素,平时闲暇无事,便给他念点书、或是陪着舒玉聊点府中闲事。否则这大长天没日头的,日子也确实是难捱。

      「郡王也是挂心哥哥。」

      歪了歪头,佑安庆倒是没这些个伤怀。手上翻弄着陈素给舒玉肚里孩儿所缝制的虎偶,这小郎君看起来,反而是带了些欣羡之意。

      「……我也想给容儿生个小娃娃……」

      一句话,说得舒玉与陈素都笑了。而在此时,郡王也正好走过这头的水榭来。身边除了舒容外,还跟上一名身着三品武将官服的女子。陈素一见到这女子,随即便变了脸色。不待那女子上前来攀谈,陈素便寻了个理由,径自离开这头的水榭。

      「陈哥哥生气了。」

      彼此见过礼后,小郎君抬起头,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又看了看那女子。而后,佑安庆便皱起了自家小小的眉心。

      「都是二姊,把陈哥哥气着了。」

      「你这没良心的小冤家。」

      看着陈素的背影,那女子先是一脸的懊恼。而当她转过头,修长的指尖,却是拧了拧小郎君小巧的鼻头。

      「你二姊不疼你?不帮衬着也就罢了,还跟着寒碜人。」

      小郎君吐了吐舌,一溜烟地跑到了舒玉身旁去。众人见状,皆不禁哑然失笑。然而,那佑二姑娘却是全无芥蒂。转过身来,朝着舒玉一拱手,依然是那般的爽飒:

      「王君见笑。」

      「二姑娘忒见外了。」

      笑着回过礼数,舒玉随即一摆手,让伺候人上了茶水点心。几个女子揖让一番后分别落座,当先开口的依然是那佑二姑娘:

      「多次搅扰王君。」她笑说。「实在是家父近日得了些好阿胶,说是东阿邓氏熬出的,正经的树德堂货色--忙着要我送来。」

      「你瞧这佑二,都当咱们都不晓得他那小心思。」

      凑过舒玉耳边,郡王的嗓门不大不小,恰恰是能够让在场众人都能听清。舒玉向来都拿自己的妻子没法子,但他也明白,佑二姑娘是个豁达人。

      「就是你们男人家的事啦,居然能够请动佑二姑娘跑这一趟。我说这──陈师傅的面子可真是了不得。」

      但那佑二却不气恼。干脆摆出了个无赖嘴脸,那佑二,便将肘子搁在郡王肩上。

      「既然郡王晓得知晓佑二心思,那么便请郡王成全──这媒人礼数,佑二是不会少的。想必郡王不会那般小家子气吧?」

      「妳当那是谁呢。」

      斜睨了佑二一眼,郡王一掌便拍下了那只狼肘子。

      「堂堂王府书画教习哪,妳当是我家奴才不成?」

      「唉,所以我说是成全嘛。」

      两手一摊,佑二随即又换上一脸无辜。却在此时,小郎君打舒玉身后探出头来,小小的眉心舒展,竟是扮了个鬼脸:

      「都是二姐不好,欺负陈哥哥。陈哥哥才不会理二姐。」

      「你个小佑懂什么?那是给他打抱不平你懂不懂。」

      一翻白眼。虽就是这打抱不平,让陈素至今避他如蛇蝎。但实话说起来,他却从没懊悔过管这档子『闲事』。

      抬眼,瞧见自家小弟还歪着头,像是有些困惑。佑二姑娘一咧嘴,干脆把个小郎君逮过身边,狠狠地搓揉一番。而当她抬起头,却是见着了陈素站在另一头的水榭边,瞧着此间种种。手上一松,小郎君随即便有如乳燕归巢一般地奔回自家妻子的怀里。而陈素,也像是察觉了这头的动静。转身便径自离去,看上去多少有些凄惶。

      「二姊都欺负我。」

      回过神来,则正好瞧见小郎君正黏在妻子的怀里撒娇。舒容先是虎起脸,吓唬了下小郎君。而后又掐了掐自家夫君那小巧挺翘的鼻梁,塞了块细巧小点给夫君尝新。这前头佑府的小公子,原先还有些委屈。但瞧见妻子的笑脸,便又转回那娇气模样。

      佑二摇了摇头,只得对着如今的王君拱拱手。

      「庆儿还小。有时是不懂事些,还得请王君包容教诲。」

      「不会的。」

      有些吃力地欠了欠身。郡王随即便伸出手,略带着些许强硬地将夫君按回了座椅上。舒玉回过头,郡王却是一脸没得商量的神情。看着他那「舒哥哥」的脸上,只是无可奈何。小郎君想了想,也跟着皱起了小小的眉头,装模作样地叹下了一口气。

      舒容则是挑了挑眉,没急着问。

      ◎

      然而,看着舒容脸上又是怜爱的又是纵容的诸般神情,佑二姑娘有些失笑,却也放心不少。

      但,陈素的身影,却也在同时,浮现在她的脑海当中。

      ──那么个单薄人儿……每每思及至此,佑二那总带着些许刚强的女儿脸孔,便会不由自主地柔软起来。

      ◎

      「……二姊欢喜陈哥哥。」

      偷觑了下佑二。小郎君随即便附在妻子耳边,悄声咬起耳朵来。舒容略思忖了下,没多出声。只是拿眼看向自家兄长,朝着佑二抬了抬下巴。

      舒玉点了点头。而他身边的郡王,则是翻了个大白眼

      ◎

      严格说起来,佑二其实不是与陈素有过节──就是她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佑二自己说的,她几乎是一见这个陈素,整颗心都不晓得飞到哪儿去了。接着,向来只为公务来到郡王府的佑二,便突然像是改头换面了一般,寻个什么理由都能往王府跑。时日久了,就是陈素向来都是个不出二门的,也都知晓了佑氏、佑府的佑二小姐。

      ──然而,却也没人能够知晓,究竟陈素是个什么心思。王君是个谨慎的,自然不会在这个事上多说些什么。王君是个谨慎的,这样的事体向例不会多口。郡王事忙,这样的「小事」也只是一笑置之,任由佑二去折腾。佑二原先也是满心打算着别冒进,但佛家说无常,却毕竟不是妄语。

      事情的起因,其实是在陈秋──也就是陈素的妹妹身上。

      纳小爷的事情过去以后,虽是郡王与王君都下令封口,陈素与陈秋之间的种种,仍是辗转流入内宫当中。皇太夫原本还没说什么,只是怜惜陈素。但在陈秋考取功名后,台面底下的闲言碎语却又是越演越烈。老人心肠软,耳根子也不硬。几回忍不住,总同皇帝叨念『这么个没心肝的东西,很该远远地打发出去,让她去吃些苦头』。皇帝虽然也不喜欢陈秋,但毕竟是做皇帝的人,也不好自个儿坏了规矩。几番折衷,竟是把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分拨到郡王之下。虽然是个小小的升迁,但身处在武人当中,陈秋的不得志,却也是清晰可见。

      然而,虽说郡王也对这陈秋甚无好感。但毕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郡王不想管,也就持平待着陈秋。就是有时陈素委屈了,她也只是装着不知晓。那毕竟是男人的事,郡王总说。她一个女人,管什幺?

      而那佑二,原本也是个无可无不可的。实话来说,那陈素当年差点进郡王府当小爷,算来是与郡王府有渊源。同他佑二,可是半点关系也无。

      ──直到她与陈素打上照面的那一日。

      说来,也与那些个佳人才子本相去不远。佑二原本是为了要看看弟弟,才是到了少傅府又到了郡王府。也因为的不是郡王,所以陈素也没避开。两人才打上照面,佑二便晓得自己哉了。

      ──哉了,就哉了吧。佑二很快便想了明白,自己这辈子怕是再难挣脱开来。而佑氏家主与嫡君也明白他们的这女儿,不会是个听话的主儿。探听过这陈素确是一个好男儿以后,便也撂开了手,由得佑二天天都上郡王府去。里头郡王君不拦,外头陈家老父默许,陈素还没弄清自己的心思,便就这幺半推半就地认了。

      直到那一日。

      ◎

      那一日,陈秋进郡王府见陈素,不晓得为了什幺,竟是当面奚落了兄长一顿。陈素吶吶,好半天也不敢回口一句。但这样的一幕,却是让佑二当场撞见。不消说,佑二自是端起主官架子,狠狠地训斥了陈秋一顿。陈秋自是只有俯耳听训的份。但陈素就不乐意了,

      那一日起,陈素不再对她笑。见着她来,也总是寻个理由便径自离开。舒玉私底下不晓得劝了他多少回,偏就是个执拗性子,百折不回。弄到最后,反而是佑二要舒玉且放宽心。

      「哥子疼妹子,天经地义。」

      佑二只是笑。虽然有些无奈,却丝毫没有着恼。

      ◎

      从那一日开始,佑二姑娘只有跑得更勤。虽然陈素不是转身便走,就是丢着一张冷脸。但佑二却是毫不在意,要是觑着个机会,便上前攀谈两句。至不济,就是远处看看也行。时间长了,别说是石头人,就是陈家老父都感觉这女子确实是有心。但陈秋不吭声,陈素也就跟着雷打不动。舒玉没法子,只得找妻子说话。但郡王却只是一脸的不相干。

      「别看佑二那个样子,她可是也有点风流手腕的。」

      郡王笑着,摆摆手,丝毫没有要插手的样子。舒玉一脸的困惑,但他那妻子,却只是伸出手,替他揉开了眉心。

      「都是有孩子的人了,怎么好还这么皱着?万一孩子以后也是这么纠结,那可怎么好?」

      听着妻子端的是认真的孩子话。舒玉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但笑过以后,他那妻子,却是拉着他坐到床边,替他除了鞋袜,又替他取了迎枕来。舒玉还有些迷糊呢,郡王便跟着上了床,接着一把将他收进怀里。隔着一个肚子,舒玉抬起头,看着他那妻子……几乎是把个头脸都埋进了他的肩窝里。

      「怎么了?」

      舒玉低声问道。他那妻子,则是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还好小舒很好说话。」

      郡王低声地咕哝着。舒玉一下子没有听清,但郡王却是怎样也不肯再说分明。

      ◎

      然而,舒玉也始终不懂。佑二明明就爱惨了陈素,但就陈秋的事,别说是松口,就是见着了,佑二也从不对那个女孩儿稍稍假以词色。看着陈秋把佑二恨到骨子里,甚至是把气发在陈素身上──勒着陈素不愿也不敢再往旁多看一眼。舒玉心里发急,可偏又半点法子也没。

      「我要是治不住那崽子,还得让素……让陈师傅,成天看她脸色?」

      ──终究是见不着自家夫君的心焦模样。觑着某日空闲,郡王扯着佑二到城郊放马。女人说话容易,三两下佑二便把话给说开了。

      「等到妳把人弄到手,再整治那小屁孩不行?」

      轻抚着跨下骏马,郡王抬眼,嘴上自然不会有什幺好声气。

      「小玉儿有着身子哪,就不能让他省心些?人妳娶回家,便是佑家的女婿,佑二小姐的嫡君。那小屁孩难不成还敢上头上脸?」

      「说她不敢,我瞅着才是真希罕。」

      听起来,与其说是佑二在同郡王说话,还不如说,她是在说给自己知晓。勒着手上的疆绳,总是带笑的年轻脸庞,此时已然是阴沉了下来。

      「要不能让他安心跟我,我算哪门子女人。」

      「……妳这是自掉身价不是?」

      摇摇头,郡王其实知晓这佑二的心思,却是不甚茍同。

      「别说妳那陈师傅还得煎熬多久。堂堂佑府二小姐,镇北将军,同那小妮子较劲,我看那是抬举她。」

      佑二却是一听郡王说这话便笑。郡王自是有些不明所以,但佑二却只是挥了挥手。

      「没什幺。」

      摇了摇头,佑二的言语当中,竟是渗入了些许柔软。

      ◎

      「他也说过一样的话。」

      郡王愣了愣,但随即便会意了过来。

      ◎

      『我有什幺好?』

      那是她追着陈素急了。陈素终于转过身,头一回,双眼看着佑二说话。

      『我……出身平常,长得也不好……妳去找其它的公子少爷吧,我高攀不起。』

      但她却只是摇头。

      要说那些俊俏的公子哥儿,她已经看得太多了。别说是外头的谁,就是她的大哥、小弟,也都是世间难见的美人。而要说门第,佑氏佑府,从哪头论起,也都是第一流的名门世家。

      所以。

      ◎

      『我的丈夫,不需要是哪个的世家公子。』

      『再说,在我的眼里,你就很美。』

      ◎

      所以陈素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高大妍丽的女子,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但那个佑二,却是在此时张望了下四周,而后极其俐落地从怀里掏出一根簪子来。

      簪子本身并没有什么花巧。甚至不带珠玉金银,只是个简单的云纹而已。但陈素看得清爽──那根簪子,显是由楠木雕成。不说巧匠难寻,就是这样木纹淡雅匀称的楠木材料,怕不值百金以上?陈素直想推,但佑二却是手一探,便摘下了他头上的那根旧簪子。

      「妳……!」

      佑二却是低头对他一笑,俐落地重新替他挽上髻。陈素抬眼,则正好看见佑二将他的那根旧发簪收进怀里。

      ◎

      「这根发簪配你好看。」

      佑二笑着,对他眨了眨眼。他想要要回他自己的那根簪子,佑二却是立即拉拢了衣襟。

      「送我吧」

      仍是那么个赖皮模样。佑二的一双眼晶亮亮的,像是把他的那根旧簪子当作哪里来的稀世珍品……陈素自是有些着恼。但看着佑二的那张笑脸……他也只能低下头,脸上多少有些不自然。

      「不过是根破簪子,值什么呢。」

      「可这是你的簪子。」

      佑二俯下身,附在陈素耳边,话声机乎是细不可闻。陈素掩住耳,一下子后退了几步,手上,似乎还沾染了些许佑二呼出的气息。

      也在此时,佑二抬起眼,看向他身后的某处。

      ◎

      「陈秋。」

      佑二抬起头,话音里,没有带上太多温度。

      陈素僵直了背脊,连回过头的勇气都没有。

      他抬起头,看着佑二。像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佑二也跟着低下头去,一双眼又显得温柔许多。但是陈素跟本不领情,他咬着唇,就是再强,眼底也已隐约可见点滴泪光。

      陈素听见妹妹的一声冷哼。接着,便是脚步声……逐渐远去。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陈素几乎是要软倒在地上。只是佑二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没事吧?」

      陈素抬起眼,恨恨地,甩开了佑二的手。

      「不关妳的事。」

      而后,陈素迟疑了一会儿,仍是没有敢去追妹妹。他转过身,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佑二没有跟上。

      ◎

      几日后,郡王几乎是揪着御医的耳朵过府。

      真要说起来……孕夫失眠,实在很难算得上是什幺大不了的毛病。只是郡王那性子、老太医抬起眼,觑了觑眼前的这年轻女子。

      「小……王君是怎幺了、妳倒是说啊!」

      「……」抬眼。老太医慢慢地放下王君的手腕,清了清嗓门。郡王双眉一皱,眼看随时都要发作起来。

      「王爷……」

      一只略带了些许冰凉的手搭上了他的手背。郡王看着王君,脸上则早已是换过一张温柔脸孔。

      「怎幺了?身上还是不爽?」

      「我真的没事。」

      ──简直是要苦笑了……舒玉坐起身,对着老太医点了点头。

      「实在是对不住您,王爷他……」

      「王君言重了。」

      躬身一礼。老太医干笑了两声。一旁的小子赶紧伺候纸笔,老太医想了想,提笔开下两张安神方。郡王站在一旁,看着看着又皱起了眉心。

      「又是安神方?」

      太医头也没抬,只是把几个药材删去,又加进几个。

      「王君没什幺大毛病,只是气燥了些。这方子先吃三日,且看情形如何。」

      「劳烦您走这一趟。」

      赶在郡王前头开口。舒玉握着妻子的手,一双眼多少带上了些许恳求之意。郡王没法子,只得点头──横竖明日上朝,还能把这小老太婆逮住问清个子丑寅卯──但就舒玉而言,他也只能就眼下,先扯着他那妻子,让她别过于失礼。

      不过……看着妻子那一脸还不想善罢甘休的表情,舒玉也只能苦笑。

      打发几个老成小子把太医送走,郡王回过头,赶紧又把丈夫从头到脚又瞧了一回。舒玉莞尔,却也是些许心疼。

      「真的没事。」

      「这都是佑二不好。」

      ──总算是把夫君全身上下都打量了遍。看着夫君的小腹微隆,想到他那小玉儿,这几日总是翻来覆去,辗转反侧……郡王不禁开始大发雷霆。

      「有她这么干的嘛!?我看她干脆打一辈子光棍算了!」

      舒玉也只能苦笑。

      ◎

      就在几天前,陈素找了当家王君,说是要离开王府。

      舒玉自是相当意外──虽说陈家早已不是昔年那般破败模样,但就陈秋那性子,舒玉也实在是不敢让陈素就这么跟着去。几度旁敲侧击,王君才晓得,原来是佑二小姐惹事。但要说劝,他也着实不晓得该从哪头劝起。

      所以,人虽然是留下了。舒玉却也十分伤神。几个小子都劝他,且撂开手,该当如何,佛祖总会给个结果。但舒玉就是放不下。

      再怎么说,自己都曾经有愧于这陈素……所以,他总希望陈素能够过得好。

      但他该怎么办才好?

      思前想后,王君就是拿不出个好法子。就是晚间,一闭上眼,满心也都是该怎么为这两人合说。几日下来,竟是有些失眠症候。郡王急得不得了,想是府里谁给气受了,差点要把伺候人一个个都给开革了去。王君哭笑不得,只得先给郡王说分明──郡王听了,则差点没有把个佑二姑娘塞进陈师傅的房里。虽说舒玉终究是拉住了妻子,但接下来几天,郡王也没给佑二姑娘什么好脸色看。

      『我看妳打光棍成了。』

      郡王是这么说的。佑二姑娘却总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有时想磨牙了,就好整以暇地等郡王把话说完。这佑二姑娘会上上下下地打量过郡王,而后,笑容可掬探出身子:

      「本朝本代,有一位郡王。当初错解王君心思,远走边关。累得王君以一介男子之身,独行千里。」

      「这郡王是个大傻瓜。不过好在她迷途知返,于是终于抱得美人归。」

      郡王说得斩钉截铁,彷佛捺傻瓜压根儿不是她。

      「唉,好在这郡王及时迷途知返。」

      佑二转过头去,眼底满是调侃之意。郡王一翻白眼,扯过疆绳,径自往回走。

      「郡王,佑二有一事相求。」

      佑二勒住疆绳,扬声喊住郡王。郡王却没回头,只把手指往后一摆。

      「说。」

      「属下请将陈秋改配到我军辖下。」

      「准。」

      心照不宣,郡王话说的爽快,连问都不问。佑二一拱手,脸上满是笑意。

      ◎

      翌日,佑二迫不及待地寻了郡王讨过文牒,将陈秋领到自己辖下。几个女人,明着个个没话。暗里也没什么暗潮汹涌可说。左右不过是郡王压根儿没往心上放,佑二心满意足,陈秋忐忑不安罢了。

      然而,郡王就是回府照例不谈公事,佑二讨去了陈秋这件事,依然随即便传进了王君耳里。王君几回想过问,却又担心给郡王添事。想着该告知陈素,但处了这许久,舒玉也知晓了陈素的性子。几回踌躇,话到了嘴边就是没办法出口。最后仍是佑二,等不及人把话传开,竟是径自觑着机会拦了陈素,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明白。也就因为如此,当郡王瞧见佑二脸颊上的红痕,虽说是头疼得很,但也丝毫没有同情的意思。

      「见过傻的,没见过妳这么傻的!」

      完全没在意郡王板上脸孔。佑二原本还不想接过小弟递上的布巾──这有什么?佑府二小姐说得还得意。厮杀场上什么伤没见过,不过是个巴掌,犯得着这么蛇蛇蝎蝎?然而,如今的舒府嫡君,佑府佑世家的小公子,却是难得地板了脸,硬是把布巾塞到了姊姊手里。瞧着小嫡君鼓起双颊,连姊姊的逗弄都不再理会。直是瞥见了王君挺着身子,要站起身来拉他,小孩儿才快步走回到王君身边,挨着王君落座。郡王瞧着小孩儿靠在王君身边,眼框鼻头都红红的……再看看王君脸上满是倦色。郡王纳下性子,几步走到佑二身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开口了:

      「有什么不能好好地、慢慢地说?男人家……总得用几句话哄着不是?妳佑二不是风月场上的雏儿。妳什么心思,陈师傅看不出,你当我也看不出?」

      「郡王此言差矣。」龇牙咧嘴地把布巾敷上脸颊,佑二压低了嗓门,一边笑得眉眼都弯弯的。郡王瞧着她一脸怪相,只感觉到一阵头疼。想开口骂人,但瞧着丈夫,她也只得捺住性子。

      「妳佑二少给我装乖卖傻。」

      佑二说了什么,陈素谁都没告诉。除了那一巴掌,陈素可以说是忍气吞声,生怕自己多说一句,就给自家姊妹种祸。然而,佑二却像是读不懂他的心思。挨上一巴掌还不怕,巴不得人人都晓得「陈师傅那妹子在我手里」。郡王听了直摇头──妳还怕人家陈师傅把妳当好人看?佑二却像是一点也不介意。她伸出手,摸了摸脸上的掌印,

      「我对陈师傅的心意,天地可表。」

      佑二笑瞇了眼。该是海誓山盟的言语,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像是不经意,却又令人无法小觑。郡王明白佑二脾性,自是知晓这二姑娘没有说笑的意思。但陈素的事,王君还总放在心上。陈素要不好,王君也不可能置身事外。郡王略侧过身,王君的目光也依然是落在她的身上……郡王深吸一口气,变出一脸笑意,转头对王君说:

      「佑二好歹也是有担当的女儿家。我看陈师傅也只是闹别扭了,不如让佑二去想法子。」

      郡王堆着笑脸,转头看向自己麾下的勇将。

      「要是佑二对不起陈师傅,咱们就军棍伺候。」

      「瞧您说的。」王君莞尔。小郎君皱了皱鼻子,偏过头去。两个男人谁也没有当真。只佑二苦笑了下,权作是两个女人心照不宣。

      ◎

      然而,出乎众人意外的是,陈素并没有替自己的妹妹说话。

      那一巴掌后,陈素就给王君递了辞书,要回家去孝养老父。王君自是知晓事情首尾的,总觉得过意不去。几番劝慰,再请来陈素那老父说话,好歹是将这教习留下。郡王瞧着王君忧愁辛苦,火气不打一处来,便指了自己的卫队在王府大门前看守,不许佑二踏进王府一步。陈素但凡返家,也由王府侍卫护送。几个小子回内院学说,王君却只是摇摇头,什么都不说,只管拉着陈素讲究桌案上的一幅工笔花鸟。就是郡王与佑二在府邸前大打出手,王君也只交代管家约束二门内的小子。任凭外头风雨不断,内院也依然一如以往。半个月过去,陈素也几乎忘了门外还有一个佑二。

      陈素顿了顿笔。一抹墨色随即落到江面,缓缓晕染开来。几个小子叹出声来,像是觉得可惜。陈素却只是一笑,便要人将画拿出门烧了。

      ──他只是几乎忘了,却不是真正忘怀。否则,他不会在作画时还心有旁骛……陈素抬起头,勉强扯动了下嘴角。

      「王君见笑。」

      「不要紧。」

      舒玉摇了摇头,面容和煦。他慢慢地撑着身子站起,徐徐在屋子里走上几步路。走稳了以后,便不要人扶持。陈素瞧着王君举措,心底隐隐有些不安,一双眼也紧随王君左右。然而,舒玉却只是对陈素笑了笑。

      「陈师傅,可愿陪我到院中走走?」

      ◎

      无人知晓王君到底与陈师傅说了什么,也没人敢问。就是郡王,也同样是几回话都到了嘴边,仍只得生生压回。无他,郡王向来绕着陈素走。别说是见上一见,若不是这一回可以把陈素给嫁出去,郡王就是提都少提,就怕王君想岔。但不问吗?

      一帘之隔,几个小子正在伺候王君着衣。两个公公进屋来。身后也跟上两个小子,一人手捧一折枝牡丹大铜壶,一人手里端着个鎏金鸯团双耳银盆。两个小子只对郡王躬身一礼,便径自掀帘入内。郡王原先还想跟着去瞧瞧丈夫,但却被两个老公公拦住了。一位说是老佛爷赏药,给王君暖脚;一位则是笑吟吟地告知郡王:这浴足方,向来只有皇夫得享。隔二日浸上一刻,一月后管保腿脚再无不适。这一壶一盆,早先即伺候过几个老皇夫平安,乃是有福之物。沾点福气,对孩子、对父亲都大有益处。郡王对此自是一窍不通,点头称是两句后便还想到帘子后瞧瞧丈夫。两个老公公眼明手快,抢先一步把个郡王给拦了住。

      「郡王也忒是孟浪了。」

      两个老公公都皱起了眉头。眼下,小子们可是都在里头伺候着。女人家怎么能就这么闯进去?夫妻俩关起门来倒没什么,可如今还不是那时辰。一番话教训得郡王心理发急,但也只得耐下性子。好在小半时辰后,两个小子便领着原先即在内里伺候的退出来,随着两个老公公行礼后便离开。郡王忙不迭地掀帘入内,王君已半倚在软榻上,膝盖以下盖着张虎皮毯子。郡王在榻边落坐,掀了毯子瞧瞧,又看见了王君的脸色红润,心里也总算是安定下来。

      「看来那浴足方不坏。」

      「就是劳烦佛爷太多,过意不去的。」王君缩了缩腿角,多少有些羞赧。郡王也不勉强,只是将手放在王君的肚子上,满是爱怜。

      「孩子还闹?」

      「今日好些了。」

      提起了孩子,王君便是满脸笑意。郡王却像是不信,非得要趴在王君的肚皮上听个究竟。王君虽说脸上还有些烧红,但也依然是纵着郡王。听着妻子一边还对孩子威胁利诱,一边还细心地不压着他,这头做丈夫的只觉得心底一片柔软。算算也玩得够了,舒玉便将郡王拉到身边落坐,一头唤进伺候小子来,给郡王送罗帕香茶。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舒玉其实知道妻子在烦心什么。但如果他的妻子不想他知晓,他也可以不知晓。然而,郡王此时却一点也不想与丈夫卖傻。

      「外头的几个小子说,今日你只带了陈师傅便出外行走。」

      拉过丈夫的手,细细地抹去了指尖的冰凉。郡王问得小心,舒玉却像是一点也不在意。

      「哪能呢。我就是只带了陈师傅,房里伺候的公公也非得带人在后头缀着不可。妳别担心。」

      舒玉笑道。郡王还想说什么,却被自己的丈夫反手捉住了指尖。

      「没事的。」

      轻轻地搓着妻子的指尖,舒玉耐着性子,等着妻子静下心来。

      「就是几句话。说给陈师傅听听,其它没什么。」
      「……没事的。不让人跟着,只是怕那些个小子想错,连带妳也想差了。」

      「就是妳不问,晚些我也会告诉妳。」

      「……你先别说。」

      没让自己的丈夫把话说完。郡王快手快脚地除去了鞋袜,然后向守在门外的小子要过毛毯,接着,堂堂郡王,便也挤到榻上,扯过毯子,环过自己与丈夫。

      「你说吧。」

      郡王先是略为收紧了手臂,接着,又怕是勒疼了孩子,手上松缓了些许。

      舒玉没有在意。他抱着妻子的手臂,轻轻地靠着妻子。然而,郡王却是大手一捞,硬是把个王君按在自己怀里。

      「陈师傅问我……为什么嫁妳。」

      「……」板起脸。郡王晓得陈素想问的是什么──男人,哪个不是在家从母、出嫁从妻?命运如何,那是半点不由人。惟独她的夫君,一介男子之身,不但能够荫妹兴家,就是她这个妻子,她晓得,也沾光不少。就是终身不嫁,堂堂舒大公子,自然也能够安富尊荣。然而,她的小玉儿,却仍是独行千里,只为她。

      「我告诉他,我嫁妳,只是因为……我心里有妳。」

      「我没委屈。我只怕妳委屈了,其它,我什么都不怕。」

      「什么傻话。」

      几乎是要把丈夫揉进身体了──不过也只是想想。郡王把下巴靠上王君肩头,一边哼哼。

      「不许你这么想……不许你多想。」

      「那都是佑二的男人,合该她去伤神。」

      「可我毕竟对不起陈师傅。」

      舒玉苦笑了下。然而,郡王却不管不顾,也不打算讲道理。

      「对不起陈师傅的人是我。」

      「是……」

      「是我。」

      郡王说的斩钉截铁。接着,她抬起手,轻轻覆盖丈夫的眉眼。

      「不许多想。在这儿歇一会儿。等等我给你读书,这几日倒有些不错的文章。」

      「妳忙了一天,怕也乏了。不如让人传膳吧?」

      没有拉下妻子的手。舒玉的嘴角含笑,满是纵容。郡王试着收回手,做丈夫的却是顿了顿。

      轻轻地把自己的脸颊……靠上郡王的掌心。舒玉只觉得脸上发烧,怎么样都不肯让妻子看着自己。郡王有些惊讶,但手上的柔软与温热却也让她的心下一片柔软。然而,虽是郡王也因此隐隐有些情动,但想着丈夫身子不方便,就是千言万语,也就只化作了额上的一个轻吻。

      -----

      ………orzorzorz照例更文前的道歉,这次居然拖了这么久……orz

      其实过年前就把这一段写得差不多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文句不顺,卡卡的,一路修修改改到现在,其实还是很想修改,实在是很抱歉,大家如果觉得看得卡卡的,请忍耐一下,我会再修的!>_<

      不过花了这么久,其实也没有写得很多,只是又甜蜜了一段……囧。到底后面会怎么样呢(←作者说这个话好象不太好orZ)

      更新的部分,如果大家觉得更新的标示实在太小,希望有一个比较明显的更新法,请再告诉我^______^

      --

      JJ不给多空几行了?有没有解决办法……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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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外卷‧一半儿(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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