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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疏林中,岩石后,依次转出十余名僧人,人人手持一对斗大的金拔,行得极慢,脚步似是踩着阵势步点落下,十余人作扇形排布在河滩上,缓缓向前。
石婆楼拽着绳索,石弘跟在端木身侧,三人逐步后退,脚跟已然落到河边浅水之中。
“前面山中两军对垒,佛图澄竟也丢开不顾,率十八亲传弟子赶来,有人走漏了我的去向不成?”石婆楼捉着绳子苦笑:“如今绑成这副模样,跟国师这般高手过招,实在不妙。”
“如今正统太子同篡位王爷聚在一处,正可一并杀了。你孤身涉险,治下无方,倒是给佛图澄指了一条一步登天的捷径。”
“端木在此,我哪里孤身涉险了?”石婆楼笑道。
“王叔行事至此,尚且镇定如常,石弘佩服。”
“小儿,便是现下,我也能先杀了你再理其余。”石婆楼将手掌虚按在他头顶,石弘一惊便躲,藏到端木身后去。石婆楼哼了一声,也不追击,抬头向端木道:“你留下这张瑟不破,想必是为了天魔音,如何?合力斗上一场?”
“佛图澄十八弟子的天魔阵,素有闻名,不曾亲见。我原想领会一番,只是功力余下三成,此地地势开阔,风大水大,杂声诸多,瑟声起来只是有声无力。”
“如此只有在阵成之前一一击倒这些人。”
“你带着个人能有多快的身法?”端木扫他一眼,跟着注目林中。“徒弟来了,师傅也该出来了。”
十八弟子立定在三人身前数丈,十八对金拔同一时撞响,声震四野,风起水流尽皆渺渺。又有一声佛号宣起,此一声比上一声更觉肃穆悠远,却又来的极响,如在耳边。
“敌众我寡,得遁便遁!”石婆楼不待佛图澄全然现身,忽的大喝一声,捉住端木手臂一气往水中投去。
端木面色更青,这水遁之法一试再试,实在不喜,然而陆上四下环围,只有水路一途。他人在半空,伸手出去拽住石弘,三人先后扑进水中。
耳目才没在水底,隐约便听得有一声异响起来,如天边闷雷直落而下,有形一般穿水而入,震得人周身生寒。端木本就有伤,一时只觉经脉寸寸散断,不只提不起力气,几乎不能动弹。石婆楼将端木拽到身前,抱住头脸,奋力向水流下潜去。端木勉强伸出一手,扯着石弘衣带,他跟在最后,功力又浅,一声之下已是神智昏沉,挺着手足往水面浮上。端木手上力气不及,眼看便要松脱。石婆楼看看二人,终于伸手拉过石弘,摆在肩上,一同往水下去。
河湾水流水面平缓,其下湍急奔流,三人随水一去数里,这才冒头上来。离了河滩又入山中,两岸是壁立的泥土山石,石婆楼伸手出去,试了数次才捉住岸边树根,将腕上绳索一甩一套,绕在树身上,勉力稳住身形,这才把石弘丢上岸边。
低头看端木伏在肩头,面色青中见黑,碰上去更是冰冷,显是内伤更重。
石婆楼长吸一口气,抱着他跳上岸边山坡,拍醒了石弘,一同往山上赶去,要寻个地方给他疗伤。
此地已近重山最东,还有十余里便可出山,是以山势渐平,少有崖壁洞穴。石婆楼寻了许久,在半山找到一处岩洞,丈许深,将就可供三人容身。
石婆楼放下端木,扶他坐好调息,抬头命石弘出去拣柴。路上顺手捉了两只兔子,正好拿来烧肉。石弘从水中出来又走了这一程山路,疲累不堪,瞪着石婆楼不肯动弹。
石婆楼一指腕上绳索,道:“你要我扛着他出去么?”
石弘看端木倚着洞壁,闭目盘坐,久久不见一丝动静,心中莫名有些惧怕,只怕他再不醒转。石弘扶着山石站起身,又看了端木一眼,终于走出去。
石婆楼回过身来,自上而下,将端木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他面上不见一丝血色,合着双目,更觉清瘦。唇色也是极惨淡的,一时思及,倘若覆了上去,用力厮磨一番,不知可有些鲜活颜色。一面想着,一面就凑到他身前,鼻尖几乎要碰着鼻尖。
他呼吸极浅,似有似无的,微微有些乱。
那时他也是这么重伤在身,或许还要更重些,也是这条绳索,将两个手腕绑在一处。那时他的脸上是有些颜色的,气息也乱了,走火入魔一般。伤得那么重,许是真的走火入魔了。
石婆楼伸出手去,将手掌合在他手背上,冰冷冷的。
原本是要助他运功疗伤,忽觉他双目微张,一对墨黑的眸子就在眼前。石婆楼硬着脖子不退,同他面对着面,笑道:“你这伤忽然便重了,是旧疾复发?”
“七年前的旧疾。”端木道。
“这只手,也是那时挣索而出废了的?”石婆楼拿住他左手,用力握下去,全不觉手中有力气回应。“赔上一只手也要走。便算我趁你重伤对你不住,你对我又如何,不说恩义,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心思?”
“石婆楼。”端木看着他,缓缓道:“我生平若有动念杀人,只你一人而已。”
石婆楼向后一跌,坐在地下,忽然大笑起来。“若是此事从头来过,你重伤在塌,我心知你今后要走,要记恨我,仍旧是要趁人之危的!只要你心中有我,不能叫你欢喜,恨我也是好的。”
端木摇摇头,道:“若是在襄国之时,你没给叫去皇宫,仍旧留在府中,我已然下手杀了你。后来我出了襄国,又过了这许多年,也不记恨什么了。”
“你出山便用计诱我过来,不是想起我?”
“缓兵之计罢了。前日误起了一次火,现了行踪,才被追上。不然现下已将人送到兖州,再另寻个地方住下。”
“端木!”石婆楼一怒而起,又冲到他跟前坐下,道:“你跟那疤脸的颜伐也住了这些年,偏偏就是不肯同我一处!”
“我原本要他不必相陪,不过都是已死之人,他也没去处,便一起呆着。你将他如何了?”
“哼!我人在此处,能将他如何?”
端木听到颜伐无事,也不再言语,合上双目,又自调息。石婆楼握住他双掌,将真气送过去,引着他体内散乱的内息归于经脉。抬眼看他面色稍缓,只是神情仍旧漠然无味,全不见喜怒模样。石婆楼忽而低声道:“你若心中无我,在水下之时,你笑什么?”
那根绳子,旧年绑在他手上,跟着便是一场恨事。在水底之时,再到了眼前,却是要来救命。他看着绳子,又想起了多少事情?
端木眼睫微动,许久没有接话。石婆楼一问之后,专心行功,真气行过最后两处穴位,一并汇聚于丹田。端木身躯一震,张口又呕出一滩血来,血色乌黑,是脏腑之中淤伤清出。他这才长换了一气,抬头来看。
石婆楼就在身前,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再往洞口去又站了一人,石弘抱着一捆柴静立不动,两人的言语,也不知他听去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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