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不见

　　二、流言蜚语

　　永德五年，我二十二岁了。

　　每当我从睡梦中醒来时，习惯性的伸手划着身边空处的地方，那里五年以来一直都是冰凉整齐的。

　　犹记得的五年前，第二日，日上三竿的我才醒转过来，看着身边的空荡我愣怔了许久。

　　想起玉珩对我说得，他对这个世界已经不抱希望了，我幡然醒悟过来，嚯的起身，随意披了件衣衫披散着头发求越前告诉我玉珩他在哪。

　　越前随我左右一句话也未说，而我看着烈日当头恨得发慌。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在看见一具倒在血泊里的尸体后整个人一下就崩溃了，眼泪喷涌而出，心一下痛的没有了知觉。我指着刽子手，想要杀了他，可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越前扶住我的肩道：“陛下，玉珩大人已经西去！”

　　我觉得自己呼吸不过来，双手摄住胸前的衣襟，身子顺着越前蹲在地上，我多想嚎啕大哭一场啊。可是我只能将脸埋在掌心，狠狠地抽泣着。

　　我是一国之君，一人之上，只要执意不让他死，谁还能阻挡得了我，都怪我当时那让我陌生黑暗的心理，那简直毁了完好的人。

　　现在我每日埋在堆积如山的奏折中奋斗，与其说是奋斗还不如说是接住肖啸安那些老贼扔过来的烫手山芋。看着奏折上的草书顿时头大，从小我什么字都写的好，就是因为这狂草实在不好认，而且还分所写之人的个人爱好和情绪，可是我怎么看，大有一种年幼的孩子胡乱的涂画着。当然我每次这么说，太傅大人总是对我躬身道：“陛下，切莫以自己的喜好评断别人的东西。”

　　看着龙飞凤舞的字体，我抓抓脑袋，太傅大人常璇昨日向我告假回乡省亲，怕是不能替我解忧了，我思忖着要不要找越前来认认。

　　此时勤政殿的门被推开一条小缝，我揉着眉间的皱起，抬头看去。

　　一颗脑袋探进来，放下手中的判笔起身，带着责怪的语气道：“奚祈，挽香姑姑呢？为何只有你一人？”

　　奚祈见我没动怒，小身子也全数进来，迈着小步子跑到我身边，扯着我的袍角撒娇道：“娘亲，奚祈想吃糖葫芦。”

　　我一怔，蹲下、身子道：“听说那都是些不干净的东西，奚祈吃了会伤身体的。”

　　奚祈却不信，闹着要吃糖葫芦，我揉着几乎要崩裂的脑袋说：“好，娘亲答应你，不过你要等，奚祈会等吗？”

　　奚祈圆溜溜的眼睛立刻流光溢彩，狠狠地点了头，抱着我的脖子狠狠地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我看着他圆圆的小脸粉嘟嘟的，心头一暖抱着他亲了一口。

　　奚祈好似很开心，兴奋的挥舞着两只小手道：“母亲，今晚我要和你同寝！”

　　这么算来，我已经一个月没有抱着奚祈入眠了，可是身后那些堆成山的奏折提醒我，今晚我会晚眠，或者挑灯批阅直至天明。我不想让他失望，可事实上的我总在让他失望。

　　我正想扯开话题，挽香的声音开始在外响起，勤政殿是不准非参政人士进入的。此时她正在焦急的问守门的侍卫：“柳侍卫，您可见过小皇子从这经过？”

　　勤政殿的侍卫一般都是越前细心培养的，除了我和越前的话他是不会听任何人的，柳岸白果然没理她。气的挽香直跺脚，“你不就是勤政殿的侍卫么，有什么了不起的，没人性的家伙……你爹娘是怎么教你的……”

　　“我劝挽香姑娘还是不要在这里打扰陛下批阅奏，如若影响到陛下处理政事你可担当不起。”柳岸白估计是受不了挽香连他父母都扯出来，所以才话语听起来冷冰冰的。

　　“你……”看来挽香很是恼火。

　　奚祈跑出去抱住挽香的腿，大眼看着她说：“姑姑不要生气吗，奚祈只是想娘亲了。”

　　挽香忙蹲下纠正他，“不是娘亲，是母皇或者母帝，如果让肖丞相知道了，奚祈的母皇又有麻烦了。”

　　“不碍事，奚祈是朕的孩子，他爱怎么唤朕便怎么唤。”挽香估计是没料到我会出现在门口，急忙放开奚祈向我行了个跪拜礼：“参见陛下，挽香打扰到陛下了，望陛下恕罪。”

　　我揉揉太阳穴道：“平身罢，朕并并未有怪罪你的意思。”

　　“谢陛下隆恩！”挽香这才起身，垂首站在我面前，我道，“对了挽香，奚祈已经四岁了，已经到了开蒙之龄，朕已经替他选好了师傅，改日举行一个拜师仪式，早让奚祈识文断字。”

　　挽香恭敬地说是，奚祈拉着挽香的裙角道：“姑姑，我今晚要和娘亲同寝。”

　　挽香看着我，我向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带着奚祈下去。她欠身便对奚祈道：“小皇子乖，我们回去吃好吃的，您的娘亲还有大事要做。”

　　奚祈嚷着不依，挽香将他抱起一边哄着一边渐渐离开我的视线。

　　良久我微侧脸说道：“肖啸安还是想把侄子送进来？”越前已经站在我身后，眼风里看见他抱着拳说道：“他好像势在必得。”

　　我回身进殿内，越前随后进来关好门，看见我堆积如山的奏折惊诧道：“陛下这么多奏折！”

　　我用判笔在奏折上画了一个大红叉：“赈灾款？上月不是拨下去五十万两白银么，如今可是金秋九月，何来洪灾！再者全国各地的粮税还未全数收入国库，何来这么多闲钱。陈州县令必定不清廉，拟个废黜令罢免他的官职！”

　　一天都是这些东西，他们是把我当做白痴了啊。

　　越前上前拿起我扔到地下的折子，反复看了看，而后整理好放在一边的案桌上。

　　“如今朝廷就没有一个能和肖啸安抗衡的人才？”一直以来我都忌惮肖啸安的权势，越前告诉我，肖啸安不仅权势滔天遍布全国，更是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一个朝廷命官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一百石，何来数不尽的金银财宝！越想越气，我将放在案头的折子全数扫在地下。越前估计是见怪不怪了，只是一人默默的收拾着残局。

　　我捡起没有被我扔下案桌写着狂草的折子，语气不好的问道：“你可看得明白？朕就不明白了，这是朕要看的折子，他们这么做是想气死朕么？”

　　越前拿着折子摸着下巴说：“这是讲京都附近的永望镇发生小型的瘟疫。”

　　我吃惊地夺下折子，“感染源是什么，几日了？”

　　越前伸着脖子看我手里的折子说：“嗯，前日，好像是喝了永安河的水的人都感染了瘟疫。”

　　我眯着眼思忖着，这着实奇怪了，竟然在京都周围发生瘟疫，过了两日才将折子送进宫中。就算是远在千里之外的雍州，今年初春发生了一起牲畜引起的瘟疫，前夜发生病情，第二日午时便将折子送到我的案桌上。永望镇到皇城最多不过一时辰的脚程，为何过了两日才到这里？这些折子都是今晨才到的，不可能存在遗漏啊？

　　良久我开口道：“朕要出宫。”

　　这句话向撂下了一颗炸弹，爆炸前是安安静静的，爆炸后是人仰马翻。我又重复了一遍：“微服私访，我要去永望镇看看。”越前上来劝阻我，“陛下使不得，如你出宫，以肖相的势力你必然有去无回。再者瘟疫爆发，很可能会祸及你的安全。”

　　我冷笑道：“朕运气还没那么差，走了这么多年的霉运，朕想某日幸运之神会眷顾我的。还有，朕受那老贼牵制这么多年，如果不给他个机会施展，想他的野心是无法昭显的。就这么定了，这个月的十五月圆之夜，你和朕出宫。记住不要告诉桑吉，她年纪大了，不能再让她担心了。”

　　一般我决定了的事，越前是不会反驳的，他行礼后就退下了，我叫来罗公公和一个小太监进来收拾。

　　透过窗框我看到渐渐变暗的天空，那种感觉又从心里升起，黑夜总是让人变得脆弱起来。

　　五年来，我从未宠幸过任何男子，肖啸安恐怕因为这点无法完全牵制我，而急着把自己的侄子送进宫来。

　　他是有个儿子的，可是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

　　犹记得玉珩死后，肖啸安竟将自己的儿子送到我的龙榻之上，我一怒之下挥刀将他宝贝儿子的传家宝给削了。而后的几年内他再也没做过同样的事，我想他心里是恨我入骨的吧，这样岂不更好。如今又将侄子他的送进宫中，所谓何意？管他的，若他是不害怕他的侄子步他儿子的后尘就尽管来吧。虽然，对于那件事，我一直处于自责中。

　　夜晚我一人睡在床榻之上，闭眼就能看到玉珩那张绝美的面容，那灿亮青黑的眼眸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里。

　　半夜醒来，一身盗汗，鬓角那里有我的汗和泪交汇成的湿润。这些年我一直活在谴责和愧疚中，不管何人逼迫，我都不会如了他们的愿，后宫的人都被我遣散了不少，不走的我也是将他们晾在那里，从来不想去看一看。

　　我躺在窗前的软塌上，仰头看着星空的某处发呆：“奚祈是我和你的孩子，他，和你真的好像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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