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期已尽，岁月忽晚

　　周日晚上，云妆回宿舍，拎回来一大包吃食。

　　冯二和倪洁扑过去，大献殷勤：“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亲爱的，我们想死你了。”

　　云妆闪身躲过她俩的魔爪：“闪一边去，你们是想吃的，哪里是想我？热情用错地方了。”

　　冯二抚着胸口道：“凭胸而论，我是真的很想念你，零食什么的都是魔鬼，赶紧把魔鬼交给我们消灭吧。”

　　云妆笑骂了她几句，将手里的东西全交给她，空手走到趴在桌子边的我面前，问：“哟，你这是怎么了，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我无力地抬眼看了看她，说：“今天我去考试的，法律英语期末考。都快考掉一层皮了。”

　　“然后呢？通不过？”

　　我弹坐起来，怒道：“你怎么这么说话啊？你怎么这么看不起人啊？我像是要挂科的人吗？”

　　云妆悠闲地看了看我，又问：“那你通过了？”

　　我一下子泄了气，重新趴回桌上：“不知道，十有八九要补考，要是还过不了，下学期就要重修了。”

　　云妆给我一个“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起身离去。倪洁和冯二很投入地在厮打，阿九十分欢快地绕着她们的腿转圈看热闹，没有一个人理我。真是些不争气的东西。

　　随着期末考试的到来，我的大三也就过去了一半。

　　眼看着离毕业也就剩一年多一点的时间，很多同学都已经开始在筹划未来，我却还是浑浑噩噩的状态，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云妆说：“我要做什么啊？毕业以后我就去一中教书，这是早就明确了的，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

　　倪洁很淡定：“继续读书呗。我还不想工作，这个吃人的社会让我恐惧啊。再让我无耻地啃几年老吧。”

　　冯二嗤之以鼻：“书读多了会成傻子的。我这么冰雪聪明的姑娘，当然是回我们星城，去电视台看帅哥美女，要不就去报社，进娱乐版，当狗仔，继续看帅哥美女。不过话说回来，三三你那么好的成绩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一定要去一中教书？这里肯定有八卦，说给我们听听呗。”

　　云妆神秘一笑：“佛曰，不可说。”

　　对于她们的这种答案，我诚挚地表达了我的不屑，真是没追求。可是，很有追求的我却不知道我自己到底要做什么，来读中文这个专业纯属意外，而来读师范类的中文专业更是意外之外。

　　我点着鼠标，随手翻看我和杨雅致的聊天记录，看了半天，灵光闪现。我扔了鼠标，向她们宣告我远大的志向：“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了，我要考S大的研究生。”

　　倪洁看了我一眼，说：“这不还是和我一样吗？没追求。”

　　对于她的嘲讽我只当没听见。这怎么会一样呢。要知道我在初中时就对S大产生了浓烈的向往之情，只可惜我这人意志一向不坚定，刚对S大产生兴趣后不久，就对学习失去了兴趣，开始浑浑噩噩地度日，成绩一落千丈，然后就更讨厌学习，于是就陷入了恶性循环中。从初二到高二，近四年的时间，我的知识几乎全是空白。若非是觊觎杨雅致，有了学习的动力，大概到最后我连现在这学校都考不上。所以，高考前，依着我那可怜的打擦边球的成绩，若还对S大抱奢望的话，那可真就是癞蛤蟆吃天鹅肉了。意识到我的这个形容，我赶紧收住神游的思想，乱用熟语，贾老不容。

　　可是，当年对S大产生的浓烈向往之情又回来了，不仅仅是学校的学术氛围文化气息，更因为S大是在R城，那个地方，有杨雅致。

　　确定这个目标之后，我心里有些喜滋滋的，想向杨雅致报备，又忍了下来。依着我们现在的关系，我这样做，很不合适。

　　是的，我和杨雅致一直都没有断过联系，不仅仅没有断掉，关系反而比以前还要好上许多，至少表面看来确实是这样。暑假之后，我和杨雅致还和以前在一起那样，每天都要聊上很长时间，我和他说话也没有了任何顾忌，不再唯唯诺诺小心翼翼，而是吊儿郎当嬉皮笑脸荤素不忌，就如同和冯二她们说话那样，可能……可能还要更深入一些。

　　只是，关于那个孩子的事情，我没有向他透露任何信息。而我们俩，也不约而同地回避着一些事情，比如，我们从来都是通过短信和网络联系却从来不通电话，比如，我们都会避而不谈我们目前的关系。

　　我真不知道如何定位我和杨雅致现在的关系：说是恋人，却又没有明确和好，并且我们都有意无意回避这样的话题；说是朋友，但没有哪些异性朋友会如我们这般……暧昧。

　　不算恋爱的恋爱，不算分手的分手。

　　说到底，就是恋人已去，暧昧不明。我们不过是借朋友之名，掩暧昧之实。

　　有句话说：男人是因为不爱了，所以才会与你暧昧；女人是因为深爱着，所以才愿意不计声名陪你暧昧。

　　我不知道杨雅致到底是不是因为不再爱，所以才与我暧昧，我只知道，我是爱着他的，在最痛苦的日子里，我曾逼着自己放下他，可是，我做不到。说我矫情也好，说我轻贱自己也罢，反正我是豁出去了，爱上了他，我也没有办法。

　　所以我愿意陪他这样暧昧下去。爱情会让人变得患得患失，以前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时时刻刻如此，如果在他面前，就更觉得慌乱，话说多了，怕言多必失，话说少了，又怕千言万语表达不出来，所以在他身边时总是不知所措，不在身边时又思之如狂。你看，爱情就是这么折磨人。可我现在不再患得患失，因为杨雅致本来就不真正属于我，既未得到，又何来失去，因此再也不用像以前那般小心翼翼，随时随地注意自己的言行，生怕一个不当就会失去他。

　　因此，即便如今这样的暧昧不明会让人不齿，我却也甘之如饴，至少，我还没有彻底失去他。

　　既然确定了目标，就迅速行动起来。我查了S大历年来各专业的最高和最低录取分数线，然后确定专业方向，再购买了相关的参考书籍和讲义，考研这件事就算是正式提上了日程。我觉得自己的专业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但英语和政治却是硬伤，因此便首先在英语上下功夫。这一段时间，一边整理期末考试资料，一边写学期论文，还要抽空开始背英语单词，整个人忙得似脱了一层皮。

　　考马哲的前一天晚上，我总是进入不了状态，那些黑色的文字在我眼前不安分地跳跃，跳得我脑袋生疼生疼的。我抓过放在旁边的星火英语，随手翻开一页，扫了一眼，更觉得烦躁，用力合上书，忍不住发牢骚：
　　“这些单词手册的目的不就是撺掇人拼命背么，可开篇第一个单词就总是abandon，一边让人为考试拼命，一边又教人放弃，耍人玩是吧？”

　　“它这是考验你们这些人的意志力，看你能不能抗争到底。”冯二抬头看我一眼，又低下头辛苦地做小抄。

　　我似乎觉得头更疼了些，倪洁从卫生间出来，从我身边走过，我叫住她：“帮我揉一揉，我的头像要炸开了一样，真要命。”

　　倪洁擦干净手，拉过椅子，坐在我身后，按住我的太阳穴，轻轻推拿揉捏。我闭了眼，感受着她轻柔的动作，舒服地叹口气，忍不住地想要夸她一夸：“大洁啊，你这手艺可真好，如果以后你找不到工作了，就靠它吃饭吧，肯定饿不死。”

　　倪洁伸手拍打我的头，啐了一口：“我谢谢你了，你可真会夸人。现在好一点了吗？”

　　“嗯，好了一点点，刚刚像要裂开一样，现在像针扎。”

　　云妆说：“你这是觉睡得太少了，这样下去会崩溃的。什么时候去看下中医吧，调理一下。”

　　倪洁赞同地道：“你整夜整夜地不睡觉不是个办法。你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眼睛像只熊猫似的，眼袋都快要掉下来了，脸上一点光泽都没有，我还记得大一时见你的样子，那时候觉得这是多水灵的一姑娘啊，现在你身上哪里还有一点年轻人的活力与朝气？”

　　我闭上眼，隔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也没有办法。”

　　我没有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那没有止境的失眠，严重影响的，不仅仅是皮肤，还有头发。每次洗头的时候，头发总是大把大把地掉。前一段时间，阿九估计是到了换毛的季节，掉毛也总是很厉害，每个失眠的晚上，到了后半夜时分，就只有阿九和我对望，我轻轻抚着它的身体，指间便是大把大把的绒毛，这与我洗头时手上缠绕的大把大把的头发切切实实地相互呼应。夜深人静之时，看着那些掉落的绒毛，我的忧伤才如一川烟草，满城风絮飘啊飘地。我们大概是都到了换毛的季节，我想如果可以，我那颗伤痕累累的心，是不是也可以换掉呢？

　　所以，针对失眠，我是真的没有办法。

　　我失眠，大致是潜意识地想要逃避那挥之不去的梦境罢了。每一天每一天，只要一闭眼，脑子里浮现的，不是杨雅致将手抽离我掌心的画面，就是那个面容模糊的孩子悲戚的眼神，这些场景，总让我无法安然入睡。即便好不容易睡了去，也会被梦境惊醒，醒来之后内心总是隐隐作痛。

　　那种疼痛，仿似用沾了盐水的刀在心上划过，一种创伤，却是两样疼痛。

　　所以，我需要看的，不是中医，而应该是心理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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