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白墨

　　岁末。
　　金陵下雪了，白银银的一片，长街上家家户户都挂上了大红的灯笼，遮不住的热闹。我坐在秦淮河畔的晚晴楼里，喝酒，吃小菜，味道真是不错。这样子过一辈子，也没什么，至少现在不会再有人格外注意我了，刮掉了宝贵的胡子，的确有些心疼哩…..唉。罢了，罢了，喝酒喝酒。猛灌一口下肚，清冽至极，咳咳，这酒不能喝快，呛人得很。我不禁皱了皱眉毛，这时小二笑着走了过来：“客观，您可住店？”
　　“住店。”我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好嘞，你贵姓，嗷，这是凤花间的门牌。”他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我姓陆。凤花间？“我忽然恍惚了一下：“不要这间，换一个吧。”
　　小二挠挠头，不好意思道;“陆公子，真抱歉….这是最后一间房了…”
　　心里猛地抽痛，摆摆手，苦笑。小二低下头，毕恭毕敬的走了。人世间为什么有那么多巧合？连悲痛的回忆也不放过吗？凤花…呵呵，我陆小凤终也逃不过“情”这个字，于是起身，拎上酒壶，出去走走。秦淮河上依旧没有结冰，精巧的船只浮游其上，雪花无声的缓缓飘落，直到它们化作冰水漫到衣衫上，才下意识的拉拉袖子，裹紧衣衫。金陵那么冷，苏州也不会暖和到哪去吧，那么花满楼，你还好吗？
　　几年前的此时，我们还在百花楼里煮酒谈笑，你眉眼中有说不尽的温暖。
　　“陆兄最近一定很闲。”
　　“哦？”我歪头，微笑。
　　“没有麻烦找上门，也没有风流债要还。”
　　我说，你又在打趣我啊。
　　“是啊，我唯独喜欢你这小楼，更喜欢小楼的主人…..”
　　花满楼，我发誓，这句话绝对没有开玩笑。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别人都说陆小凤是浪子是侠客，但只有你知道我的悲凉，无奈，寂寞…..可以解决别人的麻烦，却总也解决不了自己的麻烦。可笑么。连告别都没有来得及说，就这样相忘于江湖了？！
　　我长长叹息了一声，自己真是活该。爱上一个人本就是一件活该的事情，忘不了放不下是最大的毒药。握着酒壶的手渐渐冷了下去，跺跺脚，转身走回客栈。凤花，凤花，老天爷你真会开玩笑。哦，是谁说酒解千愁的，这绝对是天底下最大最大的笑话！
　　又想起了花满楼，明明强忍自己不去想，不怀念，却还是忍不住。
　　我曾经劝过别人要有勇气，到头来，最没勇气的还是自己。胃里忽然泛起了苦水，我只得靠在门栏边，一会在上楼。寒风吹动雪花，在空中灵动而又安静的飞扬着，飞到了我的肩膀上，衣袖上，膝盖上，裤脚上，瞬间又化为冰水。它们的生命那么短暂，却又那么灿烂。
　　这时，远处走来了一名男子，他走路的样子很怪，好像全身都散了架似的。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身上的衣服早已该丢进垃圾桶了，他已算不上年轻，但给人的感觉充满了活力。我无意识的打量着他，忽然间，他停下脚步，微笑道：“我请你喝酒！”
　　我把脑袋向后一靠，似笑非笑，或许这又是个麻烦，但我的感觉告诉我，他不是，他的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让我觉得亲切。
　　男子微笑着说：“我姓花，叫花伤，花朵的花，伤心的伤。”继而又补充道：“一个人喝酒，越喝越寂寞。”
　　终于，我也露出了笑容，缓缓道：“我姓陆，叫陆随风。”
　　“随风，哈，好名字。”花伤拍拍我的肩，示意进客栈。
　　“小二，上酒。”他的笑容和亲切。我总觉得这不是他的本名，当然，我也没说实话，名字就是一个代号，陆小凤又怎么样呢，陆随风又怎么样呢？这世上再也不会有陆小凤这个人了。
　　“你一定有心事。”花伤帮我到了杯酒，肯定的说。
　　我只有苦笑：“每个人都有心事。”
　　“说出来，或许我可以帮你。”他冲我眨了眨眼睛：“自己的麻烦也是要解决的。”
　　瞳孔骤然收缩，须臾，又逐渐扩大。“你说得对。”
　　花伤又亲切的笑了：“你还年轻，路还很长。其实我认得你，陆小凤。”
　　听到那三个字，我忽然抬头，注视着他，心静如水：“可我不认得你。”
　　“嗯，当时你是个少年，我还是个青年。不过这都没关系，现在你需要朋友倾听你的故事。”他的表情认真极了。
　　我放下酒杯，问道：“你知道我的很多事？”
　　花伤道：“当然。”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是浪子，更重要的是，你是独一无二的陆小凤！”
　　他的笑容中有着让我信服的力量，他的那一句话，让我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没有由来，没有原因。
　　我望着他，叹了口气。
　　“我们是朋友了，现在我当然有资格保密你的新故事。”花伤的目光阳光而又坚定。
　　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朋友们，西门吹雪，司空摘星…..或许，一年前的结局，对大家来说才是圆满的。
　　过了很久，我才长长的舒了口气：“江湖人都以为陆小凤死了…江湖人都知道陆小凤和花满楼的事情….”花满楼，这三个字印在我心上，痕迹太深，永远擦不去了。我还欠他一句抱歉。
　　花伤听的很认真，目光闪动。索性一口气全说完了，只觉得自己很累，只想好好睡一觉，朦胧中，依稀听到花伤叹着气，喃喃道：“….真没想到，你是他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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