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着

　　晓岚刚上班就收到一个邮件，是一个猎头公司发过来的，主要内容无非是挖角，给出的条件还是可以的。晓岚也没怎么仔细看就删掉了，因为她知道自己是不会离开这家公司的，至少目前不会。这么多年下来，她手上也积攒了一些客户资源，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成为猎头公司的对象了，她并不认为自己有多能耐，或是有多优秀，只是这个她目前的资历还算是可以的。她并不想离开公司，主要的原因恐怕是陈述，刚毕业的那两年陈述的提携让她至今仍记着。现在陈述正是需要人支持的时候，她是断然不会离开陈述的，至于以后陈述还需不需要她，那到时候会另做打算。
　　陈述也很明白晓岚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完全可以去更好的公司发展，留在这估计也是为了帮自己。总经理明年也就退休了，总经理的职位在这种国企总是让所有人趋之若鹜的，陈述在业务上并不逊色，但也不见得优秀多少，安装部的经理也并不只有他一个。现任的总经理并不青睐于任何一个，他只有一个女儿，早些年对自己的女婿倾注了几乎所有的心血栽培。结果那女婿和自己女儿离婚了，断然辞职离开了公司。到现在，他也不愿意再浪费自己的精力和热情在任何人身上，只想着挨到自己安安全全退休就行了。下面竞争的这几个副总，让其自生自灭去吧。在这种情况下，陈述只好全面开火，希望自己能够在业务和团队、领导等多方面都不落后，在这刀光剑影的时刻晓岚是断然不能离开的。
　　晓岚刚把邮件删掉，就发现隔着桌子还有另一个人在，晓岚惊愕地抬起头发现陈述正在桌子那边盯着自己看，他双手撑在桌沿上，头往前探，很少靠晓岚那么近。晓岚可以闻到他身上的古龙水味道，看清他衬衫上的暗纹，晓岚一惊，把浏览器关掉了。
　　“你进来多久了？”晓岚想知道他看到邮件没有。
　　“就一会。”陈述看着晓岚，笑容慢慢在脸上蔓延开去，“给你这个，”他递过来一份资料。
　　“这个叫小朱送过来就可以了。”晓岚说。
　　“想顺便过来看看你。”
　　随后陈述放下资料，表示该离开了。关门的那一刻，他又转身，脸上仍然有刚才蔓延开的笑容，用不大的声音叫道：“晓岚”。
　　“嗯？”晓岚抬头看着他，似乎等着陈述补充什么内容。
　　“你出汗了。呃，可以把窗户打开，外面空气比较清爽。”说完，又顿了一下，转过身去，把门带上，走了。
　　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声，晓岚有些恍惚。一摸自己的额头，确实是出汗了，可能是刚才被陈述惊着的。过了一会，站起来按照陈述的话，过去把窗户打开，刚打开，一阵凉风灌了进来，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
　　回到办公桌前，整理了一下堆在一起的文件，看到了前几个星期安装二部的经理，和陈述一样是公司副总的姚国栋叫秘书送过来的一个项目计划，之前一直没有答应过去帮忙，也就把那份文件放在桌面没再去理会。突然一惊，该不会陈述看到什么了吧？
　　如果陈述看到了，自己也没有必要去解释，近十年的交情不需要解释什么都懂；如果没有看到，自己跑去解释，那更是此地无银。晓岚放下文件，决定还是就此搁置，开始工作之后，此事也就没再在意了。
　　过了一会，周云探进脑袋来，见自己没有成功吸引晓岚的注意，干脆大大方方走到晓岚桌前，敲了敲桌面“晓岚姐，看我一下”。
　　晓岚抬头看着周云：“怎么了？今天是弄新发型了还是穿新衣服了？连女人的注视都渴望了。”
　　周云白了她一眼：“只有自信的女人才禁得住女人的目光考量。”
　　“……”晓岚不接话了，看着周云，等着她解释。
　　“一个女人能够很轻易地就获取男人的注意，得到男人赞赏的目光；但是面对女人，女人往往没那么自信，因为同类是了解同类的。对于女人来说，获得女人的赞赏往往要难上许多，一个女人要获得同是身为女人的欣赏目光的话，说明这个女人确实很有魅力。”
　　“好吧，周云，我看了你够久了，你赢了。有什么事情？”晓岚着实被周云逗乐了。
　　周云知道晓岚又当自己的话是笑话了，便说了来的目的：“公司今年的旅游路线是去韩国，老样子，一个星期。你是选择补贴还是旅游？总经办那边问我好几次了，我看你上周一直忙，也很少见到你，就没问你。”
　　“不去了。”晓岚伸伸懒腰，直截了当地告诉了周云答案。并非她不喜欢旅游，而是公司的旅游总是拖家带口的，尤其是这种老国企，每个员工旅游都是一家人一起的，每个家庭都热热闹闹的，或夫妻恩爱，或母慈子孝。刚开始两三年，每次公司组织的旅游，她都去的，到处看看也还是不错的，但每次都发现自己一个人去更显得自己落寞，后来就不再去了，宁愿这个星期自己另外到处走走。
　　旅途开心与否并不是所至的山水是否壮美，重点是跟谁去。旅游时的心态和旅伴才是影响旅游最关键的因素。晓岚深谙这点，她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凑在那堆热热闹闹的同事和家属中。尤其是工会组织大家进行什么篝火晚会，举行什么大家庭联谊的时候，晓岚估计是全场最想逃避的。
　　“晓岚姐，韩国是最多浪漫故事的地方了，你怎么能不去呢？”周云还试图说服一下她。
　　“最适合你了，过去韩国甜甜地叫一声欧巴，估计能叫晕几个帅锅。”晓岚打趣地说。
　　“恩，我还能顺便看看能不能削个骨、割个双眼皮、打个瘦脸针什么的，到时候别认不出来我了。”
　　晓岚噗嗤一笑：“回头你看看金喜善的女儿去。”
　　周云在她办公室玩闹了一会后准备出去，临走时，晓岚叫周云：“前阵子，安装二部送过来的项目计划，是不是只经过你手？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周云很聪明：“我们部没人知道，姚副总的秘书送过来的，没经过其他人的手。”周云也不是只会清纯眨眨眼睛的小姑娘。
　　周云跟在晓岚身边有两年了，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是成事不足，败事也是不足的。晓岚觉得周云办事情还是可靠的，听周云这么说，她倒是放心不少。她不想有任何的误会或是麻烦，尤其是在总经理退休之前。
　　周云给总经办那边报了旅游的名单后，果不其然，下午工会就有人过来晓岚办公室找晓岚喝茶了。去年也这样，主要是觉得晓岚不参加集体活动，工会必须要关心一下。工会阿姨进来后直接不客气坐下了，晓岚给她倒了杯茶，工会阿姨抿了一口就开始了滔滔不绝地劝慰晓岚。晓岚也就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不说话，正所谓倾听也是一种美德。自己已经连续三年没有参加公司旅游了，也该让工会阿姨念叨了。工会阿姨从旅游的意义开始扯，扯到后来都几乎成了晓岚不热爱集体了，不愿意接受集体的温暖了。估计是阿姨自己也觉得有点跑题了，又兜回来说要给晓岚介绍对象，这样才能体现组织给她的关心。晓岚头靠在椅背上，眼睛盯着天花板，重重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把工会阿姨打发走了，晓岚都有点筋疲力尽了。坐在那，脑袋都快放空了，刚才工会阿姨要给自己安排相亲，晓岚想想就好笑，自己脸上有写着恨嫁吗？想起相亲，自己前阵子不是也有一个相亲对象吗？不过还是她董晓岚厉害，硬生生地把相亲对象变成朋友了，这个还没告诉李礼呢，要是让李礼知道，估计要谴责自己一阵子。那人现在怎样了？拿起手机，翻了电话本打了过去。
　　薛译看到来电是晓岚的时候，吃了一惊，没想到晓岚会主动给他电话，“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怎么会想到给我电话？”
　　“我是太阳普照大地，发现你这块地没普照到，所以问候一下近况。”
　　“我最近不怎么好，没晒到阳光，我都快蔫了。”
　　一来一往的调侃中，似乎更熟络起来，自然地就约了晚上一块吃饭。
　　席间，他们谈起了过往经历过的趣事，当然包括他们上次吃的那顿所有菜都有咖喱的晚餐。晓岚想想，上次那顿晚餐也算是自己吃得比较出乎意料的一顿饭了。
　　“放一点咖喱，会显得那个咖喱很有味道，咖喱很珍贵。但是如果整张桌面所有菜都是咖喱味道的，就适得其反了。”晓岚总结道。
　　薛译也赞同这一观点：“恩，大多事物都如此，量少的时候显得弥足珍贵，量多了便自降价值了。有些东西量少的时候可以被当做宝贝，过多反倒成了危害。我很喜欢澳洲的袋鼠，小时候就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动物，但在澳大利亚，过多的袋鼠反倒成了危害环境的因素了。我多想袋鼠能到我们这边生存啊。”
　　“那他们怎么处理袋鼠？”
　　“政府是鼓励大家少吃羊肉和牛肉的，鼓励大家多吃袋鼠肉。这样可以减少一些袋鼠的数量。”
　　“那袋鼠肉好吃吗？”
　　“不好吃。有股膻味，所以大家并不是很爱吃袋鼠肉。”
　　“多放点调料也掩盖不了吗？”
　　“那得看厨师的水平了。”
　　“澳洲的袋鼠怎么那么多啊？”
　　“当初，人们都觉得袋鼠很可爱，其他地方都没有，就在澳洲大陆有，所以澳洲的居民们都很保护这种独有的动物。久而久之，袋鼠就没有天敌了，因为袋鼠的天敌都让人类帮助消灭了。袋鼠也就繁殖得越来越多了，越来越多的事物注定是不再珍贵的，甚至可能成为危害。除了袋鼠，很多事物都是如此的，比如感情。”
　　“恩？”晓岚对他的突如其来的关联有点莫名其妙，等着他的解释。
　　“你不赞同？”薛译看晓岚睁大了眼睛，似乎不是很同意后面的那个关联和比喻。
　　“恩，感情是付出越多就越是珍贵的，因为沉积了越久、积累了越多的感情越发浓厚，是更加美好的，跟袋鼠不是一回事。”
　　“那要看从哪个方面来感悟了，感情越是厚重，越能造成内伤，伤得也就越重。不受伤的方法就是不放感情。”
　　“你果然是缺少阳光普照。”晓岚真是没有想到，薛译那么阳光的外表下，居然对感情是那么不抱信心的。看来这个大男孩有什么东西是曾经求而不得的。
　　听晓岚这么一说，薛译想起了下午打电话的套词，嘿嘿一笑：“是啊，我是很渴望你能普照到我啊，你以后常点照耀我吧。”
　　晓岚当然听出了这是玩笑话，接道“好啊，你常请我吃饭，我可以免费给你把把脉，看你内伤好得如何。”说完做出一副半仙的样子，口中念念有词，右手掌竖直摆在眼前。惹来薛译一顿笑。
　　晓岚当然不会同意薛译的观点，感情这东西应该是投放得越多就越美好的。如果对方有回报自然好，但感情从来都不是以回报为目的的，为对方付出是让自己的心里更舒服。看着伴侣吃自己做好的早点，是一种幸福；给女朋友买东西，看见女朋友欣喜的表情，自己心里应当是欢愉的。晓岚意识到，这世上有很多人与自己的观点是不同的，就像坐在对面的薛译，彼此对待袋鼠、感情的看法都是不同的。
　　顺便说一下，董晓岚从来不觉得袋鼠有多可爱。
　　吃晚饭，薛译说要送晓岚回去，晓岚觉得好笑，饶有兴趣地问：“怎么送呢？我自己今天也开车过来的。”
　　谁知薛译居然有这么鬼斧神工的点子：“你开前面，我跟在后面呗，我目送你进了小区就算是送到家了。”
　　晓岚第一次听到这种送女人回家的方式，觉得新鲜。
　　薛译倒是一本正经地跟在后面，其实他自己也是第一次这样做，也觉得有趣。这样总比自己又去蹭她的车要合适些，也比让她坐自己的车要自然些。到了小区门口的时候，晓岚放慢了车速慢慢向前滑行，薛译倒也很识趣，开上去与她并行。两人按下车窗，挥挥手算是作别。
　　进了小区后，晓岚无奈笑笑，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自己都觉得这个男人有种长不大的大男孩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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