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

　　阮茵：
　　2000年9月1号，离我们相遇还不到一个小时。
　　那是一个古老的年代，那个时候我还有一辆车，而且是自行的，结果就在我们相遇之后那车就不行了。
　　“呯——咣——”
　　电影里这样的声音还是很好听的，所以我们也很乐意听，只是撞车事件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我们就不乐意了，所以说让我们快乐的事情都是让别人沮丧的事情，让别人快乐的事情都是让我们沮丧的事情。
　　撞车事件发生之前，我就在想，美好的未来就在不远的前方等着我，结果你迎面朝我开过来了。而且你骑自行车的方法比较魔幻，似乎你是按照离开地球的轨道行驶的，可是我却是地地道道的地球人，然后你的自行车就一蹭一蹭地蹭上我的自行车。于是我们之间就撞上了，我就想这也太离谱了吧，哈雷彗星和地球也不是这么玩的。
　　就在我准备扶你起来时，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个雷锋把你扶了起来，当时我觉得他扶你的动作很标准，看来小学时为了得大红花没少偷偷地练过。我们彼此都怀有歉意，那个时候毕竟才小学刚刚毕业，脸皮还没厚到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程度。所以我觉得是我撞了你，你觉得是你撞了我，我们就这么僵着，后来高中老师突然告诉我们说：“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所以在撞车这件事上，我们谁也没亏着谁，只能怨我们俩倒霉。你看，当我们不够无耻的时候不是因为我们不想无耻，是因为我们没有知识去作为无耻的理论基础。
　　撞车事件让我和你在那一天获得了同样的待遇：即别人在开学典礼上听校长洋洋洒洒念经一样的发言时，我们却可以坐在操场旁边的草坪上看其他人焦急与不耐烦的样子。
　　“你就坐在草坪上吧，不要乱跑。”
　　我们的班主任这样说了后就拿着稿纸就座去了，而今想起来忽然觉得许多人就是这样对宠物说话的。
　　说起来，这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可是不快乐的是，蛇也想快乐，而蛇快乐的方式就是从我们永远也无从得知的地方蹿了出来跑到草坪上。我感受到悉悉蟋蟋的声音时还以为你忽然觉得男女有别于是把屁股当拖把往远离我的方向拖。可是我扭过头去看着你时，你坐得比孔子还稳。于是我就仔细听，循着声源扫视过去，发现草地里好像有一根跳舞的绳子。可是那个时候你像是听校长圈重点要考的部分一样，听得那是全神贯注啊！我也没讲绅士风度，拉着你的手就拖了起来，那个时候我想起了我最喜欢的牵牛花。
　　当时我还没接触过物理，连摩擦力的概念都没形成，就更不会知道草坪上的摩擦系数其实是高不可测的了。所以你比扎根于地下的树还要牢固，而且当我在拖你的时候，你还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我，说：“干什么干什么？”我没头没尾地说：“蛇蛇，蛇蛇。”我们心无灵犀，也不是在按照剧本上排练，所以你当然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拼命地往回抽你的手，结果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摔得眼泪在眼眶都舍不得流出来。不过紧接着你就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猛地站起来，然后我就看到那条蛇的脑袋竟然成了扁平的，跟洗衣板似的，如果不是我在场，你一定会哇哇地哭起来。
　　不过你总算明白了我的良苦用心，不再用看坏人的眼神看着我，尽管当时的我看起来真的很像坏人。虽然后来也常常风闻与你有直接或者间接关系的事，但是我们再也没见到过，这也算是一个奇迹，在开学的第一天我们就碰见了，然后接下来的三年一面都没看到，甚至有的时候刻意去留意一下你都没找到留意的对象。
　　2004年8月1号，黄昏时分。
　　离我们再次相遇还不到一个小时。
　　我刚刚出来，准确地说是从学校出来，然后一种把牢底坐穿的幸福感油然而生，接下来的事也是你经历过的事：我们相遇了。
　　我茫然站在一个商铺型的写字楼的第二层，寻思着哪里有厕所，如果没有厕所难道我要就地解决？毕竟当时已经万分紧急了。常识告诉我，只有一个人的地方哪里都能成为厕所，哪里都有人的地方绝对会有一个厕所。
　　“你好，请问一下，这里哪里有厕所吗？”我问一个看起来像是知道的人。
　　让我惊喜的是，他不是看起来知道，而是真的知道，他头呈45度角仰望天空说：“上面。”
　　虽然觉得厕所的海拔太高不利于排便，我还是风风火火地跑到三楼，可是三楼琳琅满目得仿佛就是整个人间，我甚至还听到了猪的嚎叫声。好在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高昂的：“给我送点纸来！”
　　我循声而去，果然，一个小巧玲珑的厕所就像个可怜的刺猬一样趴在角落里。可是当我准备进男厕时发现里面钻出来了一个女人，尽管她的头发比她的睫毛长不了多少，但是我依然能肯定她是女人，所以我郁闷了，这个时候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考虑是否要进去，但是我还是强忍着，然后你就出来了，准确地说是从女厕出来。
　　我问你：“这边是女厕所吗？”
　　你说：“是的。”
　　然后我竟然还跟你对视了三秒，我想我们都已经知道彼此是谁了，但是我没来得及说话，像是冲进敌人的阵地般冲进了厕所，然后又像是打了胜仗凯旋而归。
　　我刚出来就听到你叫我：“何笙晨——”
　　你就站在人来人往中，我向你走去，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问好，毕竟我们相识的场景是那么的不堪回首，而我们再次相遇的场景依然不堪回首。
　　“竟然真的是你！”你似乎十分讶异。
　　“哈，真的是我。”
　　“果然，时间是最好的化妆师，我都快要认不出你了呢！”
　　我就在想，我有那么沧桑吗？不过我还是皮笑肉不笑地说：“没办法，成长就是推翻过去的过程。”
　　“所以成长是残酷的。”你认同我的看法，说：“不过跟你比起来我就幸福得多吧，我好像变化比较少，你是不是一眼就认出来我了？”
　　“不是，是两眼。”
　　你压低声音说：“怎么要两眼呢？”
　　“因为我有两只眼睛啊，当然是两眼。”
　　你笑了起来，说：“那也应该是四眼啊。”
　　你是指我的眼镜，我把眼镜取下来，对你说：“没有镜片的。”
　　“那还真是两眼，不过你戴这样的眼镜……赶时髦？”
　　“我赶十一毛！今天镜片破了，眼镜才配没一个月，这么快就破了我妈不骂死我啊，先不能跟她说，以后制造点什么意外，让这个眼镜合理地牺牲掉。”
　　“哈，原来这样，你今天运气不好，要破财免灾呢！”
　　我不大懂：“啊——？什么？”
　　“就是请我喝茶啊，难道就这样傻站着说话？”
　　你喝茶的理由还比山路十八弯还要婉转。我们边说边走向五步开外的一个饮品铺子，我要了西柚子茶，你要了杯茉莉花茶。
　　我吸了一口，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你猜。”
　　“嗯，你想喝茶了，所以站在这里钓鱼，等可以请你喝茶的人。”
　　“聪明。”
　　我一口呛了出来，对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更好奇了，你警觉地把你的茶往后挪了一毫米。
　　“嗯，我是去一个电视台录节目……”
　　“你成明星了？”我打断你说。
　　“算是兼职吧，赚钱的，一个电视台录节目，需要人在适合的时候笑起来。”
　　“所以你就是卖笑的？”
　　你白了我一眼，说：“嗯。”
　　我一听，这活儿不错，整天傻笑就能赚钱，我以前白对那些人笑了，笑了还不讨好。
　　“哪个地方啊，能介绍我去吗？”
　　“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去的。”
　　“那你为什么能进去？”
　　你大言不惭地说：“因为我笑得好看啊！”
　　“真的假的？”
　　“要不要笑你看一个？”
　　“不会收费吧？”
　　你抿起嘴，说：“这个算是付你的茶钱，你没有请我喝茶，我可是付出了劳动的。”
　　然后你对我粲然一笑，嘿，笑得还真是挺有两下子的，不愧是职业的笑容。
　　“你呢？”
　　“我笑得很难看的，你确定要看？”
　　“没说要看你笑，我是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事说来话长，说不清楚的。”
　　“所以不想说？”
　　“没说不想说，其实突然很想说，不过要说又说不完，没两三个小时拿不下来。”
　　你忽然凝视着我，问：“打架了？”
　　“在你心里我就是打架的混混吗？”
　　“我只是推理一下而已，你的眼镜破了，然后又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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