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立

　　三月春韶，雨斜柳曳。
　　施华闲闲坐在小路旁的茶棚里抿着热茶。眼风望了望斜前方修长的身影，浅浅翘唇笑了笑。
　　往日客稀的小茶馆今儿颇热闹，满满一棚行人全是来躲这场突如其来的春雨的。
　　毕竟春初雨贵，小二哥来添第三遍水时，棚外雨丝儿已收了。
　　施华手握茶杯静静瞧着那道如竹的身影伸手拾剑，起身离去。抖抖袍角也立起身，走到棚柱旁抱臂散散倚在上面，冲着眼前人喊：“公子，你的伞。”
　　握剑的人在柳下慢慢旋身，眉间眼梢，如玉兰初绽。
　　弯弯眼折回来，伸手接了施华递过来的素伞，抱拳冲他笑：“多谢。”弯着的唇角还未敛，下一刻手中长剑已出鞘，剑身直指施华而去。
　　施华额发在凌厉的剑风里扬了扬，笑容不褪道：“客气。”
　　话落时，头顶细碎的水花绕开他身子四溅下来，长剑业已入鞘。施华抬眼瞥了眼棚顶，水滴还在一滴一滴凝聚，往棚里退了退，也笑：“多谢。”
　　“客气。”
　　施华掸掸衣袖，望着远处枝叶掩映下清清凉凉的身影，合了合眼，低低呢喃：“年少，好久不见。”

　　又是雨天。夏雨瓢泼，夜幕沉。
　　年少解了外衫，弯身熄了烛火时，窗口处一声巨响，伴着迸溅的碎木茬儿落在地上的，还有一团黑影。夜风温凉从破口处灌进来，弥漫一室血腥。
　　借着蜿蜒天际的电闪，年少瞧见自己剑尖指着的那人，一身疮痍，满目风尘，正弯着带血的唇角冲他笑，不似初见。
　　年少长指拢过裹着伤口的布条打蝴蝶结时，坐在榻上的人闷吭一声歪到他怀里。年少惊了惊，双手轻握他双肩，垂头低低问：“怎的，弄疼你了么？”
　　怀里人未作声，只紧了紧绕过他腰的手臂，半晌抬起头，眼里晶晶莹莹，满是笑意：“唔……你身上好香……”
　　沉了沉眉目，年少双手撑在施华肩上试图把他从身上扯下来。
　　伴着一记闷雷，门外有人急急喊话：“少堂主，长堂主他……被夜剑门的人行刺，已经……去了……刺客现下不知所踪。”
　　年少抬手抓紧襟口脸色白了白,慢慢转身望着施华，昏黄灯光笼罩下长身立在榻前，星眸半掩，春寒料峭，半晌掠起桌上长剑一个纵身踏进风雨里，施华伸手在虚空里抓了一把，半晌收回手按在胸口咳了咳，眼里深水难测，慢慢弯下-身把脸埋进掌心。
　　终是没能逃得过……

　　施华坐在正堂，在幽幽烛火里慢慢抿着茶，唇角弯出完美的弧度，望着门口，好似，下一刻久未谋面的故人就会捎着两坛上好的梨花白，踏夜而来，推门浅笑。
　　窗外夜枭嘶哑哑聒噪了几声，施华眼睛闪了闪，扬手熄了火苗。下一瞬，剑风霸道，胸口透骨寒凉，施华打个冷颤哑哑道：“看不到的话……动起手来便不会咳……觉得那么难罢？”
　　是不是真的前尘注定，再怎么小心翼翼还是免不了站在你对面，再怎么一步一营还是免不了伤你着紧的人……
　　死在你剑下，我很满足。
　　握剑柄的手似是有些不稳，带起剑身一阵轻晃，黑暗里看不见他的样子是否还如初见时惊慕，施华牵牵唇角再笑笑，渺渺道：“年年，就让我自私这一回，走在你前面，只这一回……便且容我歇一歇。”

　　年少盘腿坐在毡毯上，抬手捞起酒坛灌口酒，伸指敲了敲眼前黑漆漆的棺材板，上面已结了厚厚一层冰溜子，抹了把眉上雪水：“喂……下雪了，你冷不冷……我很冷……”
　　默了半晌，探手入怀摸出一页软塌塌的纸瞧了许久，牵唇哼笑一声：“你以为我比你早走了就什　　么都不记得了？我记得，我全记得，你瞧，包扎伤口的蝴蝶结、你不喜欢雨湿衣裳……”抬手举了举手里酒坛，“还有你喜欢的梨花白……我都记得。”
　　伸脚踢踢灵柩，棺木闷闷响了响，再开口，气息有些不稳：“是劫是缘随君心……哼，每回都拿这句话来哄我，多一句都不肯留……”
　　舒身倚在棺板上，仰头望着头顶灰蒙蒙的夜幕，片刻眉目舒展笑了笑：“也罢，余生便就陪你守着这孤岛，下辈子，遇着你再寻你算账……死在你剑下二十七回，兴许，这一场纠葛，下一世便是终结呢……”
　　落雪渐稀，寒梅已疏。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