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染流光惜流年

　　乌镇的夏总是氤氲着潮湿的雾气，江南绵延不绝的细雨，让这座小城如同被晕染的水墨画，在墨色深处缭绕且美丽。
　　遇见慕染，也是在这样一个水气缭绕的午后，惜水坐在院子里的紫藤萝花架下安安静静的写大字。就是在这时，她看见了那辆红色牌照的轿车停在了院子前。院子里就在一瞬间涌入很多人。惜水看着那个为首的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爷爷拉着自己阿公的手说着什么。那个爷爷看上去很是忧伤。惜水想。
　　正发着呆，一只柔软的手抚上了自己的面颊。惜水抬起头球，看见了一个端庄优雅的阿姨，正对着自己微笑。她问：＂小姑娘多大了？＂
　　惜水看着她，怯生生的答道：＂七岁。＂
　　＂阿婆，你家孙女又水灵又乖巧。＂她听见那个极美的阿姨对着自己的阿婆赞叹道。
　　＂阿水啊，最乖啦。＂阿婆慈爱的看着自己，语气温暖而苍茫。
　　＂阿婆，我们慕染以后也拜托您了。＂
　　惜水这才看见那个站在他们不远处的少年。抬眸的一瞬间，就算时光兜转千年，也会记得那时的昙花一现。凉薄的日光里，那个少年静静的望了过来，眼里弥漫着漫天的大雾，那眼底的流光，仿佛落下的灰羽，流转间，恍若一场场声势浩大的幻灭。江南柔软的胭脂色天光，在他的侧脸投下浅浅的花色。
　　精灵一般的少年。这是惜水对慕染全部的印象。
　　当院子里只剩下惜水和少年时，她不由自主的向少年走了过去，然而只是刚刚靠近，那个精灵一样的少年就狠狠地将她推开。惜水一个不稳坐在了地上。手心传来的痛感让她忍不住哭出了声。她的哭声惊动了屋子里的人，惜水看见那个爷爷匆匆的拄了拐杖走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尴尬的中年男子。阿婆走过来轻柔的将惜水抱起，轻声哄道：＂乖宝，不哭不哭。＂
　　＂对不起啊小姑娘，我们慕染不乖，叔叔帮你打他。＂
　　惜水抬头，带着泪痕看了眼少年，却见他依旧神色冷清，然而惜水却看见了他眼底的痛。
　　＂不准打哥哥，是阿水让哥哥生气了，不怪他。＂惜水摇了摇头，小声道。
　　院子里的人有一瞬间怔忪，那个爷爷突然对阿公笑了：＂老班长，你的孙女很善良。我这样就放心了，请你多多宽容一下我们小染。＂
　　阿公看着惜水，宽慰的笑了：＂老团长放心，我们会把小染当成自己家的孩子对待。＂
　　慕染就这样留在了惜水家。
　　那晚，惜水被阿公叫进了书房，阿公抚着她柔软的头发，声音低沉：＂阿水，以后小染哥哥就住在我们家了，好好照顾他，知道吗？他啊，受过很多伤，也许很难相处，但是阿水要耐心，好吗？＂惜水看着阿公，点头之余却是不解，那样一个精灵一般的少年，谁会忍心伤害？
　　＂小染啊，和阿水一样，是个让人心疼的孩子。＂阿婆轻轻将自己揽在怀里，惜水没有抬头却也听出了阿婆语气中的哽咽。
　　出了书房，惜水便看见了坐在石阶上的少年，他环着膝，安静的看着院子里的月光。
　　惜水犹疑了片刻，还是怯怯的走了过去：＂慕染，天黑了，回家吧。＂那是她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她喊他回家。
　　神情清冷寂静的少年转眸看着她伸向他的手，无声无息。就在惜水以为他不会搭理自己的时候，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看向她的眼底有着清白的月光。
　　所谓的命运在这一刻开始了一生的纠缠。
　　从此，乌镇的青石板路上多了这样一对身影：小小的女孩穿着洗得泛白的连衣裙，拉着自己身后漂亮而安静的男孩穿过幽幽的雨巷。女孩容颜明净，笑意温婉。男孩神色清冷，寂静无声。会有人上前打趣：阿水，这是你的小郎？＂
　　女孩会一脸认真的回答：＂慕染是惜水的哥哥，惜水答应了阿公好好照顾他。＂而后，她会重新牵起少年的手轻声道：＂慕染，我们回家。＂而少年看着她，神情无悲无喜。
　　就算是很多年后，也仍有人记得，那年相依的两个小小的身影，是那么的孤寂却又温暖。
　　在暮色的暖光中，惜水拉着慕染推开了自家半掩的屋门，屋子里传来世俗烟火的味道。
　　＂阿婆，我们回来了。＂惜水的声音清清软软，带着江南女孩特有的清妩。听着女孩温柔的声音，少年冷漠的眸微微柔软下来。
　　＂回来啦？有没有好好照顾我们小染？＂阿婆闻声，笑着从厨房探出了身子。声音温暖而慈祥。
　　＂当然有，对不对慕染？＂惜水笑了，松开慕染的手，跑过去抱住阿婆的身子撒娇道，＂阿婆都不问问阿水好不好。＂
　　＂你这个小猴子还要我操心？去洗手，吃饭啦。＂阿婆笑着点了点惜水的鼻尖。
　　＂哎，去啦。＂惜水冲着阿婆吐了吐舌头，转身跑向水池。
　　慕染静静的看着女孩的背影，微微抬手，看向被松开的手，初夏凉薄的晚风里，那缭绕在指尖的温度终于一点点散去。
　　＂慕染过来吃饭。＂洗完手，惜水跑回来，微笑着冲慕染招呼。伸出手想拉他去吃饭。
　　少年转头看她，目光清冷，一抬手打开她的手。然后转身，沉默的走回房间。
　　＂慕染••••••••＂惜水愣在原地，不知少年为何一瞬间冷漠起来。
　　＂阿水啊，小染呢？＂端了菜从厨房里出来的阿婆看着惜水一个人愣站在那里，奇怪道。
　　＂阿婆，慕染好像生气了。＂惜水闷闷的回过头。＂生气了？＂阿婆惊讶。擦了擦手便向慕染的房间走去。惜水顿了顿，还是跟了上去。
　　＂小染？怎么了？告诉阿婆哪里不舒服？＂推开门，便见少年抱着膝坐在窗沿，听见动静，他转过头，眼底弥漫着漫天的大雾。他无声的看着惜水，眉轻轻蹙起。然后突然间，抓起枕头向着惜水砸了过去。惜水惊住，半晌才轻声道：＂慕染你是在生我气？＂少年扭过头不再理她。惜水有些尴尬，看了眼阿婆，阿婆拍了拍她的头，转身退出门去。惜水怯怯地走了过去，小心翼翼的拉住慕染的衣角：＂对不起，慕染，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好么？＂
　　慕染弥漫了雾色的瞳孔稍稍有了焦距。他忽然抬手，伸向惜水。惜水愣愣地将手递了过去，却被他一把抓住，重逢那一点温暖，少年的唇角极浅的勾起。惜水没有看见那流星闪逝般的微笑，仍不解的看着少年。少年安静的回望她，神情寂寞而专注。她忽然就懂了，轻轻抬手，抚上少年清隽的面颊，笑意温柔：＂对不起，慕染，我以后不会放开了。＂慕染呵，她的眼睛有些湿润，y他是多么怕再次被抛弃，他是多么惧怕•••••••一个人。
　　那一年，她将手放在了他的手中，却不想，这一交付，便是一生。
　　那天晚上，无论阿婆阿公如何劝诱，慕染却是再也不放开惜水的手，惜水无奈，只好和慕染一起挤在了阿婆身边。
　　那天晚上的夜空，漫天星光，阿婆看着十指相扣的孩子，突然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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