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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如梦兮淡如云
“喂喂,你们听说了吗,昨儿夜里黄财主家遭窃了。”
“哎呀,这可是第七家了呀,怎么官府还没找到那贼人么?”
“你管他,嘿,那横行乡里的土豪恶霸,被人偷了真是活该!”
“听说那些都是劫富济贫的大侠呢,什么时候我也有这本领……”
“嘘,小声些,小心官府的人拿了你作犯人交差了事!”
“切,那些没用的朝廷走狗……”
茶楼酒肆里,最不会少的就是当日里新鲜的话题和附和着议论各种大事小事的人群,若是要打听邻居乡里那些风吹草动的消息,只管望这儿一坐,泡上一上热茶,烫了一瓶高粱酒,就会有人迫不及待地把那些七七八八的故事倒豆子一样倒进你的耳朵里,嫌他啰嗦都不行。
“第七家了,大当家还有心情在这儿吃酒喝茶?”顾惜朝看着邻座的人这副不急不忙的样子冷冷发笑,六扇门怎么请了个这样光吃不干的没用捕头,难不成他真的当自己跑到这边城小镇里来喝茶聊天会故人的么?
“什么第七家,与我何干?”戚少商眼瞅着那人把手边一杯刚刚烫好的茶就这样泼在了地上,心里暗道这事事讲究的书生真是浪费的紧,这茶虽不如江南的香茗,总是能生津解渴,不至于就这样给洒了吧?
“大当家这是揣着明白当糊涂呢!”惹恼顾公子的后果果然是有够严重的,戚少商手中的茶碗才刚刚送到嘴边,便闻得“啪“地一声,这好好的瓷杯子顷刻裂成了好几瓣,在地面上咕噜咕噜地打着转儿,十分无辜,“六扇门的捕快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穷乡僻壤、荒郊野地?还不是因为那皇亲国戚刘三爷家里遭了贼,戚捕头不远千里来捉贼拿人的?”
“六扇门呀……”
“果然呢……”
“哎,诸葛神候的门下什么时候也成了那些权贵的狗腿子啦……”
“喂,你不要命啦……”
“这年头天灾人祸的,偏偏硕鼠横行,还让不让人活了……”
众人的议论一字不差地落到了戚少商的耳里,纵使曾是江湖策马扬鞭的侠义之士,入了庙堂,也只能千般苦楚只自知,无可奈何而已。他明白,百姓们想不得那么许多朝堂大局,他们盼的念的,也就是自个家里能过个安生日子,如今有人肯冒着生命危险为他们接济生活,还不知如何感激涕零,哪里会想到纵横局势下就算是一向以清流自居的六扇门也有说不出的憋屈。
有些案子哪怕是把双手烫脱了层皮还不得不叩谢皇恩地捧在手心里,那犯了事儿被分配到山沟沟里面壁思过的国舅爷仍旧是普通人招惹不起的皇亲国戚,六扇门接了这样的圣旨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哪里又容得他们说个“不”字?
“顾公子哪里惹来的毛病,这些坛子罐子摔着很好玩儿?”见藏得好好的身份被人就这样揭露于光天化日之下,还是在这种动辄事事传千里的茶水铺子,任他有三头六臂,也堵不住悠悠众口的场所,戚少商确实也恨的紧,他狠狠地剜了这不讲理的书生一眼,却见那人端了瓷杯抿着茶水竟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朗朗笑意,心里一把火着实烧得更加旺盛起来。
只是戚少商是天生的行动派,比起动脑子、斗心机他更愿意把心里的念头付诸实践。这不,正当这书生摆出一副“看你如何是好”的表情望向那白衣大侠的时候,他也不多想,顺手就抢了这罪魁祸首手里的茶碗自顾自地再沏了一杯,然后对着屋外的青天白日施施然地自斟自饮起来,那偷笑的模样,绝对是扳回一局的洋洋得意。
“我本就是疯子,摔坏些不顺眼的家伙事儿也算正常,大当家别见怪才好。”顾惜朝先是一愣,然后怒极反笑,一抬手就把那只自以为能够逃过一劫的陶瓷杯子摔了个粉碎。不要以为是戚少商的话就能保得住你,被顾公子盯上的目标,除了那条莫名其妙活到现在的九现神龙以外,其他的大约都只能在轮回里感叹自己的时运不济,“大当家可得小心了,说不准哪一天什么人又会无辜地死在我手里,到时候就算是老天睁眼怕也是不行,我的命还只能你来取,不如现在动手来的干净!”
茶肆里那些只知道胡吹乱侃的小老百姓在这两人铺天盖地的杀气里哪里还能安生自在?趁着他们你瞪我、我瞪你,互不服气的功夫,早就一个个脚底抹油溜了个干干净净,连个耗子皮儿也没剩下。就连那迎来送往的茶店老板也被吓得失去了踪影,无论如何,比起一家铺子,还是自己的性命来的要紧,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顾公子倒是聪敏,连在下的来意也摸得一清二楚,想必这案子背后的玄机也瞒不过阁下的法眼了?”戚少商没有接过他的话茬儿,反而是另起灶头地把对话继续了下去。
对那书生拿着陈年往事三番四次挑战自己的耐心的原因他实在是不愿深究,那种貌似只有小孩子会喜欢的斗嘴游戏他们竟都是这般乐此不疲,一旦苗头不对就罔顾他人地相互挖苦,活该这骄傲倔强的书生说起话来毫不容情。
只是这种情况之下他也有自己的思量,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跟顾惜朝走到对立的两面总是不明智的选择,那人聪明绝顶也心狠手辣,实在不适合再做敌人。诸葛神侯也曾经说过——饶人之剑才属神兵——若是因为他的仇恨把这书生再次逼到敌人的阵营,到时候受苦受难的不只是他们六扇门,江湖怕是少不得再次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或者,他告诉自己,这才是他对这青衣的书生一再容忍放纵的原因吧?他从来不敢奢望会有跟这人志同道合、共同对敌的一天,他甚至觉得顾惜朝这样的人为了争那一口气,也绝对不会参与到他所在的阵营,只望着这骄傲的书生不会为了赌气地跑去投了蔡京童贯之流就好,其他的事,就算一直忍让的是他也没有关系。
毕竟,不希望他们之间会有再次刀剑相向一天的那个人一直是他,指天灭地要杀人偿命、血债血还最后却下不去手的也是他。
只是从连云到京城的千里追杀实在是牵连了太多的无辜,那条漫漫血路在风波平息数年之后怕是还没有彻底干透吧。
旧仇未泯,实在无须再添新恨了。最懂自己的知音杀了自己视作亲人的兄弟,再来一次,他真的无法保证自己还能够承受得起。
到了那个时候,也许真的只有同归于尽了吧?
那样,也总归是好的。
“我不知道!”顾惜朝实在是很讨厌戚少商此刻的表情——沉痛的,又那样释然,让他没有由来地觉得心慌。戚少商想的什么顾惜朝大约也是知道的,这知音二字也不只是说说那么简单,他们之间,对于彼此的想法虽不赞同,却还是能够猜的七八分的准头。
只是令他气结的是,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恼怒些什么——你戚大侠大仁大义,我是卑鄙之徒,凭什么我要陪你一起去死?或者是大侠的命怎么那么不值钱,为什么要跟着我这样的小人一同送了性命?
顾惜朝一直觉得自晚晴离世之后,自己是什么也不在乎的,包括自身的性命也是谁要有本事只管拿去便是,他绝对不说一句废话。但是这个人,自从这个人突然出现在这无人问津的偏远小镇以后,周身好像越来越多的事情不受自我的控制了,尤其在情绪方面,这个人简直就像一束火苗,随时能够引燃他心里的火药桶,把他那些藏在肚子里的花花肠子炸得七零八落。
所以才会一直口无遮拦地挑战他的底线吧。
大侠也是人,他不相信戚少商真的会一点也没有脾气,况且他们之间终归是隔着血海深仇,戚少商忘不了,他也没打算洗清。只是,那些东西越是禁忌,他便越要提起,看他如何。
——什么时候,你忍不住对我拔剑相向了,我一定……
——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说顾公子对于这起案子没有丝毫头绪,怕是连你自己也不相信吧。”戚少商起身看他,青衣卷发的公子闲闲地倚在这茶肆的一角,剑眉如峰,眉眼如画,这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掩不住江南水乡的盎然那份春意。偏生又是个刀光剑影里面不改色的人物,怎么这么极端的矛盾可以这样契合地在一个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刚才顾惜朝流露出来的那一闪而过的杀气并没有逃出他的眼睛,令戚少商不解的是这书生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先发制人地动手,反倒是咬着嘴唇、用了一脸甚是奇怪地表情望向自己,难不成是一直在等着他先动手么?
——这个,傻瓜……
戚少商俯身凑近,几乎是呼吸相闻的距离吧,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近处的人抑制不住的微小战栗,偏生这骄傲的书生还要眼都不眨地瞪他,你看,连耳后根也悄悄地红了,其实是个很害羞的人呢!
他迎着那双喷着火焰的眼睛露出两个圆圆的酒窝,而后用近乎呢喃的声音在顾惜朝的耳畔低低地说道:“只是你尚未卷入其中,光是这一点,也是值得我高兴的。”说话之间,这白衣的大侠又快又准地拍掉那人握在手里的银针,与之十指相缠,他的牙齿像是惩罚一般轻轻落在书生早已红透的耳廓上,“ 惜朝,这件事毕竟牵扯到皇亲国戚,虽不是什么不得了的案子,也不想看到你以身犯险,就交给我好不好?“
“哼,那你就一个人去试试看!”顾惜朝甩头挣开这人牙齿的束缚,一脸恨恨地说道。难道大侠都跟狗有什么亲戚关系么,竟然还咬人?这书生本就是眦睚必报的性格,惹着他的有几个留得住好下场,还有人敢给脸上脸?果不其然,趁着戚少商没留意,他一抬脚便狠狠地踩在对方那只黑色的靴子上,绯红的脸颊上写满了愤恨与不甘。
——只是顾公子,你知道么?红着脸对人怒目相视,其实真的没有什么说服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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