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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何以自证
“高杉君，你的肩膀怎么了？”
当咲夜再次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京极临川正在廊下和高杉晋助说话，他惊讶地瞟着高杉晋助肩胛处浴衣所没有遮盖的地方，那里有着类似于血痕的东西。
“猫抓的。”高杉晋助无所谓地答。
京极临川挠了挠下巴，心说这浅井家主性不喜猫，这附近哪里能见野猫？又哪里会有猫能抓到高杉晋助？他转过头，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咲夜，便突然明白了些什么，转而大笑着揶揄。“大概是牙尖嘴利的小猫！”他半开玩笑似的又加了一句，“大概也只有高杉君能制住。”
咲夜毫不示弱地回看他。
“总不像有些人，被条小狗追得愣是跑出去三条街。”她凉凉地说。
“哪里是小狗？！”京极临川羞怒交加，他奋力比划着，努力构筑着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狗形怪物，“你见过那么大的小狗吗？！别开玩笑了！”
怎么没见过？当年那狗一见京极临川就追，说起来也有她一份功劳呢，但是这话没有必要讲出来。
“害怕就直说啊，没有人会笑你的。”呛了京极临川，咲夜的心情十分舒爽。
“呵，害怕的该是你吧，如果说，伊吹家的人现在就在前厅的话。”京极临川甫一开口就后悔了，他定了定神，仔细去看咲夜变得很古怪的脸色，琢磨着补救的机会，毕竟他本来没想说那么直接的，“我没有派人去告诉他们你的事。”
“他们也不是来找你的，他们，唔，他们是来做生意的。”京极临川说得遮掩，他咳了一声，“我这是在想，碰上了也是缘分不是么？你要不要出去见见？”他看天看地看高杉晋助，就是不看咲夜。
“也好。”
京极临川瞪大了眼睛，退后一步握住自己的刀柄，他本只是义务性地来说一声，想着肯定会被没好气的拒绝掉，连一言不合动起手的准备都做好了。谁想到女孩子如今却只是看着他，竟然也没发怒，一边走过来，一边问。
“他们在做什么生意？”
“也说不好，这次大约是来谈房产地契之类的。”京极临川呐呐地说，“大概是看上了这地界，消息也算灵通的很。”
伊吹家真是败落了啊……从各个方面来说。
咲夜难得露出轻蔑的表情，她不屑地笑，只说。“你让我去，可就要做好生意泡汤的准备啊，京极阁下。”
被那声阁下叫得浑身怪难受的，京极临川耸肩，“得了，反正浅井家也不愿意。”
院子里的阳光格外刺目，却并无热度，咲夜忍不住多眨了两下眼睛，她在高杉晋助身前停住，想了想说。
“我去去就回。”
高杉晋助哼了一声，视线和咲夜的对上，他发现那双眼睛里全然没有了昨晚的迷恋温软，更无一丝温度。
那种微妙的表情，非要形容的话，大概是几近于憎恶的……悲伤。
在京极临川的安排下，咲夜进了浅井家的会客厅，在伊吹夫妇的注视下，目无表情地坐了下来。
京极临川出于安全考虑，并没有给咲夜上茶，并且示意下人把伊吹夫妇的茶也一并撤了下去，反正这些人见了面，也不会再在乎茶水这种小细节了。
在被打量的同时，咲夜也在打量对方，对面的青年看起来比真实年纪要长一些，双手不安地交握住，犹豫地躲避着视线的交集，还是那副样子啊，说好听了是安于无争，说难听了是软弱无能，虽然是伊吹老爷背着夫人在外面所生的私生子，不过到底也算是伊吹家唯一的少爷，而今没有了正室和她这个正室所出的小姐在侧，他的日子应该过得很不错吧，从那种养尊处优的姿态中就能看出来。
而坐在一边，下巴高高昂起、凶巴巴地盯着她的，肯定就是伊吹家的少夫人没错，很不希望她重新出现吧？这么露骨的表情任谁也不难猜测。
京极临川低咳了一声。
伊吹近成犹豫了半天，才开口：“……伊吹家一切都好。”他见咲夜没有反应，便也知道好之一字太过笼统，可是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何况他自小就和这个妹妹无甚交集，只好求助地望向夫人缨子。
缨子不愉地说：“幸得我娘家哥哥的照拂，伊吹家目前还有些生意可做，全家上下暂无不妥，逢年过节也都不忘给老爷夫人上香，并没有什么需要旁人挂念的。”咲夜不认识缨子，缨子却因为近成的缘故，很早之前就认识咲夜。
缨子话里带刺十分明显，咲夜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她的目光停在伊吹近成身后的一柄刀上，那柄刀系着老旧的璎珞，刀身古朴，刀柄却温润得很，绝对不是只用来观赏的玩物，她看着那柄刀，用力回忆着刀身的重量，终于露出了微笑，像看着一个久别重逢的故友。
注意到咲夜的视线，缨子却突然急了，她双眉倒竖，有些气急，也顾不得京极临川还在旁边，就脱口问道。
“那是老爷留给近成的！”她情急，“老爷将伊吹家全数托付给了近成！”
咲夜这才奇怪地看了她两眼，开口：“我不姓伊吹，也并无插手伊吹家事务的打算。”
“不姓伊吹？！那你回来干什么？”缨子居然有些激动，她不顾丈夫的阻拦，执意质问，“既然你已经为了伊吹家离开了，又回来做什么？！你可知道，这些年伊吹家都是由近成支撑着的，你不过是个离开了的人。”
咲夜不太想理她，只是看着伊吹近成，认真地说，“我当年也不全是为伊吹家，所以我们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可相欠的，我回来也和伊吹家没有关系，以后也不会有。”
“没有什么可相欠的？”缨子推开呐呐点头的丈夫，用力抓着衣摆，似乎觉得这句话特别可笑和耐人寻味。“果然人和人不一样，想法也是不一样的。”
“……就因为你的存在，你知道近成有多痛苦吗？”缨子神色激动，倒是比旁边皱着眉头的伊吹近成看起来痛苦得多，“从小，就是因为你的存在，让近成活得像个影子一样，你可曾正眼看过他吗？旁人可曾正眼看过他吗？你明明是个女孩子，近成明明是伊吹家的少爷，可是他每天却都活得谨小慎微度日如年，生态炎凉、人情冷暖，即便你不在了，他们还是念着你的，从没有人在乎近成为这个家做了些什么，我知道的，近成比你要更在乎这个家。”
这种腔调似乎有些莫名地熟悉，咲夜的脑海里闪过旧时的影像，有一次她练完挥刀被父亲夸奖，父亲把她抱在怀里，指着摆在架子上的那柄刀，高兴地说‘就算是个女孩子，也要把这刀传给你’，那时候，伊吹近成好像就站在廊下看着，他从来都不被允许去碰那把刀，咲夜拿了点心跑过他身边的时候，确实撞上了他身后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的眼睛又大又圆，幽幽地看着她，低声问了一句‘为什么’。
咲夜听到了，却没有放在心上。
如今，咲夜看着缨子，那双眼睛确实又大又圆，神色生动。
“如果，当年代替我上战场的人是他，又如何？”
缨子嗤笑了起来，“代替你上战场？近成可没你的好运气。”
“不过是自持天赋而已，即便你再有才华又能如何？你能扭转战争吗？你连自己的东西都守不住，不过是在满足自身不肯止歇的欲望罢了，放下刀剑的话，你知道要怎么生活么？你知道要怎么养活一大家子么？”
“靠着那所谓的天赋，整日舞刀弄剑，不安于闺阁，成天混迹在男人堆里，现在依旧是这样，未出嫁的小姐早已没有清白二字可言了吧，真想要老爷亲眼看一看啊，伊吹家可着实不敢要这样的大小姐。”
一直假装闭目以免尴尬，实则眯了眼睛在偷看的京极临川也被缨子瞪了一眼，他心里大呼真是躺着也中枪！他可没毁姑娘清白……诶，是没毁这个姑娘清白，纵使全世界女人都死光了，他也不可能对这个家伙下手啊。京极临川又见缨子说得过了头，眉间一动就想开口，却被咲夜拦住。
咲夜仍旧是那副凉凉的表情，安静地看着缨子，听她说下去。
“现在的伊吹家可万万不敢和你扯上关系，我们没有你那么大的野心，也不用靠别人的死来满足自己的欲望，你以后不要再出现了，离近成越远越好。”缨子十分动气，一巴掌把频频拽自己袖子的丈夫扇到墙上去。
“我说你啊，怎么说都好，只是这里也算是攘夷志士的地盘，以你现在的情绪，还是不要再提什么关于攘夷的话了。”咲夜饶有兴趣地看着伊吹近成像张脱落的画似的从墙上滑下来。
缨子冷笑。“我就说这次出门诸事不顺，这生意不做也罢，我们这就回去，只盼以后天长地久永不相见。”她倒是蛮有行动力的，拎起倒在地上的丈夫，喊了下人小厮，风风火火地出了门去。
京极临川再次找到咲夜是在后院，咲夜站在走廊上，看着院子里的扶疏花木出神，他掂了掂手里的布袋包裹，把手背到身后，走过去作势要踹。
咲夜手指一屈，不知道把什么弹向了京极临川的脚底，京极临川只能收腿闪开。
“喂，你今天是怎么了，一点儿也不像你的性子啊，我以为你就算不生气，也会吓唬她几句的，怎么到由着她说了。”京极临川纳闷。
“你以为我和你一个脾气么？”明明是嘲讽的话，咲夜却说得轻飘飘的，没有底气。“除了你，我从不对其他人咄咄逼人穷追猛打。”
“你承认了？！你居然承认了？！”京极临川大惊，像是听到了‘幕府被究极感冒病毒控制干掉了天人’这种消息一样。“你到底是有多不待见我……”
“京极。”咲夜突然低声叫他的名字，他刚没好气地想说‘干什么’，就听咲夜继续道，“‘天长地久永不相见’，我只是想多听听和以前相关联的那些人所说的话，说什么都好，我就是想听一听他们的声音，因为以后都不可能再有这种机会了。”
“何况，我可不想求得为幕府效力的人的理解，这个时候看上了这块儿土地，一定是被授意了的吧……”
咲夜闭着眼睛低声说，明明语气里并不夹杂感情/色彩，京极临川却察觉到一点儿悲伤的味道，那大概是第六感觉。
他伸出手去想要拍咲夜的肩，顿了一下，却又若无其事地放下，改为抚摸手里的布袋。
“其实，”他眼睛犹疑着看向天空，叹了口气，“你这个人挺不错的……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只是有感而发，不作数的啊。”他把包裹往咲夜的脸上推去，“人情味这种东西人大抵都会有，不过你的怪了些。”
“变态。”咲夜往后退了两步，包裹的重量入手后，她楞了一下，当即打开，却发现是伊吹近成所配的那柄刀。“你打劫了他？”
“说什么呢？！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京极临川气结，“他自己给我的，说这是你的东西，还说是什么点心的还礼。”
咲夜拔刀，刀刃的纹理是记忆中的模样，光泽却更胜从前。“很好，你抢劫他，我抢劫你。”咲夜好像没有听到京极临川的辩解，刀划过他的身侧，削下一簇头发。
“他还给了我钱，反正你也不要吧，我就拿去充公好了，算是为攘夷事业做贡献。”京极临川被削掉头发也不恼，一反常态地小声说道。
“多少？”咲夜冷笑，手指缓缓摩挲着刀柄。
“这么多……唔，是这么多。”京极临川犹豫地用手指比划着，在感到咲夜的杀气之后拔腿便跑，“你别发疯啊！一切都是为了攘夷！！！”
“攘夷你个鬼！还不是为了喝酒。”咲夜持着刀追在后面。
也不知道京极临川是不是故意的，两人就这么一追一赶的跑了没多远，就碰上了高杉晋助。
“哟~高杉君。”京极临川脚下不停，直接绕过高杉晋助，然后回过身对咲夜做了个鬼脸，这才优哉游哉地走掉了。
咲夜却只好按住不发，收刀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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