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色爱也

　　黎俏常常在想把男人比喻成什么食物最为合适。

　　十四岁的时候，她以为男人应该像校门口的铁板烧，充满活力，热烈而诱惑。放学后永远都有这么多人围在摊位前等待。一直到后来她被人告知地沟油的同时，她也发现铁板烧一样的男人，很可能是打完球不洗澡的男人。

　　二十岁的时候，她开始迷恋韩剧里的大叔们。她开始觉得男人应该像红酒，要经过时间的沉淀方显魅力。一直到后来一天清晨，从梦中醒来的男人告诉她自己已经有老婆了。

　　再有一年，她认识了一个比自己小五岁的穷画家。他一贫如洗却浪漫而富有才华。那时候她想男人也许应该是一块牛排，三四分熟的时候最为鲜嫩多汁。虽然那画家离开她之前把她用生日作为密码的银行卡取得一分钱都不剩。

　　于是黎俏还是一直在思考男人究竟像什么食物。一直到最后，她把男人定义为自己家的厨馀，再也不会去品尝一口了。

　　“其实你不觉得有时候，在千千万万的厨馀里面，也有许多精华，并不全是糟粕么？”

　　好友岳潇在听完黎俏的“厨馀”理论之后，一边吃着碗里的菜，一边说，“你比如说这盘炸豆腐渣，原本要被扔进厨馀桶的豆腐渣，经过中华人民的智慧加工，就变成了这味道好似炸肉丸子的菜，又健康又好吃。”

　　说完，又塞了一颗豆腐渣丸子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不能啊我的好姐妹，一盘儿豆腐渣您老就给成为精华了，这只能说明你太没追求了，不能成为解救千千万万的男性于垃圾堆之中的理由啊！”

　　黎俏喝了一口饮料，大舒一口气道，“看你这为‘豆腐渣’说好话的奴才样儿，你也就是一隔夜菜的档次！”

　　黎俏这人儿有一特别大的毛病，就是说话做事从来不给自己和别人留什么余地，不过好在岳潇和她认识这么久，也早就习惯了。

　　岳潇和黎俏俩人在同一本美食杂志工作。黎俏是杂志的高级编辑，而岳潇则是做广告公关的主管。杂志下一期做一些寻访民间美食、路边小吃的专题，就好比现在这家小餐厅的炸豆腐渣，就是民间达人的精品之作。不过别说，还真挺好吃的，只不过是岳潇一个人在吃而已。

　　对黎俏来说，这种油炸的食物简直就是健康和美丽的毒药。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一看就是地沟油热情的产物的食物，她连看都不会再看一眼了。她吃有机超市里买来的没有喷过农药的蔬菜水果，看到一只还在咬菜叶的虫子让之后会尖叫着用水冲走它。她可以准确的从她的菜单里选出不同季节的养生食物，还包括量多的日子里的特别餐。
　　只能说，这是一个严格要求自己的三十岁事业有成却至今未婚的成熟女性。

　　“我说俏儿啊，过了这么长时间了，就不准备再找一个了？”
　　岳潇突然严肃了起来。

　　黎俏怔了一秒，又一副不正经的样子道，“找？找什么啊，你不会真盼着你姐妹往厨馀桶里钻吧，什么人儿啊你这是。”

　　“行了吧你就，跟我这儿你都打什么哈哈，你是还忘不了人家是怎么的，一厨馀，你到是还挺专一，就守着这么一桶，你也不嫌臭了招苍蝇，够有毅力的啊！”

　　岳潇直直地看着黎俏，她心里明白要黎俏放下又谈何容易呢。

　　“岳潇，你知道么，那天，我把所有菜都倒了的，真的，我把吃下去的也挖出来吐了，然后我拿着塑料袋下楼扔，我下去扔了的，”黎俏的声音渐渐小下来，脸上满是无助的表情。

　　“黎俏，有些东西，早就该扔了。”岳潇叹了一口气。

　　“可是，我为什么要下去扔呢，我可以不下去扔的，不下去扔，我就不会看到……”

　　“好了！”,岳潇打断了黎俏的话，她知道黎俏现在还没有真正的把那个人从心里扔出去，她不想黎俏又陷进过去不能自拔。

　　小小的餐厅，虽然没有浪漫的烛光，高级的红酒，但是，却可以容纳两个人小小的心事。渐渐的，两个人的桌子上出现了好多个空的啤酒瓶子。

　　有时候，黎俏觉得年纪开始变大的女人，就像是一盘孤零零待在冰箱里的隔夜菜。就算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新鲜的模样，还是会愿意等待第二天的微波加热。就算知道，也许被再尝了一口然后倒进了垃圾桶。

　　“我现在也很好啊，岳潇。”

　　“嗯，我希望你可以更好。”

　　岳潇看着眼前的黎俏，眼神突然变得空洞了，瞳孔里好像在试着把什么东西藏得更深一些。

　　从小餐厅出来已经是晚上了，做美食编辑的好处之一就是吃完东西可以直接给自己下班，只要按时交稿，这种边吃边吃边工作的差事，还是听起来很惬意的。

　　周五晚上七点钟，夜晚好像并没有正式开始。

　　夜蒲的男男女女此时有的还在家里洗澡打扮，无法抉择究竟哪一套衣服今晚可以震慑全场；而有些人正在美容院做个全身的SPA和按摩，为深夜的狂欢储备精力。

　　黎俏和岳潇在这一点上还是表现得非常良家妇女的。平时没事也不会特别去夜场狂欢，除非有同事朋友邀请，才碍于人情去捧个场。就好比今晚。

　　到夜店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十一点了，不过此时正式热闹的开场。

　　岳潇今天是一身黑色蕾丝的连身洋装，洋装的设计并不裸露，把岳潇的上半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不过，洋装下半身极短，露出她修长纤细的双腿，而她的头发绑成一股干净的马尾，略施深色的眼妆，性感却不会低俗。

　　而黎俏则并不喜欢过于女性化的打扮。一件修身的西装外套，配紧身牛仔裤，显出她姣好的身形比例，而里面则是搭配一件露出锁骨的吊带衫，不带任何饰品，显得非常干净利落。两人手挽手走进夜店，着实赚到了不少的目光。

　　年轻的同事打趣两个姐姐宝刀未老，被黎俏狠狠得瞪了一眼。不过伴随着动感的音乐和热烈的氛围，两人刚才的郁闷似乎也暂时得以释放，跟着大家一起跳舞喝酒，吵吵闹闹。

　　大家一直玩到快2点才纷纷感觉到累，陆陆续续一个个返回家中睡觉。黎俏告别同事和岳潇，一个人留了下来。

　　这间酒吧，到了两点之后，就不在供应舞曲，而是改为安静的音乐，供那些深夜不愿意回家的人在这里点一杯鸡尾酒，听听歌聊聊天。

　　黎俏一个人靠在大大的沙发椅上，一个人倒也舒服自在。

　　“嗨，我可以坐这儿么？”

　　黎俏抬头，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端着酒杯在和自己说话。这个男人穿一个简单的深色衬衫，虽然声音低沉，却可以从脸上看到涉世未深的青春的模样来。

　　黎俏一向讨厌有刘海的男生，恰好这个男人没有，出于一种不讨厌，便同意他坐下来。

　　男人坐下来之后，并没有马上开口和黎俏进一步地聊天，而是静静地开始听乐手的演唱，中间拿了两次酒杯，都喝了一口，然后放回去。

　　没想到男人迟迟不开口说话，黎俏觉得有些疑惑，也许真是只是像坐在这里而已吧。看看一眼男人，又听了一会儿演唱，觉得有些累了，她便起身要回去了。缓缓地从沙发上起来，拿起包包，临走前，黎俏又疑惑地看了那男人一眼。

　　这次男人也转过头来看他，淡淡地一笑，开口道，“知道The kitchen unmixed么？”

　　“嗯？”作为美食杂志的编辑，黎俏当然知道这家S城知名的餐厅，主要经营意式料理，偶尔也会推出主厨的特别料理，是非常高级别的西餐厅，自己所在的杂志也曾经做过它的专题。而且，这家餐厅的主厨……
　　不知不觉，黎俏的思绪又飘到了另一个地方。强制自己回过神来，想到现在已经换了一个新的主厨了。自己还一直没有去尝试过新主厨的手艺。

　　不确定男人提到这个餐厅究竟是什么意思，黎俏给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不知道，明晚可不可以去吃个饭？”男人说完，又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原来还是要搭讪啊。黎俏失笑，故意上下打量了男人一番，说：“不好意思，先生，我已经很久不吃三四分熟的嫩牛排了。”

　　“那么，为什么会同意我坐下？”男人似乎领会了黎俏话里的意思，笑着问。

　　“只是不讨厌而已啊，不讨厌你的发型。”黎俏耸耸肩，语气里是一些无所谓。

　　台上的歌手一首歌已经唱完，台下响起一些零星的掌声。店内灯光昏暗，男男女女们装点着这暧昧的气氛。

　　男人此时也站起来，一些玩味地看着黎俏，“很多事情都是从不讨厌开始的。”

　　“噢？”，黎俏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很多的男人，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有时候，气氛很容易影响一个人的决定。比如说现在，杯子里的鸡尾酒被灯光照出温暖的橙色，歌手呢喃着一些听不清楚却很温柔的歌词。

　　“那么，几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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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有那么零星的几扇窗口的灯依旧亮着。

　　岳潇拖着疲惫的身子，在玄关坐下来拖鞋子。裸色的高跟鞋是岳潇最新的战利品。鞋子第一次穿似乎还有些磨脚，岳潇揉了揉脚踝处微微有些疼的伤口，就这么发呆了好一会儿。

　　卧室的门依然半掩着，漏出一点点昏黄色的光，照得门口的地板一阵发亮。

　　岳潇知道他今晚过来了。

　　“怎么坐在这儿发呆呢。”
　　从房间走出来的是一个穿着白色背心和居家短裤，身材高大健壮的男人。一头清爽干净的短发，立体分明的轮廓，声线低沉好听，特别是在着昏暗的客厅里，好像具有可以穿透所有女人内心的力量。
　　温柔却有力。

　　男人随手把手里的水杯放在了玄关一侧的吧台上边，再走到女人身边，蹲下身子来，坚实有力的双臂从岳潇散下来的长发穿过，环住了她的肩膀。靠近头发的鼻子闻到了岳潇身上舒服优雅的香水味道，男人不由得用力把她环得更近了些。

　　岳潇依旧坐着，没怎么动。

　　“怎么了？”
　　岳潇的反常不禁让男人觉得有些奇怪。

　　“骆起。”
　　岳潇轻轻地叫了一声男人的名字，而她的表情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好像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索里一般。

　　“嗯？”

　　“我突然觉得很怕。”
　　她慢慢地用双手环住自己的脚，将自己卷缩起来，缩到了男人的怀里。

　　“傻瓜，怎么突然说些傻话。”
　　他轻轻抚了抚她额头的发，语带宠溺地说。

　　“我真的好怕失去你。”

　　“傻子，你怎么会失去我呢？”
　　男人轻轻一笑，“走，我们回房了。”

　　“骆起，我也好怕失去黎俏。”

　　男人环住岳潇的双手突然像没有了力气一般松了。
　　他没想到岳潇会突然提到黎俏，这个在他们之间从来不被提及的禁忌名字。

　　“真的，我好不想失去你，可是，难道我能瞒着黎俏一辈子么。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潇，给我点时间，我会去找她的。”

　　骆起伸出一只手，捧住岳潇半边的脸颊，像是要给她一些宽慰。

　　短时间的对望通长被人们称作为一种讯号。而长时间的凝视，则被人们解读为一种许可。

　　骆起的脸渐渐靠近岳潇，硬硬的胡渣开始轻轻刮过岳潇还来不及卸妆的皮肤，留下一小道痕迹。他从她的额头开始，双唇附上她温热的眼睑，一直往下，知道唇瓣碰在一起。

　　岳潇的双手开始抱紧男人有力的背脊，回应这种直接的安慰。

　　黑暗之中，他缓缓起身，从玄关里把她抱起，方向是门口的那一点昏黄的光线。她斜斜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这种短暂的安稳，尽管是知道明天醒来，问题依然不会解决，却依然有一种踏实的温暖。

　　听见门“咿呀”的响声，最后一个音节落在门锁的“喀嚓”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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