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颜媚

　　大夫人见众人均已坐定，轻声说道：“老爷，人都到齐了。”众人把目光都投向上座的柳尚书。柳世然闻言放下手中的茶杯，抖一抖衣摆，捋了捋已稍有花白的胡子，环视下首众人。唯独柳弱水低着头没瞧他。

　　看着这个女儿，他不禁暗自叹一口气，将视线移开，正声道：“如今你们三个都不小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但若飞尚未取得功名，娶妻一事先暂缓。倒是女儿大了不中留。”

　　弱水默默听着，当真是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没往心里去。这段日子以来，她一直有种脚不沾地的飘浮感。每天早上睁开眼睛，她不得不努力回忆拼凑之前所发生的事情，好让大脑里的意识清醒过来，不然她会以为自己疯了。

　　柳世然顿了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继续说道：“昨儿，兵部尚书王大人到府里来给他家的二公子提亲了，我与夫人都觉着他家二公子能文能武，乃京里排得上名号的年轻才俊，是个可以托付的人。”说罢，又端起茶杯看向大夫人。

　　弱水在心里不屑着，什么才俊不才俊？都是些好听的场面话，嫁人是讲才俊吗？那要两情相悦才是。古代侯门将相的嫁娶有几个是真心相悦的？无非是拿儿女的终身幸福当筹码，为的是门当户对，互相交换利益，亦或是政治联姻。说得比唱得还好听，来自现代文明的她是不会被这样的话给蒙蔽的。这话在她脑子里打了个转，正准备从右耳朵出去的时候，等等！提亲？不，不，不会是要娶她吧？

　　大夫人望了柳尚书一眼，朝着柳如诗接口道：“你爹说的是，女子大了终归要嫁人，何况如诗你已经年满十八了。”
　　“女儿但凭爹娘做主。”柳如诗恭敬答道。
　　“八字也已合过，待择好了吉日，王家便要来下聘了。”
　　“是。”
　　轻吁一口气，原来是自己多虑了，弱水崩紧的神经即刻松驰下来。只是有些不解那柳如诗对待谈婚论嫁终身幸福，语气如此平淡，让人觉不出半点娇羞或是情绪起伏。

　　与柳如诗话毕，大夫人垂了垂眸：“弱水，你也早已过了及笄之年，我和你爹念着你那早逝的娘，想多留你两年。这一留，便让你过了双十之年，爹娘不可再为了私心留你，误了你的终身大事。你嫁得好了，你娘泉下有知，我百年之后方才有脸下去见她，我那可怜的姐姐，唉！”边说边从袖中掏出帕子去拭眼角的泪花，呜呜的抽泣了几声。还不等弱水转过弯来，大夫人便接着说出了开头的那段话。

　　什么？下个月十五？连日子都挑好了？“我不嫁！”弱水本能的一口回绝。
　　柳尚书一拍桌子：“这是什么话？你都二十一了，再不嫁人，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老爷息怒！”大夫人忙出声劝慰。

　　“知道的是你不想嫁，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尚书府教不出好女儿，没人来提亲。莫说是老爷的脸面挂不住”二姨娘斜睨着弱水，正欲接着说下去。

　　“姨娘还是少说两句吧。”大夫人有些不悦的打断张氏的话，转头继而说道：“弱水啊，你二妹妹订了亲，你是大小姐，若咱们先把她嫁了，别人指不定传些什么闲言碎语，对你的名声不好。所以啊，我和你爹打算先操办你的婚事，咱们尚书府的大小姐定是要风风光光的嫁人，也好慰你娘的在天之灵，是不是？”一席话说完，仍就是做出副哭泣状。

　　“姐姐，弱水嫁人是喜事儿，你就别伤心了。”三姨娘一边欣赏着自己刚染的蔻丹，一边阴阳怪气的出声。
　　二姨娘瞟了三姨娘一眼，冷哼一声。

　　柳尚书黑着张脸，有一口没一口的饮着茶水，三个女人一台戏，真是没错。瞧她们都噤了声，方又开口：“儿女婚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门亲事，我已经应允了李将军，不容你放肆！”

　　堂上再没有声音，片刻，弱水起身。湖绿色的掐腰广袖长裙，显得腰身纤细，但裙子质料普通，泛起一层灰白色，显然是时间久了颜色有些褪落。在堂上一众绫罗绸缎之中愈发的寒酸，瘦削的身子立在堂中，就像被薄云半掩的新月，让人备感清冷。

　　“不知那建威将军的三公子，是方是圆？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我连他的生辰八字，模样学识，统统不知，叫女儿如何能轻易答应嫁他？”弱水将头偏向一边，眼里藏着倔强。混身透着无力感，心底里涌起阵阵悲哀，悲哀自己无力在封建制度之下抵抗一个女子的命运。纵然如此，她仍是不甘的奋起挣扎。

　　“两日前，三弟有幸在李将军府上见过这位三公子，年纪比大姐长上五岁，模样嘛，大姐不必过虑，乃千万人里挑一的。”一直没开过口的柳若飞，突然似笑非笑的看着弱水：“只是，”他略一停顿“我想大姐也不会介意的。”柳若飞收回目光，把玩起手中的折扇，但弱水明明看到他嘴角隐隐的嘲笑。

　　大夫人用帕子捂着嘴咳嗽了一声：“若飞说的没错，真真是千万人里挑一呢。就说那建威将军府，可不是一般女子能嫁得进的。大公子娶的是宁亲王的玉洁郡主，那二公子娶的可是当今皇上的亲妹妹，霜华公主。弱水，你这是三生修来的好福气呀！”

　　听了柳若飞那没说完的话，再瞧大夫人这欲盖弥彰的样子，其中肯定有什么猫腻。这么好的人家怎么不留给柳如诗呢？“爹，娘。女儿自知不如二妹妹慧质兰心，高攀不起这样的人家。还请回绝了这门亲事，莫让女儿嫁过去以后，给尚书府和爹娘蒙羞。”弱水极不情愿的缓缓跪下。

　　“这事还轮不到你做主！好了，就这么定了，别再说了！”柳世然一脸不耐，挥了挥手“如诗和弱水这段日子就好好的呆在府里修身养性，下去吧。”

　　柳世然一句话就断了弱水不想嫁人的念头，见事无转圜余地，她不再多言。只抿紧双唇，站起身来冷冷告退。柳世然见状垂了眼，用杯盖子撇着茶里的茶叶沫，大夫人说了些宽慰的话便让她退下了。

　　弱水出了正厅，碧莹与红秀立即迎了上来，一左一右的挽着她：“小姐，老爷可对你说了什么？”“老爷喜欢小姐今日的装扮么？”两个人不断描画着美好的日子。

　　一路上两个丫头唧唧喳喳的问个不停。阳光正浓，满树的嫩绿，耀眼的光线，穿过树隙，投在鹅卵石辅就的小径上，影影绰绰，斑斓晃动。而弱水此刻的心情却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傍晚，天色阴沉，空气潮湿，胸口的每一次起伏都觉呼吸的窒闷。

　　嫁，还是不嫁？这不是个问题，因为她没有选择。跑，还是不跑？这是个问题，脚长在她身上。若是逃了，墙外那茫然未知的异世，要逃到哪里去？她没有随身空间，也无经商头脑，总不能卖身为奴吧？那还不如嫁去将军府，好歹有名有份有吃有喝。罢了，这门婚事对她来说不过就如搬个家，从尚书府换到将军府。只是，睡觉的时候上面多个人而已。

　　回了院子，弱水吩咐碧莹和红秀守住门口，不许任何人打扰，没有她的准许更不能擅入。两个兴奋不已的丫头这才发觉她的反常。
　　碧莹和红秀只得依吩咐守在门口，随时听着屋里的动静。

　　“碧莹，你说小姐怎么从正厅出来，就不声不响了？我这心里好生不安。是不是府里发生什么事了？还是老爷说了什么？”红秀皱着眉，一手托腮的蹲坐在门廊的台阶上。

　　碧莹的眼中也浮起担忧之色：“你别瞎猜了，咱们做奴婢的，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

　　古朴的妆台前，弱水望着铜镜里的女子，一举手一投足，铜镜里的影子都分毫不差。那明明就是自己，但她却觉得无比陌生。这感觉让她联想到《画皮》，画皮画骨难画心，她现在的情形便是顶着别人的皮囊，跳动着自己的心。

　　坐了半晌，弱水深吸一口气，缓缓伸手解开发髻后面的丝带，脸上的一张素色棉布面遮，无声滑落。看着镜子里映出的那张脸，她的思绪跳到了三个月前，回忆渐渐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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