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崩坏,尔等自重

作者:九酒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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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中有鬼者,必万倍虔诚



      七月半就要到了,八月初还远么?

      也不知是否是婚期将近,穆琏雪最近总有些心神不宁。

      一日清晨,他行色匆匆与我在花园撞见,我侧身给他让路,他往前走出五步又折返回来,对我说:“今日进宫去给贵妃请安,陪她一日罢。”
      我不解,揣度贵妃娘娘可能是又想说说荤笑话了,便顺口答应。

      穆琏雪前脚刚走,贵妃的太监后脚便到,传穆贵妃的意思,说娘娘要陪陛下去祭地,让我千万莫去给她请安。
      话说,她怎么知道我正想去请安的?

      我坐在卧房的前厅里,趴在茶几上无聊地拨弄两个小核桃。玩着玩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响动,跟着是一声厉喝——

      “穆琏雪呢?你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王八蛋!马上给老子滚出来!!”

      雕花梨木的大门脱框而出,轰地倒在厅堂里,我抬头望去,一个瘦高的少年逆光跃入,一脚踏坏了门板。

      “你是谁?”

      我与少年同时开口。须臾之后,他猛地向后一跳,拉出一个马步,伸手指着我:“你……你莫非就是穆琏雪的老婆?”

      我将核桃轻轻滚在桌上,望着那少年笑了笑:“怎么说呢,说是吧也是,说不是吧也不是,差不多吧……”

      “到底是不是啊!!!!!”少年暴跳。

      “硬是要说的话,那便是吧。”我伸手摸了摸他头顶乌黑滑顺的发丝。

      “主母啊主母!!!!!!!”少年扑通跪地,抱着我的腿失声尖叫,“您怎么才来啊!!!!!!”

      “……”

      这究竟是中了什么邪啊……

      我花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安抚这位少年的情绪。
      平心而论,不说话的时候他可称得上是一位温婉动人的翩翩美少年。可惜一开口,就变得很暴躁。

      “你说……穆琏雪轻薄了你,且始乱终弃?”我支着脑袋打量他,心中颇是不信。

      “是的。”少年严肃地回答,并叙以详情,“大约二十天前的晚上,我独自一人坐在路旁,思索着深奥的人生问题。就在这个时候,那家伙出现了,君子如玉,风度翩翩……”
      “你在思考什么问题?”我好奇地问。
      “我在想我是谁,我在哪里,为什么会在这里。”少年郁郁地瞥了我一眼,“主母,请不要随便打岔可以吗?”
      “哦……好……”我闭了嘴,脑海里浮现少年在街边沉思的画面……这般蹲大街思索的情状,我不是也曾经历过么?

      “穆琏雪那混账来了,站在我面前,低头说‘寒夜寂寥,何苦独忧思?吾许以金屋藏汝之身,且愿同归?’……然后却不等我回答,他便自说自话地将我抱起来,劫来此处!!就在那北面的苑子里!!”

      金屋藏娇?
      这待遇我可是连听说的机会都没有过啊……

      不过说起来,在国师府的北面好像是有间苑子,虽不是黄金堆的,却是铁浇钢铸的门墙,看上去倒像个插翅难飞的牢笼。每每我靠近时都会有殷勤的家丁将我送回,现在想来,穆琏雪似乎会常常独自前往,独自夜宿其间,独自偷鸡摸狗,独自……

      我皱了皱眉头,问:“然后呢?”

      “穆琏雪这王八蛋将我拐进他的密室,不但剥光我的衣服!还……还用针扎我的身体!用蜡油滴、钢索捆、皮鞭打……”

      这个孩子脑袋没毛病吧?若是没毛病,那定是不该看的书看多了……

      我的眼皮跳了跳,表情极为抽搐。正欲打发这熊孩子出去,门外却又传来一个声音——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这是一个狂野的声音,一位粗壮的汉子。

      “你也是被那禽兽欺负的吗?”少年回头,悲愤地问。
      “小兄弟说的没错。”壮汉咬牙切齿地回答。他走过来,一屁股坐在茶案另一边的椅子上,震出了嘎吱两声巨响。壮汉长叹一声,“穆琏雪,他……他人兽不如啊!”

      我抖了一抖。

      壮汉继续道:“那日我睡在路边,他将我拎回家,本以为是遇上好心人了,那知他带我回家,竟……竟……竟只是为了做那种事情……我……我……”

      汉子说着失声痛哭,我不敢出手安慰,只呆呆地望着他做梨花带雨状,手指悄悄掐了掐大腿,疼痛告诉我,我是清醒的。

      我居然是清醒的……真是太令人悲愤了。

      穆琏雪……你他妈再热衷于捡破烂也该有个限度啊!!

      “他究竟将你怎么了?难不成比我还凄惨?”少年望着壮汉,眼神热烈,急不可待,应是迫切需要一个比他还伤感的人去抚慰他伤感的心。

      壮汉小幅度地抬了抬手,用小指沾了沾眼眶边缘的辛酸泪,轻声道:“他……他迫我赤身裸体……还要摆出各种奇怪的姿势……还邀请了狐朋狗友一同赏玩……”

      说完,羞耻地以掌掩面,壮硕的身体扭捏地动了动。

      “不想兄台你长得又粗又硬,竟也惨遭那禽兽蹂躏?!真是想想都让人伤感呐!惨绝人寰断子绝孙!!”少年的额头咚地撞在我的膝盖骨上,鼻涕眼泪糊了我一腿,“兄弟,你太惨了,和你一比我仅是没了贞操,你他妈连尊严也没了,太悲壮了……不行!我们不能这般坐以待毙!今日是最后……呸!今日是那禽兽的大限将至,兄弟,这位便是国师府的主母,她已经答应要帮我们报复那王八蛋了!!”

      我和壮汉同时一呆。

      我何时答应他什么了?
      这位少年,精明干练的外表下,为何能容下如此一颗思绪凌乱、逻辑混沌的心?

      壮汉呆了一瞬,接着猛然瞪向我,目光如炬,大眼如铃。渐渐的,那双铜铃大眼蒙上了薄薄的雾气,他的嘴唇动了动,胡须颤了颤,楚楚可怜地问:“主母……您……您可是真的愿意帮我?”

      我仔细想了想,这两人确实古怪,且不说他们口口声声控诉自己被穆琏雪羞耻地玩弄了一把,光是他们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守备森严的国师府,就足以让我琢磨上好一阵子了。

      实在是太奇怪了。况且事关穆琏雪,我不得不弄个明白。

      我将食指绕着头发,笑道:“我倒是愿意帮你们,只是那个畜生王八蛋一大早便遛了,也不知躲到了哪儿去……”

      “主母愿意就好!!!”少年瞬间崛地而起,振臂一指,仰头号召道,“主母不必担忧寻不到那乌龟王八蛋!老子知道他藏在哪里了!”

      这熊孩子……是有多害怕穆琏雪啊?宁可放弃自个儿亲手复仇的快感,也要来此挑拨我的情绪,借刀杀人。

      少年激动地振臂一挥,我缘着他的指尖望去,仿佛有一条金光从他的手中射出,穿过了被他踢飞门板的门框,一直通往西天的尽头。

      就这么招吧。

      我收了收拾衣装,居心叵测地离开了国师府。

      时值七月,天气已然有些微凉了。

      少年一路推拉着我引路,壮汉在身后半步的地方抽抽嗒嗒。我不忍他涕泪凌乱,于是递了条手帕过去。

      “谢谢……”壮汉小声地说,眉眼里露出一丝娇羞。

      回头之际,我脊背一寒。倒不是全因为汉子的娇容,更是因为在他身后,竟拖拉出了长长一列队伍,男男女女,老少全齐,斗折蛇行,迂回绵延,负压不知几许里,气势恢宏,来势汹汹。

      “这是……”我用困惑而尴尬的目光看了看壮汉。
      壮汉羞答答地一笑,柔声道:“请主母侧耳倾听。”

      ……

      “老娘早料得穆琏雪那禽兽今天定不在家,他今年寻来了主母,终是能让大伙儿等到讨回公道的时机了!”
      “你可知,那厮生的人模人样,做的竟都是禽兽不如的事情。半月前奴家与他在城郊狭路相逢,他话也不说便撕裂奴家的衣服……想奴家这般弱柳扶风,怎生受得了夜里的风寒?咳咳……”
      “只是在夜里扯个衣服罢了,姑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小生白天路上遇见那禽兽,竟被他强迫着裸衣一战……那可是光天化日啊,也不知多少个人围观……”
      “老朽这都是九十八岁的身子了,竟得被个重孙辈的小人玩弄于鼓掌体下,这教老朽入土之后,还有何脸面去对列祖列宗啊……”
      ……
      ……

      “……”

      老娘这准夫君,还真他妈男女通杀,老少皆宜啊!

      听着背后那一声声,一句句声泪俱下愤恨羞耻的控诉,我只觉脸孔越来越僵硬,也说不出是惊异更多,好奇更多,愤怒更多,还是伤感更多。

      “便是那门里了!”

      少年忽然将我往前一推,目光庄严至极:“我等今生夙愿,来世之福,就全仰仗夫人今日之壮举了!!”

      说着,他塞了条鞭子到我手里,便头也不回地跑开了,跑进附近的巷子里。少年挑头之后,大队人马也随他而去。
      顷刻间,我从群雄之首,变成了孤军奋战。

      这不是……

      大慈恩寺吗?

      我皱了皱眉头,上阶敲开了寺门。

      一个小僧出来,合掌与我道:“今日闭关静修,女施主请回吧。”
      我摆了摆手:“我不是来贵寺参拜的,我来是想见一见穆琏雪,我是他的……”我顿了顿,咬牙切齿地在此处加重了语气,“夫人。”
      小僧正眼看了看我,拜了拜身:“请施主在门外稍等片刻,小僧这就去通报。”

      大慈恩寺的门又一次打开,两个小僧合掌踱出,穆琏雪徐徐跟在他们身后,一脸的平静祥和。

      “夫人安好,夫人如何来了?”他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

      “安好你个头啊!”
      我一鞭子回过去,两位小僧极配合地闪开了。

      穆琏雪单手接下皮鞭,鞭绳在他手掌上绕了两圈,他瞥了一眼,旋而扯紧了望着我笑道:“夫人,有话好好说。”

      “夫人?”我手一挥,将那截鞭棍狠狠扔向穆琏雪。
      鞭棍横冲直撞,将他肩上的衣服划破了一条口。
      看着他素衣断成两截,我冷冷问道:“你还敢叫我夫人?你不是在外面强取豪夺勾三搭四霸王硬上弓得很快乐吗!”
      “怎么?”穆琏雪戏谑地挑起眉毛,“他们还真去找你了?”
      “你他妈还真有种承认啊。”我黑了黑脸,冷笑道,“那就不怪老子今天来为民除害,日行一善。”
      “且慢!”
      穆琏雪及时阻止了我的暴行,眯了眯眼,目光越过我肩头,懒洋洋的说:“出来吧。”

      我回头,身后并无一人半影。

      “大白天的,装什么神弄鬼?”我颇没好气地睨着他。

      穆琏雪置若罔闻,只自言自语似地冷笑一声:“孽障,真敢滚到这里,便让我再送你们一程吧。”

      “不可啊国师!不可啊!”两个小僧一左一右拉着穆琏雪的手臂,低着小光头,脸上全是一心求死的表情。

      “放手。”穆琏雪一边挣着手臂,一边对着空气阴险笑道,“本人学艺不精,送不了你们去西天极乐,唯有一鞭子打下去,都给我下地狱超生吧!”

      我莫名其妙,却感觉背后那巷子里隐隐传来恐惧的气息。

      “国师既来之,何又不听诫呢?”

      一个声音自寺庙内传来,沉静而悠然,伴着轻轻的银铃,大慈恩寺方丈掌航大师稳重登场。

      人心方寸,天心方丈。
      大师的出现,如同是给我心灵的寸尺上浇了一股清泉,我也不再恼了,也不再烦了。

      穆琏雪收敛了行为,站定了眼睛向后斜斜一瞥:“何必劳烦您亲自出来一趟呢。”

      掌航大师神秘一笑:“苦海无边,老衲只是来撑一叶慈航的。为你,为夫人,也为这世间的芸芸众生。”

      “芸芸众生?”穆琏雪脸皮抽了一抽。

      慈航大师将手中的禅杖晃了三晃,佛掌竖在身前,双目微合。

      “大师且慢啊!”撞破我房门的少年忽然冲出来跪倒在地,对着掌航大师喊到,“大师普度众生,可我等执念未除,不能成佛啊!”

      “你们还有何执念?”大师问。

      少年抬起头,眼睛里精光毕现,指着穆琏雪说:“就是这个王八蛋!!老子死在路边三天,他偏将老子尸首带回府中,不仅用银针扎得老子千疮百孔!还那刀片片老子的肉!!”

      这时候,壮汉也从巷子里走出,声泪俱下地痛斥道:“我也是,半夜在路上不知被何人所杀,御翎禁军运输我肉身时,这个人半路拦截,硬是将我□□抢回府中研究,赤身一丝|不挂,肢体扭转纠结,还叫了御翎军人一起看……”

      “还有奴家!奴家是被负心人杀死在城外的。他与那些黑乌鸦同来,也不顾奴家体弱,当场便扒了奴家的衣服要验伤。后来那负心人来,他竟教那负心人用箭射奴家的身体!”

      “还有小生……”
      “还有老朽……”
      “还有老娘……”

      掌航大师慈祥地听着“众生”针对穆琏雪声泪俱下的控诉,我站在“众生”之前,不寒而栗。

      这么说……他们原来……都不是人?!

      我知道穆琏雪有所古怪,也知道他常帮御翎禁军调查命案,可如今命案的主角一个个跳出来痛斥他手法之不义……且不说穆琏雪其人是否不择手段丧尽天良了些,光是这件事本身就够我匪夷所思了!!

      我精神一个抖擞,箭步蹿到了穆琏雪背后,也不敢去追问“众生”,为何他们对大师的陈词与之前对我所言颇有差异。

      穆琏雪低声骂了一句:“他妈的,死鬼乌鸦党,连累我。”

      他刚刚……骂娘了?

      骂了是吧,一定骂了!虽然他执着地把头偏过去,妄图蒙混过我探究的表情,以保持自身淡定优雅的形象,不过该听到的我终究还是都听到了。

      “在这里的你们,全都是含冤而死的可怜人。而穆国师,却将害你们的罪人都绳之以法。虽然他的手法虽是简单粗暴了些,可你们不觉得……”慈航大师双手合十在胸前,慈爱无比地笑望着众“生”,“死时最强烈的怨恨,已经消失了么?”

      空中忽有金光普照,照在我背后那三千大军之上。在慈航大师和蔼慈祥的笑容之中,那芸芸众“生”皆如沐恩露,飘飘欲仙……然后便真的飘然而上,在太阳之下幻化成闪烁的星辰……

      我目瞪口呆。

      “国师,老衲这就准备代替你去皇天台祭奠阵亡的军士了。”结束超度,掌航大师慈祥地看着穆琏雪。
      穆琏雪合掌一拜道:“大师走好,大师不送。”

      掌航大师未动,笑曰:“你看我这一身新禅服可靓丽乎?可能夺人眼球乎?”
      穆琏雪以袖遮面:“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其实您穿与不穿都是一样的。只是子曰,非礼勿视。因而在下不忍心看了,在下要回房静思了。”

      掌航大师静默,须臾,笑曰:“你不看也罢,还是请这位女施主看罢。女施主,可否帮老衲整理一下后面的衣领呢?”
      我欣然应允,穆琏雪伸手一横,撇着嘴不耐道:“我来。”

      “哈哈。”掌航大师轻轻一转,穆琏雪的手扑了个空,大师悠然道,“国师执念太重,心不清,看不明,出手则不准呐。”
      说完慈笑拂袖,潇洒而去。

      “老色鬼。”

      七月半,鬼门大开,穆琏雪知情识趣,适时地遁了,遁入空门。不为苍生求疾苦,但替自己求多福。

      每年七月之半,堂堂一品国师都会蜗居于大慈恩寺内,面佛诵经,清心寡欲。

      心中有鬼者,必万倍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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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心中有鬼者,必万倍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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