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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夜行,皆是魑魅魍魉
翌日,早朝结束之后穆琏雪才回来。
我给他倒了杯茶,吩咐梨棠去备饭,他却摆手:“不必了,我换件衣服还得进宫。”
我扬眉:“皇帝更喜欢你穿私服的样子?”
穆琏雪哑然失笑:“你成天都在想什么呢?”
我低头:“没什么。”
穆琏雪笑着摇了摇头,易生捧着衣服走进屋来。
白底青纹的对襟长袍,一垂到地,没有束腰。穆琏雪就地换了,我以为此行头不甚好,因为无法体现他身材上腰瘦的优势。
皇帝肯定不会满意的。
“最近公务繁忙,不能常常陪你。”换好了衣服,穆琏雪用扇子轻轻敲了敲我的肩头,然后又严肃道,“今晚恐怕也回不来了。近日京中不太平,你千万不要出门,明白么?”
我点头,梨棠点头,门口的守卫们也随之点头。
穆琏雪走后,我在屋子里绕了两圈,经过门口时,我问那侍卫:“上京近来怎么了?”
侍卫神经兮兮地回答:“听说出了个妖怪,专门剥年轻女子的皮……”
“什么?!?”我大惊。
“不不不!”侍卫忙改口,“国师爷说了是小人作祟,不是妖怪、不是妖怪!夫人只要不在外头跑,必定不会出事!”
即便如此,我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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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中天,国师府按照穆琏雪的吩咐早早落下锁,静待翌日朝阳东升。
我躺在床上睡不着,望着帐角高悬的鎏金缨络,回想这几日的经历,唯恐眼睛一闭一睁又都不记得了。也许我应该写一本薄子,以流水的笔法专门记录下每日的生活,写下那些人的姓名面貌,写下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写下我都做了些什么……
“易生姐姐?你怎么回来了?”院子里传来梨棠的声音,我半坐起身往外瞧。
穆琏雪不是说晚上不会来么?那易生如何回来了?莫非出了什么变故?
“不好了!出事了!大人他出事了!”易生咋咋呼呼地说。
出事?
我一惊,第一个反应就是穆琏雪被妖怪当成女人给剥皮了。
惊诧的时候,易生咚咚咚咚跑进来,对我喊道:“夫人快随易生进宫!大人出事儿了!皇上要杀他!”
玩我的吧?皇帝不是和穆琏雪在搞那种“你懂的”的关系么?
我坐在床上,两手揪着被子:“皇帝为何要杀他?”
易生皱眉:“是关于进来沄州动乱的事情,大人一时失言,让万岁动了怒。还请夫人莫要再耽搁,速速更衣进宫。”
我依旧不动:“他和皇帝那么好的关系皇帝都要杀他,我一个外乡来的女流,一没身家二没势力,去了有何用?”
易生摇头:“是大人要易生来接您的,想必自有用处。”
我叹了一口气,起身更衣,心里还七上八下的。
梨棠送我到门口,正要陪我一同登车,易生却伸手挡了一挡,道:“今时是去脱罪的,你不便同往,在府里等消息吧!”
梨棠低身退下,我回头看了她一眼,独自前往皇宫,让我心中越发不安稳了。
夜色正浓,上京大道一片空旷,安静得唯有虫鸣。
很多年之后,我依然清晰记得那天晚上的路,很长很长,仿佛永远到不了尽头……
……
“还要走多久?”寂静的黑夜中只有车轮滚滚,听得我一阵烦躁。
“不远了,再过两条街便是了。”易生低声道。
我皱眉:“穆琏雪究竟说了什么,得罪了皇帝?”
“奴才什么也不知道,奴才只是个奴才罢了。”易生回过头来,望着我低低一笑,如若夜鬼……
这个暗夜里的笑容,让我毛骨悚然,忽然惊觉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你……你不是易生!”我身体僵硬,有些惶恐,有些震惊,。
“夫人英明啊!”她笑了笑,目色骤然一沉,声音也变了,“这么快便察觉了端倪。”
那个声音阴阳怪气,却分明是个少年。
“你是什么人?”
“我?我可是主人的忠仆……呵呵呵……”他笑着,笑声在风中虚渺飘摇,更显阴森可怖。
我的脊背发寒,双手不自觉地抓紧坐椅的边缘,紧紧盯着他:“你的主人是谁?”
“夫人去了不就知道了么,何必同我聒噪呢。”
我盯着他单薄的背影,眉心渐渐凝紧。
这骗子。
“你做梦。”我冷冷一哼,一拳冲向他的脑袋,他并不回头,却如有眼在背,轻巧地避开。
“马上就要成为国师夫人的人,如何这般野蛮?”“易生”依旧笑着同我说话。
我的拳头握紧,却不敢再次出击。
车辚辚,马萧萧,一骑红尘鬼哭嚎。
“放开那个女孩!!!”
另一个少年的声音划破夜空,我掀帘去看,瘦小矫健的身影飞驰而来,一根长棍逆风高扬,直指云霄。
九尺之外,秦天步踏尘飞,长兵在手,气宇轩昂。
咻——
车顶传来猛烈地撞击,似乎是秦天跳了上去。紧跟着木棍直冲而下,击向“易生”的头颅!
“易生”低低一笑,纵身入空,体态灵巧,轻如飞燕。
猛棍击在了马屁股上,马匹嘶鸣一声,撒蹄狂奔。骤然加速让我的后背猛地撞回了靠背,秦天则直接滚下了车。
我爬起身,挣扎去驾座上拉缰绳。
阴风呼啸,送来假易生异常欢喜的笑声:“来了一个送死的,真妙呢!”
“老子才不是送死!”跟着是秦天的大喝,我回头看见他将手中的棍棒左劈右斩,十足嚣张,“老子送你去死!!”
秦天打起架来不过金玉其外,我狠狠勒着缰绳,知道自己必须回去帮忙,可这疯马真的疯得不轻,一路狂奔,将那两人越甩越远。
跳车,我可能会死,不跳,秦天肯定得死。
我犹豫了一下,咬牙放开了缰绳,纵身跃起……可惜,我没掌握好落地的分寸,抱头滚了几圈撞到了矮墙方才停定。站起身后,头脑还有些晕眩。
“嚯欸——————”
远处,秦天跳上夜空,长棍向后高高扬起,垂直劈下。
“易生”并不避闪,竟是抬头展臂,以一个如沐春风姿态直接迎向那当头棒喝……
究竟是他疯了,还是我晕了?
来不及多想,我匆匆往回赶。夜色中竟远远望见假易生的目光瞥向我,嘴角浮起一丝轻蔑的笑容,在呼啸的阴风里如若鬼魅……
“咔嚓!”
一声巨响,秦天的棍子狠狠打在地上,当即碎裂成两段。那一半的断木腾空而起,疾速旋转,绞起嗖嗖的风声,笔直向我飞来。
我连忙收了脚步侧身,险险避过这一劫。脑袋里却惊魂未定,不是因为忽然飞来的断木,而是因为那个“易生”……他不见了!只在木棒落地的一个短暂瞬间……
他消失了。
阴风呼啸。
我不可思议地怔在原地,秦天也呆愣在原地,断木撞上了矮墙,墙头削去了一半轰然坍塌,却没有人知觉……因为只在下一个须臾,秦天削瘦的肩膀后面,忽然露出一双阴沉的大眼睛。
“小朋友,游戏结束了。”
明明还隔着一段距离,他恻恻的声音却一丝不落地传进我的耳朵,像是专程送与我听的……如自黄泉。
“不……”
我睁大了眼睛,半个字哽咽在喉咙口,竟叫也叫不出来。
眼前,秦天的身体飞天而去,徜徉夜空……鲜血从他嘴里喷涌而出,如一条绸带,随风飘摇,散落九天。
“不要!!!!!!!!!”
我终是叫出声来,飞奔向前,却什么也来不及了……来不及阻止他血溅空巷,来不及留住他眼中最后的一丝光芒……
什么都来不及了。
我仍旧在冷风中拼命奔跑,可越是狂奔,秦天是身体似乎就离我越远……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来得及接住那个瘦骨嶙峋的身体,不让他撞上这片冷硬的大地……我不想让他变得和这片大地一样冰冷……
他是温暖的秦天,属于温暖的晴天,永远都应该是温暖的。
跑着跑着,我的眼前开始朦胧恍惚,我看不清楚,看不清前方的路,看不清前方的希望……这一刻,我真的很想再听听那个声音。
那个总佯装成熟的……缠着人不放的声音……
——放开那个女孩!
——贵人,我来报道了!论脚程,秦天威震四方!
——贵人,你退后。
——秦天志在统帅千军,名扬四海。
——贵人投我以桃木,我自当报汝以琼瑶。
……
……
今年的仲夏之夜莫名其妙地有些冷。我眼见了天空落下一场血,洋洋洒洒,好像华章城山间里的落樱,绚烂又夺目,飞花沐雨……沐雨飞花……
秦天的身体坠落在我怀中,他乱糟糟的头发上还留有皂荚新洗的残香。
“投汝以桃木,报我以琼瑶……这就是你给我的还礼吗?我不满意啊……秦天……很不满意……”
我用衣袖擦干净他嘴角的血迹,如此静谧的夜晚,我什么也不想做,只想这么抱着他。我可能是吓傻了,抑或应该说,我希望自己被吓傻了……傻子的世界里,也许就没有生死了吧。
不知生,焉知死……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
我忽然希望自己没有去过那条华章破巷,希望自己还被困在沄州的大梦里,不曾醒来。
背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呵呵呵……这叫什么呢,嗯?是不是该说他出师未捷身先死呢,嗯?国师夫人。”
我回头,怒视着他。
寒鸦在空中嘶叫了一声,我眼前的世界开始逐渐被混沌吞噬,脑海中的理智也在悄然丧失……我感觉自己是笑了一声,对面的“易生”却怔了一怔。我抬起手,一丝诡气自丹田而起,运过心脉,凝注在指尖,呼之欲出。
“你这般恶心的声音,配不上她的脸。”
一把扇子按在我伸出的手上,蛮横地将我的周身之气压下,也将我头脑中的混沌散了一散。
我抬头,月色静照着一抹素白,修身长影。
“哦?穆琏雪?”假易生低低一念,目光忽然变得凌厉,抬头却依然是一副如春光明媚的笑容。他学着易生的声音叫道,“大人!奴婢等您很久了呢!”然后音调和面目骤然一沉,恢复了本来的森冷,恻恻笑道,“等得好戏都落幕了几场啊——”
“我家易生从不自称奴婢,你的主人是怎么调|教你的?可惜那一张好人皮。”穆琏雪冷冷一笑,长扇忽扬,掠起一阵劲风,“还不速速掀了去?”
假易生倒退了几步,飞身跃上一处矮墙,同猫一般蹲在上面,轻笑道:“国师喜欢这人皮,便送与国师罢。”
然后纵身一跃,消失在夜幕中,一张玉面人皮顺风起舞,悠然落地。
我犹记得那双眼睛,如猫一般晶莹透亮,带着夜色的冷漠和阴森。
“对不起,我来晚了。”
修长的影子遮住了我背后的月光,穆琏雪的声音很轻,似乎稍不注意听,就已经消散在风里。
“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我低下头,淡淡地问。
穆琏雪沉默了许久,缓缓地说:“他不配让你动手。”
我抱着秦天,轻轻将脸埋进他乱糟糟的脑袋里,声音哽咽:“我对不起他……是我将他引导京城的……他跑来救我,可我却害死了他……”
穆琏雪低声道:“人各有命,你无需自责……”
“人各有命?可那本是我的不幸,凭什么让一个无辜的人生受了?凭什么……遇见我,就这么不幸呢……这样的事情,我一辈子都无法原谅我自己……”
秦天已经冰凉的身体上还有淡淡的血腥味,我的眼泪流到他的眼睛上,缘着他的脸颊滑落,就好像是他也哭了一样。
“我可以让他复活,如果你愿意的话。”
穆琏雪的声音在背后低低响起。我回头,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你……说什么?”
“如果你真的愿意,我可以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秦天,这需要用到你的血。一个人的血,只能养一个人的命……如果这是你无论如何都要救的人,我可以帮你。”
夜风里,他说着诡异的话,声音低沉,神情阴郁。
我抱着秦天的尸体,怔愣在原地。
他说的……是人话么?虽然我早觉得此人有些猫腻,但也不至于……
“我明白了。”
我站起身,用银簪划开了手臂,鲜血一颗颗地冒出来,越续越多。
我将手臂举在半空,郑重地迎着穆琏雪的目光:“让他活。”
穆琏雪安静地望了我许久,然后低下头去,扒了秦天的衣衫。
长柄折扇徐徐展开,乌黑的扇骨,素白的扇面。一滴血落在扇面上,腥红的藤蔓缘着他由此逐渐绵延,徐徐布满……
穆琏雪将那柄红藤纹的扇子合上,竖直地击在秦天的心口,徐徐敲了三下。
一条血红的藤纹悠悠盘绕出了扇尖,缘着秦天的心口。红藤如生,一路蔓延,攀爬覆遍他的周身,如筋脉蜿蜒。月光照着秦天爬满红纹的身体,荧光的血红开始逐渐暗淡,一点点地消褪,终而完全隐没进了皮下肤间。
我的血就这样爬进了秦天的身体里,变成了他新鲜的生命。
一狂风骤起,我也被吹得眯上了眼睛。
“冷死了啊!!”
秦天……
起风的瞬间,秦天纵身跳起,双脚落地,扬起薄薄的尘埃。
“混账哪里逃!断了根棍子算什么!还不速来同老子大战三百回合!”秦天对着夜空长啸,气势磅礴。
“哪来什么混账?”穆琏雪站在他身边,将长扇狠狠敲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只有你一个不中用的废物。”
秦天面色一窘,跟着抱起胳膊搓了搓身体,笑道:“我就是不中用,您也不能扒了我的衣服,让我接受这么羞耻的玩法吧?”
也不知为何,秦天的身体变得白了许多,在月色的映照下,莹莹欲透。
也许是这月色好,也许是我的血好吧。
我静静地望着他,一言不发。一个生命的重新归来,实在是太好了……
“贵人……你怎么……哭了?你没事吧!”秦天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傻里吧唧地问了一句。
“她有事还傻等着你去救她不成?亏你还总叫嚷着要做大将军,你若为将,便是教这天下如坐针毡。”穆琏雪在一旁冷嘲热讽。
秦天低下头,像是愧疚自责,又像失望否定。良久方才喃喃一句:“对不起。”
“大黎可不需要懦弱的将军。”穆琏雪继续森森地笑着,长柄折扇忽然向我一指,用一副普度众生的口吻对秦天道,“正有个好师父站在那儿,还不赶着去磕三个响头?”
秦天愣了须臾,忽如大梦初醒,直挺挺地朝我扑面而来,噗通跪地。
“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那脑袋磕得格外虔诚,掷地有声,几乎就要撞上我的鞋尖。
“起来起来,你资质那么差,我不要做你的师父。”我抹了抹泪痕,颇嫌弃地睨着他。
秦天怪叫道:“不要啊!!师父若不认徒儿,徒儿就只能抱着您的大腿,长跪不起了啊!!”
穆琏雪又给他一脑袋扇敲:“你这矮货,也抱得到她的大腿?”
“岂有你这般仗势欺人揭人痛处的?”秦天回头去看穆琏雪,深情而悲切地嚎了一声,“师娘!”
“什么师娘!你给我滚……混账!别黏在我!恶心!”
玩笑之间,我牵着秦天的手将他从地上拉起。
秦天的手掌没有温度,可我却感觉到了温暖。
——秦天志在统帅千军,名扬四海。
——贵人投我以桃木,我自当报汝以琼瑶。
一直暖进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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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云环月的人气比较高嘛~~
不过,我怎么觉得他和薄楚姿是闺蜜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