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

　　那天回到尤府之后，安晋终于确定了安竹是真的病了。连难得一见的尤大人也露了面。安晋到尤府的时候正好看见安竹身边那个叫做黎儿的丫头正陪着大夫往外走，一脸行色匆匆的，大概是跟着大夫去拿药了吧。院子里面还有来来回回几个端水之类的小厮，无一都像是被人催着一样，忙得手忙脚乱的，在院子里面嚷嚷着，有时候管家会出来吼两声，“不知道大公子病了吗？你们这样嚷嚷的，是不想要这个月的工钱了吗？仔细把你们都赶出了尤府去！”
　　刘伯吼完了那群不懂规矩的小厮，转身正要进屋子里面去的时候，就正好看见了站在台阶下面脸上一脸茫然若失的表情，刘伯说：“小公子，你回来了啊？刚刚杜谣夫人还派人来问问，说是还没见您回呢！既然是回了，您还是先去看看杜谣夫人吧。”
　　“我就去，就去!”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安晋突然想起了，又转过身，一把抓住了就要离开的刘伯的手，乍一下，还让刘伯吓了一跳。
　　“怎么了？您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事情吗？小公子？小公子？”刘伯看安晋有些走神，手紧紧的抓着自己，看起来明明就像是有话要脱口而出，却又像是卡在口里，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我哥，我哥他，他，”安晋有些语无伦次，终于还是深呼一口气，镇定一下自己的心情，说，“尤安竹，他到底病了多严重？刚刚我看见黎儿陪着大夫一起去了，是什么样的答复？”
　　“哦，到底是亲兄弟，总是会多问几句的。”刘伯仿佛很欣慰，就像没有看见安晋脸上的羞意，刘伯说，“大公子就是有些着了风寒，大概是前一天夜里面没有睡好，又吹了风，所以有点受了寒，大夫说，休息休息也就好了，小公子不用太担心！”
　　心里总还是有点悬着，但是，听刘伯这么说，而且，脸上的表情也不像是假的，安晋总还是平静了一些，然后才意识到刚刚是有多担心尤安竹吗？明明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哥哥的。难道这也是刘伯说的天性吗？
　　“小公子，您还是快去给杜谣夫人请个安吧！夫人派人过来催过好几次了！”
　　“就去就去！”眼睛往屋子里面瞟了几眼，也只能看到屋里面站满了人，总是瞧不见安竹的，安晋心里暗骂自己傻，这样的时候，他必然是躺在床上的，自己离得这么远，哪能看得见？摇摇头，终于还是向着杜谣夫人的院子走过去了，转身的瞬间听到了刘伯一声似有还无的叹息，没有回头，反倒是加快了步子，恨不得立刻离开。

　　“你来了啊！今天去哪儿了？”杜谣夫人半倚靠在窗子上，看到安晋过来，也只不过是抬了抬眼睛，招呼他站到自己身边过来，脸上的表情全然不像是担心儿子还没有回家的焦急，倒仿佛是心有怨气一样。
　　“出去了一趟，难得有个朋友过来，便和他出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在安晋的心里面对于这个娘亲总是有一种说不出口的惧怕，明明娘亲还是和小时候看到的一样的雍容华贵，眼睛里面却仿佛缺少了以前的那种柔情，现在看什么都像是冰冷冰冷的，没有温度也没有感情。安晋在心里总是会时常想起小时候会抱着自己将一些市井故事的娘亲，那个时候，在他心中娘亲是天下的才女，没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每天都会有好多好多的新故事来讲给自己，哄着自己吃饭，有时候还会亲手做一些糕点，看起来美味极了。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带着江南水乡温婉气质的娘亲变成了现在这样一个不再说笑的女子了呢？安晋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到自己想到的到的答案。
　　“你爹没有告诉你要多看书，少出去混吗？你是尤府的公子，不是那些没有事情做就跑出去疯疯闹闹，弄得尘土蒙面的纨绔。你是我的儿子，你必然要成为最优秀的人，所以，以后就在府里面看书，没事的话少出去跟一些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块，你和他们不一样！”
　　“娘亲，你知道我今天是和谁一起出去的吗？”安晋低了低头，小声的说。说不上为什么，就算现在心里都是对娘亲的不满，尤其是那一句“你是尤府的公子”听起来格外炸耳，但是，安晋也不敢在娘亲面前大声一句，那就好似有一种无声的压力，逼得他不得不低眉顺眼。
　　“我不管你是和谁出去的，总之，多留在府里面看书才是正经你该做的事情。”
　　“那是丞相家的公子，是哥哥一起上书塾的同学，不是一般的纨绔！”还是忍不住分辨，尽管声音显得有点苍白无力。
　　“哥哥？你管他叫哥哥？”终于，那个一直靠在窗边的美妇人扭过了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安晋刚抬头看见娘亲的眼睛，不禁有一阵寒意侵入。杜谣夫人一把抓过来安晋，手指用力的按在安晋的肩膀上，声音有点喑哑，“你怎么能管他哥哥，他有什么资格在我杜谣的儿子头上作威作福？他不过是一个歌姬的儿子，一个下三滥的儿子，一个贱女人的儿子！你怎么能管他叫哥哥，他不配，他不配啊！尤安晋，我告诉你，你是我杜谣的儿子，你才是这个尤府里面的公子，尤安竹算得了什么？他根本就不该姓尤！那是侮辱，你懂吗？那是侮辱！你该以他为耻，你怎么还能叫他哥哥！安晋，我的儿，你要记住，你才是尤府的公子，他不是，他不过是一个妓女的儿子，你怎么能把自己跟他放在一起！自甘堕落！”
　　“可是，可是他始终是尤府的公子，也是爹的儿子！”安晋小声的争辩，却在杜谣夫人充满寒意的眼神中渐渐小了下来。
　　“不是，他不是！”仿佛因为幼子的话受了更大的刺激，杜谣夫人显得有些狰狞，吼道，“安晋，你要争气！你要比他更强。外人都说他才是尤府的光荣，说他聪明，说他伶俐，所以，安晋，你要比他更加聪明伶俐，我杜谣的儿子没有什么会不如他一个下三滥，他母亲出身低微，他是那个女人的儿子，也好不到那里去，自然也是一个下三滥，你爹现在之所以还念着他是尤府的人，不过是因为外人眼中都觉得他能干有才，安晋你也聪明，娘都知道，你也聪明，所以，安晋只要你平日里多用用功，你会比尤安竹更能干的，当外人都知道了的时候，尤府的公子就是你了，就只有你了，你懂吗？你明白吗？你懂娘亲的意思吗？”
　　“你都是这么教育晋儿的吗？你说的这是做娘亲该说的话吗？这是叫他对兄长不敬！”尤大人的声音猛然插了进来，显得格外愤怒，再加上长期在朝为官，总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
　　“我说错了吗？尤安竹不就是个江南妓女的儿子吗？苏木如当年难道不是红遍了江南，有多少男人想要……”
　　“你给我闭嘴！”尤大人气急，一巴掌直接打了杜谣夫人，那一巴掌甚是用力，连青筋都能看得分明，哪里是杜谣夫人一个女子能抵得住的？
　　“娘亲！”安晋看的娘亲跌倒在地上，于是立马上前扶起。
　　“安晋，你先出去！我跟你娘亲有话要说，你出去！”
　　“是！”再怎么不放心，安晋也绝是不敢违背父亲的话的，一步一步的朝外面走去！身后还传来几声争辩声音，大的就算已经走出了那屋子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她不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妓女吗值得你这么围着她吗？说不定那时候换个人，她也能跟着走了，你以为就是爱上你了吗？”
　　“你闭嘴！我和木如的事情，不是你能插得上嘴的！安竹不管怎么说，是我的儿子，是尤府的公子，你不要再叫晋儿一些混账的话！仔细我……”
　　“仔细怎么样？你还想把我们娘俩赶了出去不成？你别忘记了，我才是先皇赐的婚，我才是你在京都那么多百姓的注目下，三媒六聘，用花轿抬进家门的夫人！你想把我们赶了出去吗？为了那个贱女人？”
　　“木如是我的夫人，她总归是比你先跟了我，你多少叫她一声姐姐，不要这么开口闭口就是贱女人的叫她！”
　　“叫她姐姐，她也配？不过是个江南的妓女，好听点说是个歌姬，鬼知道她有没有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她也算是艳名一时，鬼知道……”
　　安晋不由得加快了脚步，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就仿佛化成了一双双的手，推着安晋赶紧离开，生怕再多听到一句！
　　不是第一次听到母亲这样刻薄的话，也不是第一次从母亲的最里面听到关于安竹的评价，无非就是像刚刚那样说着这个人怎样不配呆在尤府，就算只是一张桌子吃饭也像是一种耻辱，就算喝一杯安竹奉的茶，也觉得像是有下了毒的感觉，也许，这也是尤安晋心中看不惯尤安竹的一点，明明在尤府里面备受冷眼，也从来不会有一点为自己争辩什么的意思，就那样默默地听着，默默地受着，恭顺的就好像是一个尤府的下人，听着主子教训是应该的。其实，他本是来尤府高高在上的大公子啊！
　　心里面的压抑感越来越强，于是安晋提起脚步，一点也不顾及的跑出了尤府，丝毫没有想起，就在刚刚，杜谣夫人还那样捏着他的肩膀，就像是用了全身力气一般，有种要捏碎的感觉，只是为了告诫他两句话，他一定要比尤安竹多用点功，因为，他才是尤府的公子，尤府唯一的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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