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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周莉娜回到家，刚一打开电脑，一封电子邮件就映入了她的眼帘：“明日飞返。逸飞。”
花园地势呈梯形，当中有一个地方是周莉娜最喜欢的。那是一小条长形的草坪，像保龄球道一样，周围是修剪整齐的小灌木；草坪的另一边正好可以一览西山的美景。这里凉爽而幽静，周莉娜此刻就躺在这里的一张长椅上寻求平静。能够独自一人，用不着假装，是件多么轻松的事啊！现在她可以一头栽进焦虑的思考中。过了一段时间，王阿姨为她端来一杯茶。周莉娜告诉王阿姨她正在等瘸爷来。
“他到了以后你就拿点儿威士忌和冰块来。”
“好的，小姐。”
王阿姨是个爱东家长西家短的40多岁农妇，现在正有个新闻想告诉人，这是从家里的厨子刘阿姨那里听来的，刘阿姨家就住在对面山坡的村子里。
刘阿姨家把一间房子租给了大批涌进村子里租房的北漂中的一个人，现在那个人跑了，好几个月的房钱都没付了。而她们也没什么钱，这笔钱根本损失不起。那个跑了的人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外没有任何东行李，他留下来的那些东西连50块钱都不值。他们已经让他欠了3个月的房租了，因为那个人很讨人喜欢，而且他们也挺同情他的，可是像这样偷偷溜走实在太可恶了。这是个教训，告诉人好心永远没有好报。
“那个人是什么时候走的？”周莉娜问道。
“他昨天晚上出去，说是去一家什么餐厅拉什么琴，他说他回来就给刘阿姨一个月的房钱，可是他再也没回去。刘阿姨问了他那些老乡，他们对他也一无所知……”
周莉娜打断了王阿姨的话，她不想再听下去了，“你问问刘阿姨他欠了她多少钱，我——我不喜欢看到她们因为做好事而受苦，我把钱给她。”
“哦，小姐，你真是大好人。你看，她们家的两个儿子都在城里上学，学费、生活费都得花钱，还有……”
“好了，你现在可以走了。”
这是这天周莉娜第二次不得不听人讲到邹天磊，她极为惊恐，看来这个在世时无人问津的不快活的人，死也以后倒以一种怪异的方式引起了各方注意。范太太的话就唤起了这种回忆，她说因为自己是他丢了工作的原因，所以想为他做点儿事。周莉娜知道范太太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一定会想办法找到他；而且她也是个固执的人，如果找不干到他，她会上天下地的去打听他的下落。
“太可怕了，我必须尽早离开这里。”周莉娜小声的念叨着。
要是瘸爷在就好了！此刻他似乎是周莉娜唯一的庇护。她打开电脑把江逸飞的电邮又看了一遍。这是一种逃避的方法，她开始专注的思考起来。
终于她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莉娜。”
是瘸爷在叫她。他在草坪尽头出现，双手插-在口袋里垂头弯腰的朝她走来，走路的势态毫无优雅可言，脚步迟缓而笨拙，他今天好像瘸和比哪一天都要明显，但是浑身却散发出一股闲散自在的气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周莉娜此刻看到瘸爷的样子，却安心起来，他没有丝毫慌乱之感……
“王阿姨说在这里可以找到你，我让她拿我急需的饮料过来。哇，走上你们这座山真是热死我了。”说着，瘸爷便仔细打量起了周莉娜，“怎么？你看起来不怎么好啊。”
“等王阿姨把饮料端来再说。”
于是瘸爷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喘了口气，然后点起了一支烟。王阿姨过来后，瘸爷就快活的跟她东拉西扯的开玩笑。
等王阿姨一走，瘸爷就转身对周莉娜说，“怎么回事？”
周莉娜告诉他午宴中范太太说到邹天磊的事以及王阿姨刚刚告诉她的事。
他专心的听，然后说道：“可是亲爱的，这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你这属于神经过敏。他以为他找了个永远的工作，却被人开除；他欠房东的钱，他本来答应要付钱，钱却不够。假如他被人发现了又怎样？他自杀了，而且他有很多自杀的动机。”
瘸爷的话听起来确实很合理，周莉娜笑了，叹了一口气，“你是对的，我是有点儿神经过敏。要是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啊，宇浩？”
“我想不出来。”瘸爷低声笑着。
“要是我们昨天晚上被人发现——我们会怎么样？”
“亲爱的，我们会接受严厉的惩罚。”
周莉娜倒吸了一口气，“你不会是说我们会——进监狱吧？”
瘸爷用含着笑意的嘲讽眼神看着周莉娜，“你知道，事情到时候会需要很多解释。两个人带着一具尸体在乡下疾驶。我不知道咱们该怎么证明他是自杀的，你我都有可能杀死他。”
“为什么你会有可能？”周莉娜大吃了一惊。
“一个警察丰富的想象力可以想出10多个理由。我们昨天晚上一起离开餐厅。听人说我在女人方面的名声可不怎么样，而你又是个天生的大美女，我们怎么能证明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也许我发现他在你房里而嫉妒心大发之下把他杀了；他也许发现我们的关系有损名誉，而我也许为了挽救你的名誉杀了他。人是会做出这些愚蠢的行为的。”
“你在冒一个很可怕的险。”周莉娜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你过奖了。”
“昨天晚上我太难过了，所以没有谢谢你。我真的很感激你，宇浩，这一切我都要感谢你，若不是你，我早就自杀了，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让你为我做这么多。”
瘸爷凝视了周莉娜一会儿，然后露出一个宽厚而自然的笑容，“亲爱的，任何朋友我都会为他这么做。我不太清楚我会不会为一个陌生人做，你知道，我喜欢冒险，我不算是个守法的人，冒险给我很大的刺激。”
瘸爷懒洋洋的靠回了椅子上，喝了两口酒，“这是个美好的下午，而我又迫切需要运动。我租了辆自行车，我没理由不能在山路上骑车，然后突然心血来潮骑上路旁的一条小路，想要看看山顶上那座美丽如画的村庄。”
周莉娜抑止住了一声惊恐的叫喊，“你不会要去那里吧？”
“尸体迟早会被发现，昨天晚上我没告诉你，因为我想你可能会更害怕。事实上那片树林不太大，而当时没时间再去找地方了。我想你不能指望他不会很快被人发现。”
“不要去！说不定会有人看到你走进树木的。”
“我当然会有最基本的预防措施，确定附近没人才行。我已经去过了，事情很顺利，看不到一个人。你知道，有时候幸运之神会向罪犯伸出援手的。”
周莉娜本想问瘸爷尸体的情形，但却开不了口。于是他们沉默的坐了一段时间，瘸爷懒洋洋的抽着烟，以乐在其中的神情喝着冰凉的饮料。
可是周莉娜却突然生气了瘸爷的气来。昨晚的冒险，不管怎么说是势所难免，但今天瘸爷的冒险去是完全不必的，他是为了好玩，才把头伸进鳄鱼嘴中，因为他以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中为荣。他没有权利做这么愚蠢的事，她应该阻止他的，不过事实是他用那种轻松幽默的态度面对一切，使人几乎无法正确判断事情。更何况，周莉娜感觉到，当瘸爷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的时候，要劝他放弃得费很大功夫。这是个奇怪的人，谁猜得到他那漫不经心的态度中竟然隐藏了多大的决心？
“他就是被宠得无药可救了！”周莉娜心里嘀咕了一句。可一抬头，她却看见瘸爷嘴角上挂着的那一抹嘲讽似的笑。
“不要怕，魔鬼是个喜欢冒险的家伙，他会照顾他那些爱冒险的同伴的。”
“我想告诉你昨天晚上发生的真实情况。”周莉娜终于说了出来。
“用不着，我可以猜到大概情况，其他的也不那么重要了。”
“可是我想要说。你要知道我最恶劣的一面，我并不清楚那可怜的男孩儿为什么自杀，我也是深深悔恨，备受折磨。”
瘸爷一句话也没有说，他那双冷静而锐利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周莉娜，听她一五一十的说出从她第一眼看到那人，他从枣树树影下走出来，到那声堕地的声响把她从床上惊起的可怕的一刻这中间的情形。其中有些部分实在很难开口，但是他用那从容的眼神盯着她，她微微感觉到他随时可以知道她有没有隐瞒任何真相。把事情中所有不光彩的地方说出来也使她松了一口气，话说完之后，瘸爷靠回椅子上，似乎专注在他吐出的烟圈上、专注的喝着他的酒。
“我想我可以告诉你他为什么要自杀。”瘸爷又吐了一个烟圈之后说，“他无家可归，无处可去，一文不名又饿得半死。他没有什么好活下去的目标，然后你出现了。我猜他一辈子也没见过你这么美丽的女人，你给了他最疯狂的、做梦也想不到的东西。突然间，整个世界变了，因为你爱他。你想他怎么可能猜到你把自己给了他，不是因为爱情呢？然后你告诉他那是因为怜悯。莉娜我亲爱的，男人都很自负，尤其是年轻的男人，你难道从来都不知道吗？这是一种无法容忍的羞辱，怪不得他差一点儿要杀了你。你让他腾空飞上了天，然后又把他扔进臭水沟里。他就像一个监狱里的囚犯，警察把他带到监狱门口，他正要一步跨出去，获得自由的时候，警察却把门当着他的面用力关上，这难道还不够让他决定不值得活下去了吗？”
“如果真是这样，我永远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我想这是真的，不过真实情形还不只如此。你知道，他从前的经历使他很不平衡，也许他心理不太正常，也许还有别的原因，也许你给了他片刻的狂喜，使他认为此后生命不可能给他更好的东西，所以他愿意就此结束生命。大部分人都曾经在生活中有过非常幸福的时刻，由于太完美了，我们会对自己说，‘哦，天啊，我简直现在就可以死去！’而也许他就是刚好处于这种时刻，刚好有这种感觉，所以他死了。”
周莉娜惊异的看着瘸爷。说这种话的，真的是那个爱揶揄嘲弄、快活自在、直率莽撞的混蛋陈宇浩吗？这个瘸爷是她从来都没有见识过的。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呃，部分原因是我希望你不要太把它放在心上。现在这件事你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忘记，而也许我说的这些话能帮助你忘记，使你没有任何疑惧。”瘸爷又对周莉娜露出她很熟悉的嘲弄笑容，“还有部分原因是我喝了几杯酒，可能有点儿醉了。”
周莉娜没说话，打开电脑，把江逸飞的电邮递给瘸爷看。
“你要嫁给他吗？”
“我想离开这里，我现在讨厌这幢房子。我走进房间里，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努力让自己不要害怕得大叫出来。”
“而南美离这里很远。”
“逸飞有权力，也有人品，他爱我。宇浩，我尝到一些羞辱，我希望有人来照顾我，我需要有个可以让我仰仗的人。”
“呃，那这么样就可以解决了。”
周莉娜不太确定瘸爷这话是什么意思，便看了他一眼，但是他却用带着笑意的眼睛注视着她，那双眼睛透不出任何含意。
周莉娜轻轻叹了口气，“但是他可能不会愿意再娶我了。”
“你说什么胡话呢？他爱你爱得发疯！”
“我必须告诉他这件事，宇浩。”
“为什么？”瘸爷惊叫了一声。
“这种事摆在我心上，我就没法子嫁给他。它会让我良心不安，我将一刻也不得安宁。”
“你要安宁？那他的安宁怎么说？你想他会感激你告诉他吗？我告诉你说一切已经没事儿了，现在开始你再也不用和那个倒霉鬼连在一起了。”
“我必须诚实。”
瘸爷皱起了眉头，“你这样做是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我知道这些国家的中流砥柱，什么正直的灵魂等等，他们懂得什么放纵？他们自己从来也不需要。你要毁了他对你的信任，这根本就是发疯。他很宠你，认为你是十全十美的。”
“如果我根本不是十全十美，那又有什么用？”
“你不认为别人越认为你好，你就会变得越好吗？你知道，你的江逸飞有许多优秀的特质，这些特质造就了他今天的地位。但是如果你不介意我这么说的话，他也有某种固执的愚蠢，而这一点也帮助了他，否则他不会是这么个大人物。当你要他了解女人感情的迷宫时，就是要强他所难了。”
“如果他够爱我，他就会了解。”
“算了，亲爱的，随便你吧。如果我是你——我是不会嫁给他这种家伙的，但是如果你已经看准了他，我想你会嫁他的。可是如果你想这件事情圆满顺利，听我的劝告——学学蚌壳，闭紧嘴巴。”
瘸爷低声笑了几声，轻轻碰了碰周莉娜的手，撑着椅子站起来，然后就一瘸一拐的走了。
周莉娜突然想到，她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想到这件事，她微微感到心痛。真可笑，他竟然还向她求过婚呢。如果她把他的求婚当真并且答应他的话，他必定惊慌失措，那么她就可以笑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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