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衣颉行

作者:夜衣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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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1


      我们终于得以与一切隔离
      诸如忧伤喜悦以及种种有害无益的情绪
      从此心中纵横交错的
      都是光亮的轨道
      河川无菌血液也一样
      ——《美丽新世界》
      1.
      我觉得故事到这里应该要结束了。
      在这样一个漫长的故事里,其实我可以选择任何一个我愿意开始的地方开始,或者任何一个让我觉得失望的地方结束。但是,一个故事,必须要有它的缘起和高潮,至于结果,我不认为我的故事已经到了最后的结果。
      那么,请让我好好想想吧。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请让我们从少年的漫长夏季开始。

      乌有镇的初夏非常惬意,但是也很短暂。在少年夏祈看来,这样惬意的夏初也许只是对于漫长盛夏的一个小小的安慰。但是,那些在乌有镇生活过的每一天,在他的记忆里都只停留在那个时候。
      在夏初的午后,乌有镇刚告别了一场瓢泼大雨,街道上和周围的房子同种色调的红色地砖上积满了清洁的雨水和刚从栀子树上落下的饱满的栀子花瓣。天空一片洁净,少年躺在门前的草垛上远远望着远方的山崖,空气里弥漫着栀子花腐败前的香气,甚至,他依稀闻到了长生花的香气。山崖上的那片长生花从他懂事起就没有盛开过,春夏秋冬只有纤长的花茎露出地面,但是他每次去却总仿佛能闻到它们的香气。
      少年微微眯上眼睛,双手撑在颈后,准备在落满雨水的草垛上清清凉凉地睡个午觉。轻柔的风拂过,时间在少年身上止住不前。
      等他醒来——夏祈不是睡到自然醒,而是被响起的诡异声音和空气中那种令人作呕的气味惊醒的。那种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有尖爪在皮肤上划过,留下一道肮脏的痕迹,让人作呕。雨后那种清新的气味几乎完全消散了,但是植物腐败的味道却不断传来,还有动物尸体腐臭的味道……
      少年爬上房子前平常晾晒干花的石板,伸长脖子眺望。天莫名地暗了许多,似乎又有暴风雨将要到来,乌有镇仅有的几户人家里都悄无声息,除了那些隐约的悉索声,一切都安静得诡异。但是那种腐败的,令人窒息的气息却越来越浓烈,几乎到让人难以忍受的程度。在乌有镇背靠的隐山山麓,一片密密麻麻的恶心的黑色整齐地滑过,悉索声就是从那传来。他没有看错,那是一群惊恐万状的老鼠,不知道从哪里来正漫无目的地往前方的山崖逃窜。
      这真是最最令人感到惊异的一幕,所有老鼠眼中闪着红光不顾一切地往山崖冲去,它们飞快地奔跑,一直冲向悬崖边缘,没有停下,一只接着一只跃出悬崖。它们全部消失在悬崖边缘。
      夏祈想大声呼叫泠穆过来,可是惊诧和腐臭的气味已经让他胸腔闭塞,发不出一点声音。他转生跑入身后的房子,那是一座红瓦绿烟囱的小屋,屋前悬挂着醒目的门牌,那是一块巨大的糖果,这是真的由不融不化的仙人掌花花蜜制成的糖果。这里就是号称为最好的糖果师的泠穆的糖果屋,也是夏祈的家。
      少年冲入小屋,匆忙中的身体撞开木门,木门上紫罗兰的铃铛发出一声脆响,声音在空荡,杂乱,挤满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糖果的房间内回荡,上下弹射之后又回到了他的脑膜中。
      他四处环视,除了那些或漂浮,或成捆堆着,凌乱码着,还有像弹球一样被困在箱子里上下跳跃着的糖果以外,找不到泠穆的身影。
      少年没有停留,穿过糖果屋,到了泠穆最常呆的制作间,他的脚步声在暗沉的光影里显得沉重,像是被黑暗吞噬了一般。“泠穆?”少年试着发出声音,他撩开垂下来的巨大的百日香,但在这个花草枝叶虬曲纠缠,各种颜色的液体诡异沸腾的房间里也没有泠穆的身影。
      少年感到有些害怕,并不是因为那群老鼠,而是因为那群老鼠带来的可怖,那种可怖像是一种黑色的恶心的黏质,附着着鲜活的生命然后猛然吞噬。在泠穆常坐的椅子上坐下,他试着闭上眼,回想起泠穆曾经说过的话,“植物的香气,它们由内而外散发的生命的气味是能够抚慰人心的。”
      确实如此。少年缓缓吸气,龙舌兰的香气,百日香的香气,还有藤萝的枝叶浸水后的辛香。植物的香气,热烈又浓郁,沉静又舒缓地传来。冰冷的肠胃里像是滑过了泠穆冬天里特制的热腾腾的百合露,少年慢慢缓和下来。

      让人吃惊的是,小镇居民对“老鼠集体跳崖”这件事一无所知。似乎那只是夏祈的一场暴雨前的梦,但是夏祈知道,这是他亲眼所见,因为那如同生吞了一条冰冷水草般的感觉还鲜活地存在他的胃中。
      泠穆对于夏祈所说的这件事的反应更是让夏祈感到奇怪,那个平时总是无所不知的脑袋在这件事前却选择了短暂休克。泠穆对于这件事的唯一反应便是让夏祈抓紧把还未背完的《芙洛拉沿岸植物大全》背完,此外就是让人匪夷所思的一句:“那么多年了。故事终于要开始了。”
      这样既没有铺垫也没有情感起伏的一句让少年茫然,但是他也隐约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机关已被触动,有些东西已被改变。不过到底怎样触动的机关,又发生了什么改变,夏祈不知道,他只知道,泠穆以前向他反复叨念的宿命之轮已经启动。故事就要开始了。
      而这个故事——不幸的是——是从死亡开始的。

      2.

      最先丧失生命的是住在街角的小男孩佩里。
      佩里是一个独居在小镇一角的男孩。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就在那里,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出现在人们记忆里,但是当人们发现时他已存在。而且人们往往无法回忆起他出现的时间。佩里就像是乌有镇一样的,是渺小的,兀自的,不知道何时也不知道为何存在的存在。
      而这样一个不惹人注目的男孩却有一个诡异的习惯。每天下午,当泠穆睡完午觉,夏祈打开糖果屋的门在门上挂上表示开始营业的香草时,总能看到低着头依着院墙的佩里。他面无表情,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思索,但却始终维持着这种等待的姿势。
      夏祈曾有好几次想要叫他进来,但总是被泠穆拦住。他说,“等等看,我想等他自己走进来。”
      但是也就在几天前,泠穆停止了等待,他径直走向了佩里,给了他一颗铃兰做的糖果,并拍拍他的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夏祈无法抑制心中的好奇,追问泠穆到底在他的耳边说了什么,泠穆淡淡地说:“没什么,只是告诉他铃兰的花语罢了。”夏祈懂了,泠穆所说的铃兰的花语是,幸福即将到来。
      但是死亡却先于幸福到来了。
      人们循着腐臭的味道到了佩里独居的小屋,在那里他们看到了他被疾病侵蚀的干瘪的身体。男孩瘦弱的身躯此时只剩下残破的骨架,骨架上是勉强被撑起的被死神拂过的暗黑的皮肤。男孩死时干瘪的双颊,外翻的眼睛和狰狞的表情无不昭示着疾病的苦痛。而就是这样一个不被人记忆的孱弱男孩,人们在他死时无论如何也无法抠出他舍不得一下子吃完的紧紧攥在手里的被皮肤浸染成黑色的半块糖果。那是泠穆给他的糖果。
      泠穆作为祭司为佩里举行了葬礼祭礼。他看着男孩的尸体,表情依旧沉静,但这种沉静是人之渺小面对命运之强大的无可奈何,他缓缓地说:“烧了男孩的尸体和他的房子……这是黑死病,死神……已经来了。”
      没有丝毫怀疑地,人们相信了泠穆的话。这就是泠穆的魄力,明明平时看上去是一个不靠谱的只知道钻研植物的老头,但是当他开始沉下来,用一种陈述的语句讲话,人们都会不由自主地相信他的言语。
      但是即使有泠穆,人们还是不由自主地滑向了恐慌。他们像是困在黑笼里的老鼠,伸出利爪骚动着,发出恐惧的令人作呕的吐息。
      而往常无所不知的泠穆对于死亡也不像是比人们知道的更多。他不发一言,没有做过多提示。翌日,他一人上山,采了尽可能多的一叶三叶草。夏祈仿佛知道泠穆正在准备一种仪式,一种为小镇居民祈福的仪式。
      可是,泠穆自己想必也知道,在猖狂的黑死病面前,人们的所作所为是多么地盲目且渺小。
      死亡的裙裾扫过小镇,镇里往日被花瓣铺满的砖红街道被阴霾的气息染成了黑红色,上面纵横烙下了推尸体的板车车轮留下的痕迹。夏天从来没有那么可怖过,暴雨和暴雨前的阴沉压抑,疾风和疾风卷过时席卷的死气,这一切都使死亡变得伸手可及。死以及对死的恐惧在小镇居民的心中蔓延。
      人们纷纷来寻找泠穆。他们由于害怕与其他居民相遇而传染疾病都特意挑选尴尬的时刻前来。于是,白天糖果屋里往往空空荡荡,到了晚上,门前或屋后总是不间断地响起诡异的敲门声。
      泠穆一反往常被深夜叫醒时的愤怒,变得寡言而沉静。他默默接受了小镇对于这次劫难的宣泄,承受了人群的恸哭哀嚎和尖利的责问嚎叫。这样的哭诉和责问让夏祈感到无力,但是他仍不得不打起精神带着无限悲悯去安慰失去亲人的人们。同时,夏祈感到,这个平时牢不可破的坚固的似乎在时间中永不改变的小镇,被从内部摧毁了。泠穆在试着撑起它,但是这支离的构架已经无法再愈合。

      对于这样一个极小规模的小镇,任何一个人的死对于小镇来说都是影响巨大的。但是如泠穆预言的接二连三的死亡还是让乌有镇走向崩溃。
      但就在所有人惊惶恐惧时,发生了一件比人的死亡更让人们无助的事——泠穆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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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字数原因,楔子的1、2两节在此合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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