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之旅人

　　九州·七城七森·水之旅人
　　SEVEN.sea wanderer

　　相传至东之沧海与至西之沧海各有一座魅门，西之沧海的魅门吐天下之潮，东之沧海的魅门吞天下之水，因此有了天下的潮涨潮落。
　　大多数人都以为魅门只是个传说，即使在如今古九州大陆被苍茫的汪洋吞没数万年之后——这也难怪，古九州大陆如今也只是个传说而已，如今在这片苍茫的汪洋大海之上，只有大大小小的群岛，所有宏伟的大陆都归于了传说。

　　壹魅船

　　黎木易在各个岛屿之间的海面上走走停停，一直朝东行，漫无目标地旅行着。这一天，他的小舢板从一条商贾的大船上放下来，他站在自己的小舢板上看着那条船离开，然后眺望了一下海天之间那条长长的线，天空灰暗低沉，感染了的海水也变得死气沉沉。
　　他无奈地皱了皱眉，那条离开的船要去的方向不是他要去的，他得找另一条船带他一程，不过，现在他也只好划着他的小舢板。
　　他坐在自己的小舢板里，大约漂了两个时辰之后，来到了一片海柱森林。他估计这里的海盆很浅，所以才长了这么一片茂盛的海柱。他把小舢板往树枝上一系，便光着脚丫往树上爬。这些海柱似乎总是缀着诱人的紫色酱果，吸引着海鸟吸引着那些水之旅人来采摘它们。果实包裹着的种子跟着海鸟跟着水之旅人们旅行到汪洋的各个地方，它们落在浅海的海盆和大陆架柔软的泥土中，不过百年就会成长成另一片茂盛的海柱森林；而那些没被选中的果实也不会甘于命运，它们从树上掉下来，掉进海里，要么沉进海底的烂泥中就地发芽成长，要么成为鱼类的食物跟着它们游向不知名的海，要么就跟着经过当地的洋流漂向遥远的汪洋深处……汪洋各处的这些海柱森林都是这么生长起来的。
　　黎木易在一棵海柱上采那些紫色酱果的时候偶然还在树枝间发现了一个很大的鸟巢，那些晶莹剔透的大鸟蛋就整齐划一地躺在其中。黎木易脸色红晕地兴奋了一阵，微笑地伸着手指数了一遍，一共有十七个啊！他吞了下口水，他摸了一下那些蛋，还是微热的，他心想着可能这时候母鸟刚好飞出去觅食去了。他拿起其中一个鸟蛋往树枝疙瘩上一敲，然后掰开蛋壳，仰着头张大了嘴巴接着掉下来的蛋清蛋黄一咕噜就全都吞了下去，虽然感觉味道怪怪的，不过有蛋吃他也就不挑剔了。他得意地擦了一把嘴巴，把剩下的蛋全都装进了随身带的装酱果的大麻袋里。然后他离开这颗海柱，划着小舢板离得远远的，爬上了另一颗海柱，他这是怕那回来的母鸟看不见了鸟蛋疯狂的向他报复。
　　他躺在粗壮的海柱树枝上，天气还是让人郁闷的阴沉。他透过那些稀疏的叶子，看着天，看着海，懒散地掏着麻袋里的紫色海柱酱果吃着，不时还会在麻袋里摸索一阵把鸟蛋挑出来，盯着它看上好一阵子，然后咽一大口口水，把蛋往旁边的树枝疙瘩上一敲，拿到嘴边干净利索地就吞到肚子中去了。待他吃完所有的酱果后，吐掉口中的核，听到果核扑通一声掉进水里后，他就朝麻袋里摸索那最后一颗鸟蛋了。
　　他掏出那个鸟蛋，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放在眼前愣愣地看着。这个蛋漂亮的让人不忍打碎了吞下去，如果蛋壳也可食用的话，黎木易肯定会整个都吞下去，不过后来黎碎羽是这么对他说的，“你这野人还怕吃蛋壳吗，我看你什么东西都吃……那那，刚说完，你不许盯着我的翅膀看，那可不是鸡翅！”
　　他还没来得及吞下那最后一个鸟蛋的时候，他的视线中出现了一条扬帆的大船，他收好蛋，坐起身来，他看到那艘船正在向他驶来。他一溜烟地滑下树去，到小舢板中拿了招船旗咬在嘴里又迅速地往树顶上爬。那船离得更近了，笔直笔直地朝他行驶过来，那船肯定是看到他了，不过他还是拿着那面黄色的招船旗拼命地摇曳着。不过渐渐地他就把摇旗的手给停了下来，因为那船根本不减速，风帆涨得鼓鼓的一点都没消瘦下来，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它便像醉酒的疯子似的撞了上来，撞得黎木易身下的这颗海柱像犯羊癫疯似的一阵乱抖，差点没让他掉下去。
　　他站稳了身子，再去看那船，他身下的海柱半球形的树冠被它撞得一踏糊涂，那船却一点事情都没有，围绕着船的四周发着一闪一闪的金色微光。“魅船！”他脱口而出，有那么一阵子他还不相信自己会碰到魅船，但这会儿他眼前的这艘奇怪的船还真是条魅船！
　　相传，古九州沉没时，人们造了很多很多的船用于逃命，有些船是秘术师们赔上性命施咒保护的，被秘术的结界包围着的那些船有着强韧的生命力，即使星流万年一瞬而过，它们却像凝固在时间的长河中一直存留了下来，就算船被人们遗弃了，船上的人都死光了，它们却像不死的星辰，不管风袭浪击，仍然漂泊在苍茫的汪洋之上。这些船往往在这星流万年中经手不同的主人，他们在上面生活，有些人甚至在上面出生死去，船既是他们的家他们的摇篮也是他们的坟墓，各种各样的生存气息便日积月累地沉淀了下来，慢慢变幻成魅——虚魅，偶尔也会有实魅，但他们都出不来那层用生命编织出来的星辰结界。毕竟人们是不喜欢和魅，尤其是和那些看不见的虚魅住在一块的，当那些虚魅越来越多的在船上游荡的时候，人们就把原来保护他们的船给弃了，让这些鬼魅之船顺着有去无回的洋流让他们漂得远远的。从此很少有人再见到这些魅船，大部分人都以为魅船也像魅门以及古九州那样，只是传说；黎木易瞪大了眼睛，如今映在他眼里的真的是一条魅船啊！
　　微风还是把帆涨得鼓鼓的，但是海柱卡着船让它动弹不得。也许几百上千年后，等这棵海柱死去枯朽后它才能继续扬帆起航吧！黎木易一边顺着树枝小心翼翼地朝着被一闪一闪的金色微光裹着的船靠近，一边心想着在的星流万年中，这艘船究竟有多少次卡在海柱中进退维谷啊！
　　他吊在树枝上，荡了一下身子，跳上了甲板。他顺着甲板慢慢抬头看那两杆大桅杆，那桅杆，也不是桅杆，倒是像一棵树，长满了树枝树叶，方才站在海柱的树冠上，因为激动的缘故，竟然都没有看到这样的细节，也许是因为那白色的帆太耀眼了所以才没看到，他心想着。他围着桅杆转了一圈，看到了更加令人吃惊的东西——不是东西，是一个人，一个漂亮的女子！
　　让黎木易吃惊的不是因为她是个女子，而是因为她那对缠绕着桅杆盘旋而上的白色翅膀。是个羽？但是又不像。他看着她那头像瀑布般的黑色长发在风中不停地飘着，白晰的脸上双眼紧闭着，不知道已经沉睡了多久。
　　促使他把那个女子从桅杆放下来的念头变成行动的是一条蛇，那是一条粗壮的玄蛇，即使在这样没有阳光的日子里，它还是像一道黑光，迅速地沿着桅杆向上窜着，眼看着它要够到那个女子了，黎木易才不紧不慢地掏出插在腰间小巧的弩弓，一只锐利的箭便在七寸之处把蛇定在了桅杆上了。它本已可够着那个女子了的，但疼痛让它不得不放弃眼前的猎物，狂乱地摆动着身子，垂下脑袋去察看伤处。
　　黎木易觉得那条蛇非常的聪明，他看着它张着满口倒勾着尖牙利齿的大嘴一口把那箭咬断了，那蛇笨重的身体便从箭杆的断口处滑了出来，掉到甲板上，发出一阵沉默的声响。那蛇也顾不得疼痛，扭动着身体慌不择路地往海里窜，发出扑通的一声，然后突如其来的喧嚣又停了下来。黎木易也不去追它，他知道活着是件挺不容易的事情。他仰头望着桅杆上被树枝树叶微微掩着的那个白衣长袍的漂亮女子，喃喃自语道，“得把她弄下来！”
　　把那个女子从桅杆上弄下来费了他不少的劲儿。他回到自己的小舢板上取了些麻绳回来，往自己的腰间绕上一圈绳索，系牢，把盘成一圈圈的绳索伸过手臂往肩上一套就顺着生长在桅杆上的枝枝一点点地爬上去，想着刚才的蛇爬得是那么的轻松，他就有些泄气。
　　他爬到那个女子的身旁了，他觉得她就像树枝绿叶间的一朵花，发出淡淡的清香。他腾出一只手来，把绳子的另一头从她身后的树枝间绕过去，揪到了绳头他紧挨着她用腾出来的那只手和嘴在她的腰间打了个牢牢的结。黎木易把缠绕在她身上的藤蔓全都用小匕首砍断，把她的翅膀从藤蔓树枝间清理出来花了他更长的时间。黎木易发现她轻的就像张纸似的，他倒悬在那里，双腿努力地盘着桅杆，脚尖死死地缠着挂着的藤蔓，顺着伸出来的一条粗壮的树枝让绳索一点一点地松开，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把她往甲板上放。当他最终把她放到甲板上的时候伸手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脚上的劲儿也跟着一松，这一松却让他一下子掉了下去，事后他庆幸了一下自己带着的是一根不长不短的绳索，牵着他的绳索在伸出来的树枝上一紧，拖着下面的女子向上飘了一下，这短暂的缓冲让黎木易再一次抓到了桅杆上的藤蔓树枝，这一次他也不敢再擦汗了，心惊肉跳地想着，只要老老实实地从这高高的桅杆上爬下来就好了。
　　把人给放了下来了，黎木易却一下子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了，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埋在白色羽翼中的那个女子，好半晌，他才蹲下了身子，耳朵俯在她的胸口听着，有心跳！然后他坐在她的身旁又愣住了，这回他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了，他讨厌思考接下来将要做的任何选择，早知道就当是没看见这艘魅船，乘着自己的小舢板划得远远的，唉，谁叫自己的好奇心太强了！
　　他侧耳倾听了一阵，只有风声浪声和海柱的摇晃声，他想着其中会有虚魅发出的声音吗？虚魅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来暗示他们的存在呢？他心里使劲地摇了摇头，他不知道。他盯着眼前这个紧闭着双眼的漂亮女子，说不定她就是个实魅，是个魅呢！他看了看她黑色的长发，他看起来应该和他一样是人类吧！他又看了着她那对像被褥般包围着她的白色翅膀，是羽吗？但是羽不会一直这么张开着他们的翅膀的吧！那么她果然是魅了？他心里一个劲地像拨浪鼓似地摇着头，他无论如何也还是不敢妄下结论，因为从特征上看他无从判别啊！
　　黎木易解下她身下的绳索，又解下自己身上的，收拾好了扛在肩上，坐下来盯着那个女子又想了许久。好久之后，他终于还是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他把自己的那条小舢板停到魅船的船舷边上，然后又回到魅船上，用绳索绕着她的腰再一次打了一个圈。黎木易抱起她，她身上的清香老是让他鼻子痒痒的想打喷嚏，他只好强忍着。他抱着她走到船舷，他的小舢板就在下头，现在他又要把她往下吊了。这次没有什么危险系数，黎木易很轻易地就让她轻躺在了自己的小舢板上，那对碍事的翅膀几乎把整个小船都占满了。黎木易向下看着自己的杰作，心里的算盘是这么打的，如果我能把她带出魅船微光的范围，那她就不会是魅了！

　　小舢板在一望的汪洋大海上漂了七天七夜，无牵无挂。夜里开始星光灿烂，白天阴沉的天气也渐渐好转，阳光开始温暖的洒在他们身上。她满满当当地铺躺了小舢板的大部分位置，黎木易缩着身子盘腿坐在小舢板的一头——她实在是没多给他多少空间。夜晚的时候他就看一眼星星然后睡去，做很多很多奇怪的梦，白天的时候他会拄着下巴，就这么盯着她和放在她胸口剩下的那晶莹剔透的最后一个鸟蛋，他想着她醒来的时候可以让她吃了好补充一下体力，可是她却完全没有苏醒的征兆，还是一直紧闭着双眼——要说唯一奇怪的地方就是，从她的身上常常腾起一阵阵紫色的轻纱似的薄雾。
　　第七天的时候，阳光非常的温暖。一阵紫雾从她身上升起来后，那个蛋开始在她的胸口上微微动了起来，裂了一道细细的缝儿。他差点没有跳起来。只是一会儿，蛋壳裂开了，一个小生命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它紧闭着眼睛还没能来得及第一次见到了这个世界，就差点被人丢到水里去。黎木易差点没有因此晕过去，因为从蛋里爬出来的竟然是一条黑色的小蛇！
　　他刚想上前抓住还没来得及睁开双眼的小玄蛇，欲把它丢到海里时，那个漂亮女子的翅膀突然动了一下，当他还以为是错觉的时候，她的眼睛已经跟着那条蛇的眼睛一起慢慢地睁开了，他看着他们相互瞪着看了好一阵，突然她尖叫了起来，吓得那条蛇直往她身下的白色翅膀的羽毛上钻，她吓得从小舢板上跳了起来，让小舢板好好地摇晃了一阵，不过幸好是没沉船。
　　那条小蛇从她的翅膀上掉下来，然后就紧紧地缠着她的小腿不放了，任由着她光着脚丫扑扑地拍打着翅膀在小舢板上呀呀叫地上跳下窜就是死缠烂打着不放。黎木易大抵上知道那条小蛇是把她当成自己的母亲了，这是神秘的“第一次印记”的力量啊！黎木易听人说过，鲛人们就是常常用的这样的方法培养他们的海兽军队，他们的驯兽师会让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海蛇海鳄这些爬虫的幼看他们让它们牢牢的记住他们的样子，因为这些爬虫的幼仔会把它们睁开眼睛后看到的第一个活物认作是它们的父母。
　　“喂，别再跳舞了！你想让我的船沉掉吗！”黎木易盘腿座在那里，拄着下巴，眯着眼看着眼前这个带着对洁白无暇的翅膀手舞足踏着的清秀女子，这时候太阳被她拦在了身后，把她连同她的翅膀镶了一道温柔的金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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