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清梦

　　户部有急务，胤禩走的时候，莫姚并不知道，等她起床的时候，已经是晌午，早午并作一顿。也许是历经生死，莫姚发现自己如今的涵养极好，西院的那两个女人自己始终没见过，眼前这个姓张，要说模样可算标致，皮肤嫩得要挤出水来，一身芽绿色的汉人衣衫显着腰身，那腰身格外刺眼，两个多月就已经显怀，难怪小雨一个小孩子第一次见她时就不喜欢。若换做以前的莫姚，早就跳脚撸袖子，使劲抽她的嘴巴子，不到两腮红肿，嘴角冒血，决不罢休，此刻莫姚仅是低头暗自默哀了一分钟。打发了小雨出去，不想让脏事污了孩子的耳朵，青梅义愤填膺地骂着人，莫姚仍旧细细品着燕窝粥。那女人虽低着头，却不时拿眼偷瞧莫姚的神色，莫姚都看在眼里，等小雨出了院子，才平静地说道，“我昨个儿夜里才回来，你倒是着急，说吧，谁给你的消息，又是谁帮着你从城西的庄子出来，还有你跟贝勒爷的那档子事，都说了吧。”
　　故事香艳撩人，莫姚只能佩服姓张的厚颜无耻，把细节也说得这么仔细，青梅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红着脸粗着脖子，一个劲地拿手堵耳朵。故事刚说完，一个人黑着脸冲进来，抬脚就踹，那女人向后躲，虚晃一下，顺势扑倒在地上，低喘起来，简直是影后级别的演技。
　　胤禩急握住莫姚的手，“姚儿，我，她……”不知所云，其实对于那个夜晚，一切都是混乱模糊的，他只记得醒来时身边躺着一个女人，却不是莫姚，二人皆未着寸缕，霎时间恼羞成怒。
　　莫姚也不挣脱，一本正经说道，“知道是她下药□□，你是受害者。”
　　“我……”
　　“男人果然是下半身动物，明明是两个不同的人，那么浓的脂粉味，也不知道你是如何消受的。”
　　“我……”
　　“知道什么是□□么，□□致死才叫□□，何况一个大男人，你就不反抗么，寡妇还知道要殉节，你怎么没有自行了断。”
　　胤禩涨红脸，哑口无言，莫姚却不放过他，“牙刷与男人不与人共用，你不知道么。洗干净了么？”
　　胤禩好似哑巴一般，说不出一个字，青梅站在一旁着急上火，赶紧替他辩白，“洗净了，贝勒爷那日洗了好几回，都是用青盐搓的，脖子都蜕皮了，府里的人都能作证。”
　　莫姚想笑却忍住了，余光瞧见地上那女人见没人理会，默默地撑起身子。绕过胤禩，手仍被他牵着，莫姚居高临下地发话，“你还是回西院住着，孩子生下来你也自己带着。”尽管有千般不愿意，可莫姚知道没有意外那或许是他唯一的儿子，弘旺。
　　“姚儿，”胤禩显然不满意这样的结果，还要自白，被莫姚遮了口。
　　“你还不走，是要等着领赏么。”跪在地上的张氏这回倒是麻溜地站起来，走了。

　　竹马站桩的功夫也算是到了境界，立在院门外面，就像现代酒店客房门把手上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无论是宫里的太太，还是各府的阿哥福晋都显着中华民族的美德之一，知情识趣。一整日，久别重逢的两个人都腻在一块，无人打扰，贵妃榻并不宽敞，莫姚时而伏在胤禩胸口，时盘坐胤禩腿上，四肢纠缠，再不愿分开。‘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那孩子……”胤禩实在不愿坏了此刻的甜蜜，可有些话非说不可，“那孩子是九弟硬保下的。”
　　莫姚只是轻“嗯”一声。胤禩的手在莫姚身后无觉地绕着她的头发，一圈又一圈，依着往日的性子，她该是气急败坏的，是怎样的苦难折磨让她依然如此平静，又听见她娓娓说道，“昏迷的时候，四周是一片茫茫旷野辨不清方向，走了好久才看见人流，他们都向着一个方向去，没有人说话，也看不见表情，只是默默地走着，沿途生长着一种红色的小花，数不胜数，却没有叶子，远看像一张血红的地毡铺在大地上，近看妖娆似火将沿路照亮，路的尽头是一条河，河边一个老婆婆突然递给我一碗热汤，说是为行路解乏，还能忘了所有的烦恼苦痛，我也累了，我心想真好，刚想喝的时候，冲出一个人来，他抢了我的碗，把它扔到地上，汤洒了，还动手打了老婆婆，我急了，质问他为什么打老婆婆，他反问我为什么不能打，我又急了，我说，因为我还没打。”胤禩会心一笑，打人的就是胤禛，是他救了莫姚。
　　孟婆自己都见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禩，你若有梦，就去追吧。”莫姚环抱着胤禩，他瘦了好多，晌午回来的时候，袍服都显得大了。
　　“只要有你就好。”倘若世事终难两全，鱼与熊掌，眼前人才是自己的选择，自己与莫姚才不要做那彼岸花，花开无叶，叶生无花，花叶永不相见。
　　“你只管去做追梦人，不管做什么，无论成败，我一直都在这里。”闭上眼，全世界只剩下他的心跳，强健有力，胜过这世间最美的旋律，那里有只手补天裂的豪情和梦想，还记得《天若有情》里刘德华穿着白西装流着鼻血骑着机车疾驰在路上，吴倩莲赤着脚奔跑，血印在路上，心里都只有四个字“我不后悔。”
　　互诉情衷，胤禩总是巧妙地避过关于胤禛的话题，已经不再重要。莫姚也绝口不提与张氏有关的任何事情，那女人不过是这幕戏的演员，大阿哥胤褆才是幕后的导演，不管胤褆出于什么目的，胤禩都不必知道，自己不能再单纯地生活在胤禩的庇护里，夫妻是需要相互扶持，彼此保护的。

　　太后心疼地抱着莫姚，又忍不住哭起来，“瞧瞧这小脸瘦的，定是遭了好些罪。”这一哭不打紧，下面坐着的娘娘们更是刹不住车，行刑的菜市口也没这么哭声震天。
　　宜妃听了海兰的提醒才收了哭音，还是不及德妃反应快，她已在劝解太后小心哭坏了身体。惠妃和良妃才察觉自己失态，宫里可容不得如此失了礼法。
　　好不容易应付了各宫的太太，走在东六宫的甬道，莫姚忽然觉得头有些晕眩，眼前模糊，伸手去扶高高的宫墙，落了空，还好被人接住，睁开眼，发现自己在胤禛怀里，挣扎着站稳身体，将他拒于一臂之外，寻着近处的青梅倚靠。记得第一次见面他，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莫姚从不认为他会对自己生出情愫来，在他眼里自己不过是一个任性，娇宠的小孩，毕竟自己小他十岁。而胤禩的妒火，也不过是因为一个人突然发现自己爱对方远胜于对方对自己的爱，随之而来的焦躁、不安。直至在黄河边那间农舍醒来，发现一双与胤禩同样炽热的眼睛，饶是如此，胤禛也从未真切地表达过什么，既然从未说破，无谓再为彼此徒增烦恼，莫姚唯一能做的便是装傻卖乖，今生除了胤禩，自己再无更多的情爱回应他人，“四哥，这里就好。”
　　一声四哥，又让胤禛退回了自己的位置，自己始终在她的围墙之外，就算几个月来共同历经生死，一路扶持，可是那又如何，各自因缘早定。胤祥说的对，适可而止，再多，对她便是负担，这里就好。胤禛敛了心神，“既然身体还未好，就早些回去休息，小雅在府里等你。”
　　“……
　　即使千多百个深夜曾在梦境内
　　我有吻过你这毕竟并没存在
　　……
　　其实每次见你我也着迷
　　无奈你我各有角色范围
　　就算在寂寞梦内超出好友关系
　　唯在暗里爱你暗里着迷
　　无谓要你若上各种问题
　　……”

　　青梅送来专为莫姚煲制的汤盅，胤禩亲手撇去汤上浮油，“这是九弟特意寻来的长白山千年人参煲的，大夫不是说你要大补么，多喝些。”说着要动手喂莫姚，胤禟在一旁附和，“那人参还有两只，你多吃些，若是不够，我再派人去寻。”
　　海兰在一旁插话，“是啊，你多喝些，若真吃不完，倒是可以给四哥送去些，怎么说也是救命恩人。”莫姚对海兰报以感激一笑，胤禛总是她不便提起的，他的恩情怕是无以为报。
　　胤禟没有说话，倒是胤禩开了口，“来人，叫阎进送一支人参到四哥府上。”
　　胤禟唤来小厮说道，“回去把新送来的南海鱼翅送些到四哥府上，就说是弟弟一番心意。”其实白日里两兄弟在宫里与胤禛打过照面，不过无论是道谢的，还是受礼的，都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卓和伦怀了孩子在家养胎，宝勒儿原就是个爱热闹的，无人约束，胤俄和着十四大有越喝越奔放的架势，豪放对饮，还不时彼此呛声斗酒，数月积郁的抑郁之气一扫而无，他们也是与相亲相爱之人久别重逢，无甚欢喜。
　　花厅里嬉笑声此起彼伏，暖锅的热气蒸腾而上，莫姚眼里雾气迷蒙，此刻的欢乐就如同不辞辛苦远赴千里，到了海疆之滨，终见蓬莱仙山胜景，只愿那蜃楼海市永不消散才好。

　　肖雅从八贝勒府回来，直到晚膳也不见胤禛，此刻听说人在书房，便寻了去。
　　书房门大敞着，门外也没人候着，屋子里没点灯，只能借着月亮的清辉分辨，屋里有个略显消瘦的身影临窗自饮，肖雅细步走到他身后，他头也不回，“你回来了，她还好么？”宫里那一面相逢如同流星过隙，还来不及将她看个仔细。“她像是有眩晕的毛病，怕是因为身子亏了的原因。”“跟她说多休息了么，有些事她操心不来。”“你多去陪陪她，惠宁那里我会去说。”
　　肖雅默默将脸贴在他背上，任他自说自话，这个外冷内热的男人心系莫姚，情深至此，不仅心生羡慕，或许还杂着一星嫉妒。
　　胤禛转身，肖雅背靠窗台被困在他两臂之间，胤禛缓缓低头，两人几乎要鼻尖相触，呼吸的热气扑面而来，胤禛抬手要去碰触那同样带着海棠香气的两瓣红唇，眼神说不出的温柔，肖雅心如小鹿乱撞，不自觉闭了眼睛，等了很久，什么也没发生，再睁眼，那人已经到了门外。
　　苏培盛不知哪里冒了出来，“今晚爷要歇在哪儿？
　　“去西院。”

《至**爱》
《至爱吾爱》是三月目前看过的最好的关于九龙夺嫡的清穿文，三月开笔写《半生清梦》也是受此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