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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皎天上月(3)
“呀,是妍姐姐!”顾梦最先眼尖地发现顾妍,脸上虽在笑着。投去的目光却蕴含刻薄:“听说姐姐近来身体微恙,不好好在房里躺着,这样上赶着过来做什么?”
故梦从小被三姨娘娇养着,从未有一点作为庶女的自觉,且她从小就对顾妍怀着强烈的敌意,逮着机会就要讥讽一番。
顾妍一意觉得若和她计较,未免失了自己的格,便总当做没听见的,平素见着她,也当做隐形人罢了。
此刻当着诸多贵妇,她就更不会去理睬自己那没教养的庶妹了。
顾妍面上挂着一抹淡而得体的笑,跟楚湘姒简单打了个照面,便步态从容走到秦氏身边道:“母亲,女儿适才在附近散步,听洒扫的婢子们谈论母亲正在这儿宴客,心里想着,也好久不曾陪伴母亲听戏了,便来看看。”
说是顺道而来,可这一身明显是费过心思的华贵妆扮,看得秦氏眉心一跳,刚要开口,又被一个清丽的女声打断:“这位是妍儿吧。”
台上戏子的表演一直未停,依依呀呀的靡靡之音勾勒出一派慵懒的气氛。
但适才那女子的嗓音,却与这奢靡的环境格格不入。
清朗沉着,透出隐隐的威严之气。
顾妍转过头去,但见一个身着华美锦袍的美妇人立于几位夫人中间,气质端的是华贵端庄,卓尔不群。
顾妍礼貌的冲她点了下头,感觉这张脸很是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曾经在哪里见过。
秦氏脸色沉了下来,虽不情愿,仍旧一只手执着顾妍的手腕,将她牵到那美妇人跟前引荐道:“还不快见过你二舅母。”
顾赶便冲她福了福,语态落落大方道:“二舅母,妍儿有礼了。”
“不必多礼,看这小模样儿,长得真像极了你舅舅!”美妇人亲昵拉起她的手,罔顾一旁还杵着的秦氏,转身便往小河边人烟稀少之处走去。
见顾妍还忍不住的回望,她哂笑一声道:“小门小户出来的,还真把自己当顾家的掌门人了,知道我来,竟还敢不知会你。”
顾妍有些猜不透对方的意思,便没有接话。
方才那一句,若是别人说来定是狂妄至极,但由她说出,可真是一点儿也不出格。
世人皆传,当今圣上身边最信赖的人,莫过于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异母兄弟善淳王爷。
善淳王爷膝下仅有一女,便是锦家二爷的嫡妻玄风郡主,也就是眼前顾妍的二舅母。
两人多说了两句之后,锦夫人面上渐渐流露出几分慈爱来:“其实在你两岁那年,我们见过几次的,那时候你还像个小粉团似的,见着大人就扑上去要红包,可真讨人喜欢。“
顾妍一怔,隐约想起那个时候,母亲尚病得不那么厉害,时常抱着她去串门子。
“舅母。”顾妍心里被她勾起几分惆怅,再抬起头来时,眼眶也变得红红的。
“孩子,这几年可真委屈你了。”锦夫人一把将她搂了,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抚道:“记得你母亲刚去时,锦家日日都是愁云惨雾,大爷跟二爷当时难受的样子,我是看在眼里。之所以这几年都没接你过去,实在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妍儿,你能体谅我们么?”
顾妍轻轻挣脱出来,一双幽瞳中氤氲着水汽,显得无辜又可怜。
心想,从前顾锦两家决裂时,自己夹在中间两头不是人,不仅失了祖母宠爱,更得不到锦家的半点拂照。
而随着近两年朝堂的局势在变,锦家又纳了顾家的庶女做姨娘,两家关系已基本上趋于和缓。
这个时候锦家二爷的嫡妻突然过来找她,开口就是这样煽情的话语。
若她心里没一点想法,也实在是说不过去的。
私底下这些小心思,她并未在脸上流露出半分,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对锦夫人绽出一个真挚的笑道:“舅母哪里的话,妍儿纵使再不懂事,又怎么敢因为这些事而怨舅舅们分毫!”
玄风的面上便流露出几分欣慰来,抬起手臂,环佩碰撞的声音清脆和鸣,亲热摸了摸顾妍的头道:“妍儿真是个懂事的。”
顾妍忍不住心里腹诽,她又不是小狗,何苦要这样摸来摸去,拍来拍去。
“舅母,外祖父和外祖母的身体可好。”顾妍有点受不了她这般作态,便转移了话题。
“都好,就是牵挂着你,想着有机会,定要接你回去住一阵才好。”锦夫人答道。
顾妍听得心里一怔,垂眸静静盯着自己的脚尖,并不答话。
“今年年关将至,自是不方便了,我想着等来年春暖花开之日,再接你过去跟几个兄弟姐妹们玩儿,可好。”锦氏亲热拉过她的手道。
“舅母为妍儿想得周全。”顾妍感激的冲她一笑。
锦夫人便笑了起来,又道:“我家那个丫头可闹腾得不得了,若是有妍儿你半分的安静,我都能省心不少。”
两人又说笑了一阵,才缓缓的走回到人群中。
秦氏脸色不太好,坐在桌边喝茶,再听台上的戏词儿,只觉得更加烦躁。
江嬷嬷便谄媚的凑了过去,满脸笑得菊花儿似的道:“夫人若听得没趣儿,不如叫了栾珏来。”
旁边几个一直围着秦氏转的夫人有的拍手称道:“栾珏可是你们府的宝贝,就是这里架子最大的那一位,平素想见还不得见呢。”
“是呀,也不知我们这回有没有这个眼福。”另一个家族依附于顾家的贵妇也跟着附和。
秦氏被她们奉承得很是舒坦,心里的不快也散了许多,眼里带着淡淡的傲色,对江嬷嬷道:“去叫栾珏来,就唱上回那一出惊梦。”
顾妍的手始终被锦夫人挽着,又见对方并无一丝要去跟秦氏说话的想法,不由轻轻挣开了她的手道:“舅母且坐着休息一会子,我去跟母亲说两句话就来。”
众目睽睽之下,她若只顾着陪锦夫人,而冷落了嫡母,岂不成为了没规没距的不孝女,传出去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锦夫人却有些不悦道:“你怕她做什么,将来你的婚事,她还能插上手不成!”
“舅母——”顾妍脸上一红,语气里有几分无奈,又正好借着害羞之故离了她。
秦氏冷眼瞧着这一幕,心里更是一千一万个不喜这个便宜女儿,却又碍于情面,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表露。
顾妍又何尝不是如此,过去亲亲热热跟几位贵妇人打了招呼,又张罗下人过来给她们添上热茶。
然后才在秦氏身侧坐下,脸上带着笑道:“天凉,母亲要不要我去把皇后赏您的那件貉子毛围脖拿来。”
一听说秦氏有这等珍品,周围几人脸上皆浮现出艳羡之色,秦氏看在眼里,面色也就软和了几分,瞧了顾妍一眼道:“哪里就需要那个了。”
顾妍亦笑了笑,待把这面子上的功夫做足后,就再不做声了。
心里不禁纳闷的想,锦夫人方才所做,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想无形中至她于不义吗。
可是看她的态度,又不太像对自己有敌意的样子。
正想着,便听周围人在纷纷拍掌,抬起头。
便见高高的戏台子上,一美貌女子抡转着水袖,身姿翩然走上台来。
芙蓉面,柳黛眉,行如弱柳扶风,静若皎花照水,都不足以形容他风情中的万一。
顾妍脑中蓦然一空,想起某天晚上的事,脸上隐隐有些发热。
那件事,他该不会蠢到随便跟人说起吧。
不过,说了也无妨,毕竟当时整个绛雪轩的下人,都能证明她一直在照料齐哥儿,确实是分身乏术。
若他敢信口开河,怕也只会被人以污蔑之名乱棍打死。
这样想着,她心里便安稳许多,背靠在椅子上安安静静的听戏。
虽说对方早已是京都的名角儿,但若不是那晚偶遇,顾妍也不会真正注意到这个人。
那样清越的嗓音,听着让人如飘浮在云端,她听了一会儿,不禁也沉醉其中。
记忆里从未有一出惊梦,如今日他所唱这般充斥了哀伤情丝,又婉转缠绵,惹人生出无限遐想。
而那一双黑沉的双目,也像是浸透了繁星的光泽,流转间星辉熠熠,随着他一举手一投足,散发出万种风情。
正当她听得入神时,恍然感到那双璀璨星眸竟不知什么时候,也在定定望着自己。
顾妍不禁一怔,随后便有些闷闷地调转了目光。
像这样的聚会,实际上是最无聊的。
她看不远处锦夫人正被几个贵妇殷勤簇拥着,也不好再过去,便站起身来,打算一个人去走走。
来到碧莲池畔,便看见满池寥落的兰花孤寂飘零,心头不禁涌起淡淡的难过来。
兰是母亲最心爱之物,如今被随意糟践,她若视而无睹,总觉得对不起母亲。
“云初,去找两个网子,咱们把这些兰花捞起来吧。”
云初深谙她的心思,很快就叫了打理这一处的花奴来,吩咐将池里的兰花捞起。
谁知那人是个昏聩的,只一口咬定这兰花是夫人让撒进去,没有夫人吩咐,怎么都不肯再捞起来。
云初恨得直咬牙,因怕发生争执引来看客,更伤及顾妍的面子,只得撂下一句狠话道:“你这刁奴,待会等客人们走了,打你三十大板都是少的!”
“阿青。”一个清越的嗓音响起,那园丁听了,面上立时浮现出一丝惶恐。
顾妍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假山旁边,站着一个清瘦颀长的身影。
尽管还穿着一身明艳的戏服,却已脱尽了方才的女气,无论站姿还是嗓音,皆是男儿本色。
而那双眼睛就如那夜所见一样黑沉,其中也再找不见一丝一毫的媚态,当定定的看着你时,像是要把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唱戏之人,最传神是一双眼。
但鸾珏的眼睛除却在戏台上会充斥着各种情绪,私底下却只如寒潭一般,沉不见底。
“李爷。”那花奴恭敬叫了一声,接着,便弯着腰站定不动了。
奇怪,这西苑的下人,见了戏子倒比见了主子还怕的。
顾妍不知道唱戏的也有唱戏的生活圈子,更不知道在那圈子里的生存法则,所以对刚才那一声毕恭毕敬的‘李爷’,感到很是纳闷。
知道要避嫌,鸾珏并没有再走近,依旧站在假山边上,对顾妍遥施了一礼,语气淡淡的道:“还请小姐别为难她,待会等人都散了,我帮你把兰花都捞上来吧。”
刚刚说完,他便又转身走了。
看这步履匆忙的样子,便知他方才是趁唱戏的间隙跑过来的。
只是她怎么不知道,自己适才吩咐那名叫阿青的园丁所做的事,叫做为难。
“小姐,他也太目中无人了吧!”云初不满的瞪着他的背影道。
接着,只听扑通一声,阿青已经跪在了地上。
“小姐请赎罪,奴婢真的没有冒犯之心,只是奴婢知道小姐仁厚,得罪了小姐,不过是破一点皮,但若得罪了夫人,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呸,你这猪油蒙了心的,还不快滚!”云初怒斥道。
阿青连滚带爬的离去,顾妍望着满池的兰花残瓣,用力的咬了下嘴唇。
宅心仁厚,就要被下人骑到头上去么。
有秦氏在的地方,她竟连一个花奴都使唤不动,真是好极了!
还有刚才那个鸾珏,跟她说话的口气真是半点尊卑也没有,简直狂妄至极!
她心里一口气不顺,又呆呆的在池边站立良久,直到感觉到有点冷了,才重新回到戏台子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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