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

　　“今儿先生放得挺早，不如我们去西苑那边逛会吧，听说上回父亲买回来的几个孩子唱曲儿可好听了。”顾嬛笑意盈盈的回转身，望着顾书顾画两姐妹说道，眼角又斜斜的瞟了眼顾妍。

　　顾妍面上一派镇静，心中早已翻江倒海。

　　西苑是临近芳园的一处园林，专供那些买回来的伶人倡优居住，闲暇时可召唤出来玩一玩，或是主子想起了，便结伴去寻乐打发时间。

　　这个时候顾嬛提出要去西苑，必是与秦氏要对付林茹儿有关。

　　“好呀，横竖是无聊，不如再让下人们置一桌席面，我们再去里面行诗令如何。”顾书平素最喜那些文人的风雅之事，听顾嬛提起去西苑，便真以为是要去寻欢作乐的。

　　顾嬛听她一说，眸光闪了闪，道：“也好，还是二妹有雅兴。”一边差了绿酥去打点。

　　顾妍低头不语，刻意躲避过顾嬛时不时射来的不善目光，只跟在她们身后默默往西苑而去。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顾嬛瞥见前方正说说笑笑的女孩儿们都安静下来，脚步也不禁微微一滞。

　　这是一个清越中带着些许沙哑的声调，显见是长久的训练使嗓子很疲惫了，但仍使人无法忽略那音调中带出的神韵。

　　西厢记的这一折，顾妍很早以前曾听顾思锦哼唱过两回，只后来他渐渐大了，也就不再唱这些。

　　此时此刻，她并不懂那样旖旎缠绵的唱腔中包含着什么，只单纯的觉得那声音十分勾人。

　　见前方顾嬛她们已转过院子里的一重小塔，往碧莲池那里行去，便赶紧跟上去，见繁繁复复的金黄色菊花盛开得明艳而热烈，将这萧瑟的秋景活生生衬出了一方生气。

　　而那丛丛黄金甲中，一约莫七八岁的男孩身着薄薄青色单衣立于天地之间，疏离的神色，平淡无奇的五官，皆因那独特的音色而平添上一抹浓浓的惊艳。

　　见着他本人，顾嬛等几个女孩子脸上接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失望，顾妍心里记挂着别的事，倒没多去注意他的容貌。

　　几个小主子出现后，男孩便默默的往后退了一步，低头谦卑而谨慎地望着自己脚尖。

　　倒是个木头性子，顾妍心里头想，换做别的戏子，必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和主子套交情的机会。

　　顾府中曲儿唱得好的人多了，她们谁也没多在意，唯顾书有些磨蹭不前，又问道：“你叫什么？从前怎么没见过。”

　　男孩一怔，却仍没敢抬起脸来，语态有些惴惴的答道：“奴才李沉，方才冒犯了几位小姐。”

　　顾书点了点头，抬头见顾嬛正一脸似笑非笑盯着自己，脸上一红，便赶紧走开了。

　　这个小小插曲很快便被顾妍抛在脑后，尤其当不远处已出现那几个人的身影，她感到自己全身血液都要停止流动了。

　　顾嬛最先反应过来，侧身行了个礼，细声细气地说道：“是我这当姐姐的错，带着几个妹妹不学好的跑来听戏，谁想，正被母亲抓个正着呢！”

　　秦氏着一身藏蓝底撒花描金褂子，下面是湖水蓝质地柔软的棉质长裙，头上没什么多余的发饰，只用三颗珍珠装点着发髻，她人本就年轻貌美，加上这副打扮更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清丽。

　　紧挨着她站着的是二姨娘芳仪，方才顾嬛率先认错，她只静静站在一旁，眼皮子也没抬一下。

　　主母在此，教训亲生女儿的事还轮不上她。

　　顾嬛眼角一瞥，便盯住了一行人中唯一尚端坐在软凳上的五姨娘，一袭绿衣，露出修长的颈子，嘴角微微含笑，高昂着下巴睥睨众人。

　　顾妍很快注意到她始终抚在那高高隆起肚子上的那一只手，腕上一只翠绿色镯子，泛起幽微地冷光。

　　那是顾家祖辈传下来的镯子！

　　顾妍当下便红了眼，那是只属于她母亲之物，如今却戴在这贱人手上！

　　显见五姨娘带着这镯子招摇过市已不是一日两日了，就连秦氏的表现也十分的淡定。

　　就在这一瞬，顾妍心中激荡起极大的愤慨，这愤慨几乎要动摇了她的决定，究竟是要眼睁睁看着秦氏扳倒五姨娘，还是先借助林氏之势与秦氏互相制衡。

　　她甩了甩头，抬头却见顾嬛一脸古怪的看着自己，赶忙收敛起心绪，依旧一副天真无知状站在几个姐妹后头。

　　西苑里叫得出名字的几个都在周围伺候着，上头正在演一出长生殿，正在那生离死别的当口，但下面的人显然都不够入戏。

　　“嬛儿从小就伶牙俐齿，现在变成大姑娘了，口齿又这样厉害，将来真不知哪家的少爷能配得上你呢。”秦氏张口就是要害，显然与二房的关系也不见得有多亲厚，否则也不会当着这么多姐妹的面还要落她的面子。

　　顾嬛面上一白，张口欲说什么，看一旁的二姨娘冲她悄悄摆了摆手，方作罢了，让过身子默默地站到一旁。

　　书画两姐妹见三姨娘不在，心里都有些失望，也站在一边不吭声了。

　　本来好好约着来耍的，因有长辈在一个个都拘谨起来，又是极厉害的主母，生怕说错什么让人落下话柄。

　　“你们也别在这里，好好的倒让我们扫了兴去，都散了吧。”五姨娘纤白的右手端起茶盏，放在唇边轻啄了口，脸上始终带着抹浅浅的笑意，整个人身上笼着曾即将为人母的光辉。

　　主母尚未发话，她们本不敢动弹的，但林茹儿在府中显然也有着一定的地位和威慑力，一时间，真让人不好做决定。

　　小辈们面面相觑，最后皆用种不确定的眼神望向顾嬛。

　　正在此刻，秦氏轻咳了声，起身道：“玩了这么久，也乏了。”

　　说罢，伸出一只手由葭月扶着往园外走去。

　　顾嬛她们正松了口气，突然听得一声“呜咽”，就有几道黑影一齐从旁边的草丛中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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