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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难堪,是代价
1999年,初春,乍暖还寒的季节.
九岁的木子,垂着头,长满冻疮红肿裂口的小手不自觉地搓着短了一截的褂子的衣角.
班主任坐在讲台上,背抵着墙,沉默不语.木子不敢抬头,盯着班主任翘起的有点裂纹的棕色皮鞋鞋尖.
时光在此刻流逝得异常缓慢,木子内心的不安渐渐平息.身后有笔尖摩擦纸张沙沙的声音,平淡无奇.他们都在做作业,很“认真”的那种,其实画漫画的不在少数.有些孩子很早就学会了阳奉阴违,可能说审时度时更为中听点,敢在班主任面前造次的人实在不多.
木子更是听话,成绩也甚得老师欢心,只是人如其名,不是那种会讨巧的孩子.常常独自一人低着头看书,一坐就是大半天光景...班主任盯着木子枯黄的头发,半晌,幽幽的叹了口气,开口让木子回座位,木子舒了口气,转身,“明天把学费带来吧”班主任无力的声音,她或许也是同情木子的,她是个好老师,只是不是个钱多到能做善事的单身母亲,所以再多的叹息也无济于事.木子顿了顿,突然觉得那个趴着度过了无数个午后的桌子变得无比的遥远,好像靠近一步,它便后退一步,始终无法触及,无法让身体像滩烂泥瘫在椅子上,也无法趴在桌上,把脑袋埋进手臂里,直到快要窒息......
明天,有那么多的明天,可是无论多少个明天也找不出一毛钱来...
前一刻,木子盼望着早点放学,这样就可以从老师面前逃脱。一个人背着书包,沿着各个池塘,眯着眼看夕阳,或是盯着水面上跳跃的光,发呆.有时候,木子会想要变成一只蜻蜓,在水波上起舞,那该是多么奢侈的事,也许一辈子只能跳一次...
这一刻,木子只希望时间停滞不前,又或者整个世界突然崩塌,把明天永远摧毁掉.无所谓,对于一个什么都不能改变的明天,有没有都没关系.木子恨恨的想,抬头望向讲台,班主任低着头,夕阳微弱的光笼着她瘦削的侧脸,窗外别班的孩子拽着书包笑闹着跑过,粉笔灰从黑板上漱漱地落下,在她头顶上的光线里摇曳.木子看着,心里莫名的难过,想要愤恨却又不知道恨谁,像用尽全力挥过去拳头才发现没有目标,反而把自己扔了出去.
班上开始有悉悉漱漱的骚动声,不少人在收拾书包,直到声音渐渐平息,除了木子,所有人都挺直了腰板,双手整齐地放在桌上,眼巴巴地望着班主任,已经放学五分钟了,班主任一直低着头,孩子真是最奇特的生物,他们懂得什么时候该收敛小脾气,乖乖地等待,也因了这一点显得格外惹人怜爱.他们知道班主任挨训了,说要扣奖金,因为他们班总是不能交齐费用,班主任已经填了好几次了.
有人偷偷的瞄木子,木子低着头,好似在想心事,又好似只是在重复她一贯的动作.班主任挥了挥手,像洪水倾泻而出,很快教室里就只剩班主任一个人低着头坐在那儿了,木子站在教室后门犹豫着,她想和班主任说句对不起。
孩子有时候就是很天真的,以为一句话能改变点什么,其实一万句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几张薄薄的纸来得实在,物质基础都不坚实的情况下,精神弥补简直可笑.信仰!活着才有资格谈论!......
木子在班主任抬头的瞬间一闪身错开了.班主任望着那一角渐渐暗沉的天空,叹了一口气.这一声叹息压在木子心头,想着父母愧疚又心疼的眼神,想着十几个小时后的明天,木子觉得喘不过气来,快要窒息.
木子磨磨蹭蹭地走在黯淡的天光里,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小灰从齐膝盖高的稻田里蹿出来,兴奋得哼哼着蹭木子的腿,绕着不停的蹭,忙得不亦乐乎,木子怕踢着它,迈不开腿.只好蹲着摸它毛茸茸的脑袋,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不敢出声,憋得喉咙都疼了.小灰乖巧地舔木子的脸,温热的触觉引出更多的眼泪.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灯光倾泄而出,木子被笼在昏黄的光里,无处遁形.母亲三两步跨近,木子被罩在母亲的影子里.母亲伸手拽起她,语气微带责备,让木子赶快洗手吃饭做作业,小灰安静地跟在身后.灯光下,木子脸上泪痕明显,母亲看过来时,木子轻轻踢了踢桌子下的小灰,笑着骂小灰老爱舔人的眼睛,真是讨厌.母亲不说话,从碗里拣了一小块豆腐扔给小灰.语气淡淡的告知木子,父亲已经动身去XX省打工了.木子很快拨拉两口饭,进屋去写作业.
出屋去喝水时,看见小灰在屋角吃饭,母亲蹲在旁边摸小灰的脑袋,隔着一张桌子,昏黄的灯光下,木子仍旧看见母亲的眼泪那么清晰地落在她的心里,沉甸甸的,把她想了几百遍要说的话压得死死的,再也无法开口.
她退回里屋,想起四十几分钟之前,她坐在凳子上,想着父亲的那句“但凡能有一点钱也会先给你交了学费,实在是没有啊...”,想着父亲现在只身在外,想着他怕同学因为他的穿着瞧不起她,从来不去学校开家长会...她就想放肆大哭一场,可是哭过后一切都不会变,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明天依旧会到来,可是明天并不是希望,木子希望天一直是黑的,可以容她再躲一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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