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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论战
入夜,满目星辰。寒漪独坐碧溪亭,音风聊聊,虽无月,只是星光闪烁,亦能醒酒,亦能醒人。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游走,徵徵筝鸣,音尘默默,如泣如诉。半抚浮云半抚风,月华惨淡露华浓。这样的曲,太伤得厉害。
“你来啦。”寒漪目光淡淡,该来的总是来了。
“嗯。”寒冰澈站在寒漪身后,冰冷如旧的目光里透出一丝复杂。是那首“离殇”曲,曲还是那首曲,只是弹的人不同,竟是千差万别了,不是技艺,而是情愫。寒冰澈微微侧目,这就是真正的“夜殇”曲了吧,出自殇儿手中时虽悲,却是哀而不伤,然而现在,这伤已是极致,寒冰澈不知道能拥有如此悲伤的人是怎样活过来的,他恍然间想到冥河边的那三天三夜,那三天三夜该是怎样的漫长,怎样的苦熬。
“琴音有毒,南冥国主还是少弹为妙。”
“呵呵。”寒漪浅浅一笑,“怎么,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句话?”
“我来找国主自是为殇儿的事。”寒冰澈未说完,寒漪的琴却明显出现了一丝难辨的颤音。
“殇儿还剩多少时间?”这一声,原本清润的嗓音忽变得低沉,寒冰澈听得出里面沉沉的悲痛。
寒冰澈骤然沉声,许久才缓缓答道:“还有三天。”
“三天啊?呵呵,又是三天。”虽然笑着,但寒冰澈却看懂了寒漪背影里蕴杂的孤单。他的妻子难产了三天,他在河边守望了三天,现在,又只剩下……三天……他又要一个人了吗?
“够了。”寒漪的声音忽然间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润,“三天的时间,够了。”寒漪默默地站起身,素色锦袍在无月的星光下却显得张狂,这样的气魄只属于真正的帝王……寒冰澈忽然想到了寒宿,现在他真正明白,即使那个男人用尽手段也是不可能战胜拥有这种气魄的人的。
“你想怎么做?”寒冰澈的声音依旧淡漠,但寒漪却清清楚楚地听出了他心中满满的担忧。你的选择,看来不错呢,殇儿……
“不是我想着怎么做,而是,”寒漪忽然回过头,漆黑的双眸紧紧地圈住寒冰澈的眼睛,“你想怎么做?”
寒冰澈看着那双眼睛,双目微寒,“你想让我背叛寒燕?”
“背叛寒燕?呵呵……”寒漪忽然笑了,许久,叹然道:“你的眼界就这么小吗?”
“什么意思?”寒冰澈俊逸的眉微微皱起。
寒漪似乎没有兴趣解答寒冰澈的疑虑,他笑笑地又转过身看向远远的天边,墨瞳沉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你怎么看待战争?”
这个问题问得突兀,甚至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至少不应是现在该谈的。
寒冰澈微锁着眉,“南冥国主,眼下……”
“眼下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很紧要的问题吗?”寒漪忽然打断寒冰澈的话,“因为,新的战争又要开始了。”寒漪沉着眸,似在低喃,“不是吗?”
寒冰澈看着寒漪,战争……他从未想过,但是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的感觉,虽然他将那感觉深深地埋进了麻木里,但那冲天的厮杀声,那经月不散的血腥味,那一层层的白骨……他知道,他厌恶!怎样看待战争?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词,厌恶!但想到厌恶这个词,他恍然一怔,怎么会……他茫然地摊开指节分明的白皙的手掌,那明明是一双弄箫的手,可是却沾惹了那么多的血迹,那么多,那么多……
“怎么?没有想过吗?战争?”寒漪的语气温润如水,似在为他引导思路。
“战争?那只是死亡的另一种别称罢了。”寒冰澈淡淡地看着瘦削白皙的双手,修长的手指显得有些刺目,“流血漂橹,白骨森森,这就是战争。”寒冰澈缓缓地移开了双眸,那样的记忆,沉重得无法呼吸……
一声叹息飘过,很轻很轻,过耳则逝,“你恨战争?”
恨?恨吗?
“是。”没有任何的犹豫,寒冰澈忽然睁开精亮的双目,那样的目光在那张苍白俊逸的脸上尽显了一个年轻生命的全部热量。他的恨,蚀骨……
“呵呵……”一声笑,寒漪一动不动地看着远处,似乎在审视着什么。
“战争,战争,可怕的词,没有人不怕它,不畏惧它,不嫌恶它,人人都渴望休战,过上安定的日子。可是,”寒漪的目光骤然如炬,分不清颜色,“休战休战,不战何以休!”
寒冰澈身形猛然一震,苍白的脸上没有多余的颜色。
“不战----何以休?!”
他默默地念叨着,冰冷的目光里透出无奈和自嘲,不管走到哪里,都逃不出战争的牢笼吗?在寒燕,是寒宿,在这里,是南冥寒漪……果然,这是一切帝王的宿命。
“我父王征战是为了野心,你征战是为了平定天下,一样的结果,只是不一样的借口。”寒冰澈似乎笑了,如霜的唇角微微动了动,“然而天下苍生,黎明百姓呢?你可曾想过?”
寒漪猛然回头,温润如玉的面庞霎时变冷,“若天下不平,百姓的流离之苦将永不能摆脱,他们将世世代代饱受摧凌!”寒漪的声音冰冷,双目灼灼,“如果让他们选择,他们定会宁肯牺牲这几世几代也要保后世之周全。牺牲?何处没有牺牲?只要有价值,任何牺牲都是值得!为了永世的太平,我可以牺牲,你也可以牺牲,甚至天下百姓都可以牺牲,苟且偷安,难道要让像今天这样的战乱屡次重演?天下必得统一才能平静下来,百姓才真正能少受一些苦,你明白吗?”
寒冰澈有些怔然地看着寒漪,这么多年来他确实没有好好理会这看似永无止尽的战争的意义,战争……若战争能止,定是苍生之福,只是以暴治暴,真的是对的吗?然而,天下一日未定,战争又不知何时才能结束,像寒宿那样的人又何止千千万?可是……若无论什么结果,都必要战争的话,那么寒燕或是南冥又有什么真正的区别吗?
寒漪漠然地站在那里,看着寒冰澈如寒潭般的双眸渐渐溢满苦闷的痛色,他知道他的内心在纠缠着、挣扎着,然而只是一瞬,原本溢满双眸的痛色便全全褪去,取而代之的便是一如既往的冰冷。寒漪懂得他的感情不易爆发,一旦爆发亦是来去匆匆,让人看不真切。呵,看不真切!普天之下能让自己看不真切的人……不错,婆婆看中的人果然……
寒漪没有等到想要的回答,他淡然一笑,抬头看了看既白的东方,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天明了……
“寒宿没有直接拿殇儿要挟我,而是让你带她来向我示威,给了我对付的时间,战场上分秒必争,他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吧?”
寒冰澈没有回答,他淡然地看着天,俊逸的长眸里落满了辰星。
“呵呵,你很维护寒宿啊!寒宿那样一代枭雄能得子如你,倒是他的福分,只可惜……”
“有什么话请南冥国主明讲。”淡然地打断寒漪的话,寒冰澈的冷眸里不着一丝情感。
“呵呵……”寒漪并未马上接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许久才缓缓道:“非命,璇玑杼,雾流觞。”寒漪的语气十分和缓,甚至比以前还要温润可人,然而寒冰澈却着实感受到了寒漪身上发出的阵阵冷意,冷意下是浓浓的杀气。
寒冰澈只微怔了怔,能左右天下的人,他从来没有打算看低他,而事实上他的预想是正确的。寒冰澈俊逸的冷眸沉了沉,双唇轻扬抽出一丝波动。
“此趟来南冥,我不相信南冥国主全不知我的打算。”寒冰澈的声音微沉,“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
“所以呢?”寒漪的声音忽然充满了笑意,好像一个父亲在对自己疼爱的孩子说话一般慈爱而随意。
“我不会伤害你,我也会安排殇儿尽快离开这里,所以,请你配合我……”
“呵呵……”寒漪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挥了挥手打断了寒冰澈的话,“离开这里?我是南冥的国主,你让我在这种时候离开我的子民一个人逃亡?笑话!”寒漪骤然敛起笑容,淡淡道:“还有,你果真认为寒宿会救殇儿吗?就算今天你拿着我的人头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出手救人,我想大概能救得殇儿的东西早在对殇儿下手的时候就已经毁了吧。”
“可是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就还有机会。”寒冰澈的心忽然凉到谷底,他确实知道那个人做事从不会留有“万一”,可是他还是愿意再相信他一次,难道这一次,又错了吗?
“呵呵,可惜,我从来不做只有一丝希望的事,我要做便有十成把握。放心吧,我不会让殇儿有事的。”寒漪目光如炬,却掺着丝丝笑意。
天边的星不知不觉已经隐没了大半,墨蓝的天空渐渐染上一抹酡色,明醉动人。天,就要亮了。
“你想让我怎么做?”寒冰澈凛着眉,俊美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寒漪没有急着回答,他的嘴角扬起一抹笑,在昏暗的星光下显得一丝丝诡异。“那三样东西也不是不可以给你,只是你要帮我做三件事。”
“什么事?”寒冰澈忽然觉得心跳快了一些,胸腔里浓重的起伏让他觉得很难受。
寒漪嘴角的笑纹更深了,在淡蓝色的星光下犹显得诡异。
“第一,那三件东西足够重启一场新的战乱,所以在找到一个比你更合适的继承人之前,不能给任何人,我要你替我守护好它们,利用好它们的力量。第二,”寒漪微微停了停,继而叹了口气缓缓道:“保护好殇儿,让她远离这场灾难。第三,”寒漪温润的声音忽然一沉,“杀了我。”
寒冰澈的双眸在一瞬间骤然紧缩,果然……如他所料的一样。
“我给你一日的时间,想好了晚上就到这里来找我。”寒漪的声音再度响起,温润亦如刚才。
“没有其他的办法吗?”寒冰澈想做最后的挣扎,虽然他懂得如果不是到绝地,南冥寒漪是不会用这个办法的。
“没有。”寒漪的双眸微眯,扬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寒冰澈默默地看着,那笑里有殇儿的影子,让人迷醉、沉沦,然而,殇儿的绝世笑靥能明净心扉,而眼前的这个恍若隔世的笑颜却让人窥探不清。寒漪拂了拂衣袖,然后径直走过寒冰澈的身侧,向亭外走去。
“如果我说我不同意呢?”寒冰澈看着寒漪渐渐走远的身影,默然问道。他确实不知道他的打算,更不知道他的把握有多大。他是不是真的该相信他?
寒漪依旧向回廊外走着,听着耳旁的话却半分未动,“你不会的。”内力传声,他的声音,他听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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