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梦饮相思

　　三人回到当初约定好的地方，小吉祥少不了被大伙儿埋怨念叨一番。不过，她也知道大家找了自己半晌，一个个都憋足了火气，便好脾气地没有出言反驳，只垂头丧气地承受着。
　　太阳落山之时，大家便下山了。为了找小吉祥大伙儿都没心思打猎，如今找着了，天色也不早了。虽说夏季天黑的较晚，但他们必须在太阳落山时下山。这是村长吩咐的，他们不敢不从。
　　小吉祥回到家，首先径自前去看望卧病在床的爷爷。她期盼着爷爷的身体能好转。
　　推开木门，小吉祥刚好听到爷爷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她连忙放下背篓，跑到床前，轻拍爷爷的背脊，给他顺气，“爷爷，你好点没？不用起来了，快躺下……”
　　“小吉祥，今天这么早就回来啦？咳咳咳……”李伯听到声响，费力地撑起身子，看着小吉祥。
　　“是啊，爷爷，你咳得痛不痛？好好躺着，不要着凉了，”小吉祥像个小大人一样，将爷爷扶着躺下后，给他盖好被子，然后起身拿起桌子上的茶壶，说道，“爷爷，我去烧些开水，茶壶里的水凉了。”
　　现在是夏天，爷爷却老喊冷。她热得满头大汗，看到爷爷盖着一床棉被，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好，”李伯喉间吐出浑浊的呼吸，喘息声又粗又重，就像破风箱鼓动时粗噶的声响，“不着急，慢点儿……”
　　趁着水在烧的当口，小吉祥又来到李伯的床前，将背篓中的兔子提起来，打起精神朝李伯笑道，“爷爷，今天我们能吃到兔子肉了，你吃了兔子肉，病一定能很快好起来。”小吉祥两年前就学会自己下厨了。因为爷爷的身体不太好了，她为了让爷爷少劳累，特地去莲二嫂家学了厨艺。虽然她年岁小，可要力气有力气，人又聪明伶俐，再加上每日练习，现在炒的菜可比爷爷做的还好吃。她相信今晚煮一顿美味的兔肉汤，肯定能让爷爷多吃两碗饭。只要爷爷好好吃饭，身体一定能很快好起来。
　　李伯躺在床上，一张脸干枯得几乎成了骨头上包着的一张皮，眼珠浑浊无神。他无力地朝小吉祥笑笑，刚想说话，出口的又是一连串咳嗽。小吉祥急忙过去轻抚他的胸口，拿起床头的一块干净的布片，放在爷爷的口前。这是小吉祥将旧衣服剪掉，专门为爷爷准备的。他们乡下人，不像富贵人家有手绢用，她只好委屈爷爷用破布片了。老人捂着布片咳了一阵，小吉祥拿开布片时，发现布片上有血迹。
　　她当场就呆愣了，脑袋嗡嗡作响，接着是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她还记得上一次刘麻子伯伯来给爷爷看病时就和她说过，如果爷爷咳出血来，那就说明他的病没法治了。
　　爷爷虽然一直病着，她也的确心疼爷爷咳嗽时难受，可一直都没绝望，她一直相信爷爷只要吃了兔子汤，补补身体，再喝两服药，就会好起来。如今，看着布片上的血迹，她仿佛被雷电劈中一般，无边的恐惧将她掩埋。
　　“爷爷，你一定要撑着，我去请叫刘麻子伯伯，我现在就去，你一定要撑着，不要闭上眼睛……”小吉祥定了定神，一边抹眼泪一边往屋外冲去。
　　“哎哟，小吉祥，你这是怎么了？”出门碰上干农活回家的村民，被问起来，小吉祥哭得更凶了，说道，“我爷爷病重了，我要去请刘麻子伯伯……”想到厨房还在烧水，小吉祥停下脚步，抽噎着说道，“大柱叔，我家的厨房还在烧水，我怕没人看着火会将我爷爷烧到，你能不能帮我看顾一下……”
　　“乖孩子，你快去，我这就去看着，别着急，啊……”
　　小吉祥几乎是将刘麻子拽拖到自家门前的。小吉祥家住西村头，而刘麻子住在东村头，小吉祥这一路火烧眉毛一样哭着跑过去，不消片刻功夫，整个黑石村都知道李伯病危的事了。
　　夜幕降临时，小吉祥的家门前围了不少村民。黑石村村小人少，死生都是轰动全村的大事。李伯家里只有一个十岁的小吉祥，一旦出了丧事，还得村里人照应着。
　　小吉祥将刘麻子请来后，李伯已经晕死过去了。刘麻子被大伙儿请进去给李伯看病。小吉祥急得站在屋前嚎啕大哭。她记得以前，爷爷睡觉时，只要她这样嚎啕大哭，爷爷就会醒来，然后过来抱着她哄。她希望这一次，爷爷也能立即从床上起来哄她。
　　“小吉祥，别哭了，乖啊，你爷爷年纪大了，早晚有这一天的，你别伤心了，让你爷爷安心去吧……”
　　“不要！爷爷不能丢下小吉祥……小吉祥怕黑，不要一个人……”小吉祥一边哭一边抽噎着说。她现在已经彻底慌神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村里的小伙伴们都站在父母身边，闷不吭声的看着小吉祥，年纪小的也跟着小吉祥站在院子里哭。一时之间，李伯屋前一片嚎啕。
　　很快，天色全黑了。夏季的夜风有些湿热，空气中弥漫的热气令人烦躁。小吉祥的哭声凄凉而悲切，众村民都忍不住心中悲戚，神色忧虑。
　　木门打开，小吉祥含着泪盯着走出屋子的刘麻子，浑身恐惧得发抖。
　　“小吉祥，你爷爷喊你呢。”
　　小吉祥那双剔透璀璨的眸子瞬间如星辰般明亮，两朵笑涡在双颊绽放：“刘麻子伯伯，我爷爷醒了？我爷爷好了……”
　　刘麻子那张麻子脸皱成了芝麻疙瘩，叹息道：“……是回光返照，他恐怕熬不过今夜了……”
　　这情景有些熟悉，这句话也有些熟悉。大伙儿不由得想起了小吉祥被李伯救回的那天，李伯受了一身的伤，当时刘麻子诊断后也是说“恐怕熬不过今晚”这种话，可谁能想到没过几天李伯就醒了，还能好好地下地干活。
　　这一次，众人虽知道李伯多半是真的熬不过今晚了，可又忍不住期盼再次出现奇迹。
　　小吉祥听到刘麻子的话，心情一下子从云端跌倒了深渊。这一次，她没有再落泪，只是怔怔地看着刘麻子，希望他迅速改口或者是有人能验证自己刚刚听错了。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隐约想起他说爷爷要见自己，于是她拖着沉重的步子，朝那间屋子挪去。她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耳边全是嗡嗡声，眼前一片漆黑。
　　像是走了好久，又像只是眨眼间，她走进了房间，借着昏黄的油灯看着床上坐着的那个干枯的老头儿。他是爷爷吗？怎么瘦成了这幅样子？记忆中的爷爷和眼前的老头似无法重叠。
　　他活像一副人形骨架，手背和脖颈上的经脉像树叶的茎，那样清晰地撑起表面的那层薄皮。他好像很疲惫的样子，表情和蔼而安详。这一下，因为那熟悉的表情，眼前这人和印象中的爷爷重叠了。他的眼神暗淡浑浊，却将所有的亮度都汇聚在了小吉祥的脸上。
　　小吉祥听不见他说什么，她一点都不觉得爷爷要死了。他此刻就像平日里一样，温和怜爱地看着自己，低声教诲着自己什么，笑着夸奖自己。她一直都知道爷爷的笑容中含着骄傲，自己一直都是爷爷的骄傲，她也以此为荣。可是，爷爷今天的表情很哀伤，看着自己的眼神含着不舍。
　　她不知道自己在房间内呆了多久，她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不管说什么，只要尽可能地乖巧一点，可怜一点，最好是哭一场，大哭一场，像刚刚那样，或许爷爷一听，便不放心离开自己了。他或许能因为不放心而留下来。
　　风透过门缝吹了进来，墙壁上灯影摇曳。房间内的一切都显得那样熟悉，却又是陌生的冰冷。
　　爷爷闭上了眼睛，闭上了嘴，身体像是要散架一般，无力地倒在床上。
　　小吉祥瞪大了眼睛，泪水滚滚而下。
　　院子里站着的村民一边低声聊着天，一边慨叹伤怀。站得累了，有人便想寻个地方坐一下。
　　“哎呀！这是什么？”
　　“蛇啊！好多蛇！”
　　“啊！这里也有！”
　　“啊！你看外面！”
　　“天啊！那绿色的是什么？”
　　“眼睛！野兽的眼睛！”
　　……
　　院子里不同的角落发出惊呼和尖叫。
　　漆黑的环境下，这些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尤其是，其中还混杂着野兽的嘶吼嚎叫。人们来不及去想动物们为什么会聚集到这里，恐惧已经占满了他们的大脑，将他们所有的理智都驱散了。
　　村民们虽然长年打猎，却从未见过这种反常景象。他们经常与野兽打交道，自然知道野兽其实对人群也是恐惧的。它们绝不会无缘无故主动侵犯人类的领地。更何况，山脚附近盘踞的野兽都不算凶猛，只有些兔子山鸡猴子之类脾性较温顺的动物。而那些群居的虎豹豺狼都位于深山之中。村民平日里上山打猎，偶尔才会碰上一两只猛兽。
　　如今的阵势，可谓前所未闻。他们疑惑又惊恐，绝望渐渐将他们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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