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梦饮相思

　　老酒鬼喝下一口酒，再往口中塞了一块鸡肉，这才偷空看向耗子，迎上他欣喜的眼神，说：“坐下坐下，激动什么？人生何处不相逢，何必大惊小怪。”他又啜了一口酒，极享受地长叹一声，然后，又道，“不要一口一个老前辈，听得我心烦。我很老吗？我并不算老，是不是？大家都叫我老人家酒中仙，这个称呼就很不错嘛。”老酒鬼自言自语，自问自答，不亦乐乎。
　　小吉祥和杨络晴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力忍耐的笑意。这老人家有趣得很，明明头发花白了，还硬要说自己不老。这也就罢了，他不让别人喊他老前辈，自己却又一口一个“我老人家”，岂非好笑？看来，这老人家虽然武功很厉害，脑子却不大好使。
　　“这怎么行？”耗子连连摆手，“前辈对我有大恩，怎敢对前辈不敬？”
　　小吉祥眨眨眼睛，白了耗子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耗子哥，老爷爷不让你喊他老前辈，自是想让你喊他别的称呼。他教过你武功，如今又让你换称呼，你怎么还不明白？他老人家是想让你唤他师父呢。”
　　大家在一起相处久了，将彼此的性子也摸得差不多。小吉祥这话一出，其余四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只是老酒鬼乍一听到这话，呛了一口酒，咳了半天。还未来得及出口辩解，二狗子便紧接着道：“正是啊，耗子哥，这次小吉祥说的对极了。前辈教了你功夫，咱们虽孤陋寡闻，却也知晓一些江湖规矩。教过武功，师徒名分便定下了，这规矩江湖上人人皆知。如今，老前辈如此暗示，你还不明白？我们几个可都听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的。”
　　“是啊，我也听明白了。”杨络晴笑眯眯地点头。
　　罗琦看到小吉祥冲他眨眼睛，虽不明白他们明白了什么，却也跟着点头，道：“是啊。小吉祥说得对极了。”反正咱没说自己也听明白了，绝对不心虚。
　　耗子眉梢都染上了兴奋和狂喜，忙不迭跪倒在老酒鬼身前，高喊一声：“师父在上，受弟子三拜！”拜完了，见老酒鬼使劲抚着胸口，显然是受了很大的刺激，老脸都咳红了。他很孝顺地上前轻轻拍着他的背，一边帮他顺气，一边愉快地道，“弟子愚钝，竟没有听出师父的弦外之音，差点儿就辜负了师父的厚望，幸亏有大家的提点。”
　　说到这里，他看了小吉祥一眼。那眼神哪有半分感激，分明是在说：不错啊，小丫头，脸皮越来越厚了，谎话说得这么顺溜，真有出息啊。
　　小吉祥知道他只是在调侃自己，忙回了一个无辜的眼神。顺便，再给了老人家一个抱歉的眼神。
　　她只是觉得机会难得，须得把握。她能听出耗子哥言语之中对老人家的崇拜和敬仰，这说明老人家的武功非常厉害。能救助素不相识的孤苦弱小，说明他的心肠很好，有侠肝义胆。耗子哥拜他为师绝不会吃亏。
　　等老人家缓过气来，大家已是众口铄金。况且在客栈之中，众目睽睽之下，无数双耳朵都听到了那声极响亮的“师父”，人家还认认真真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大礼，他已是百口莫辩，千真万确是抵赖不得了。
　　老酒鬼郁闷了。
　　他狠狠地盯了小吉祥一眼，咬牙道：“小丫头，你，你——好！好得很！”以他的身份，要收徒弟什么样的人收不到？如今，收了一个残疾的，日后怎么好意思回山门？若是矢口否认，且不说让他们失望难过，江湖中人又岂会相信？武功已传了，师父也喊过了，大礼也行了，这么多证人在，容不得他说不。
　　他微微一叹，目光移向耗子，神色有些复杂。耗子天资算是上等，可惜废了一条腿，将来在武学上的造诣多少都会受到影响。
　　罢了，既然兜兜转转也能遇上，应该是有缘吧。老酒鬼到现在也只能尽力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瘸了腿的徒弟。
　　只要自己耐心教导，将来总不会太差。
　　耗子立在一边，观察着老酒鬼的神色，见他从一开始的愤愤，到后来的平静，再到那认命般的叹息。他便知道自己赌对了。
　　果然！老酒鬼砸吧砸吧嘴，咕哝道：“拜师么？怎的不给为师敬茶？”
　　耗子哪里还需要别人提醒，赶紧跪下，小吉祥快速倒了一杯茶递给他。他接过茶，恭恭敬敬地奉上，道：“师父请喝茶。徒儿以后，必定用心学艺，师父不必因为我的腿而降低要求，该做到的尽管吩咐。徒儿相信，有志者事竟成，即使瘸了一条腿，徒儿必定也不会输与任何人。”
　　这段话老酒鬼听得眉开眼笑，浑身舒坦，心底里的那一点不满也烟消云散了。他接过茶，摸着胡须，得意道：“好！起来吧！既入了我的门下，明日便随我回山门见过诸位师兄弟吧。”
　　耗子一听，浑身热血沸腾，可只是片刻，想到小吉祥他们，他又迟疑道：“师父，明日回山门时，可不可以带上他们？他们本就孤苦无依，若失去我的庇护，必会被欺负……”
　　“这……”老酒鬼看了看小吉祥等人，为难道，“你们去做客，暂居一段时间倒是无碍，但常住却不合规矩。”倒不是山门容不下他们，只是名不正言不顺，总归不太好。虽说只要他将他们都收为弟子，就不存在问题了。可是，收徒是大事，岂能如同儿戏？
　　小吉祥等人对视一眼，眼神微暗。耗子道：“师父有什么好办法么？”
　　“让他们跟我们回山门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老酒鬼咽下一口酒，叹道。若是山门中有人将他们收为弟子，也算他们的造化了。
　　“多谢师父！”耗子知道，这已经是师父最大的让步了。
　　“老爷子，还有一事，须得让您同意。”杨络晴小心翼翼地看着老酒鬼。
　　“什么事？丫头快说。”老酒鬼看向她，示意她讲。
　　“是这样的，小琦明天开始要去白云书院读书，可不可以让我们送他一程？”
　　“读书啊？那很好啊！远离江湖纷争，不错，不错……”老酒鬼喝了一口酒，嘟囔道，“去吧，白云书院好像也不算远，离这里大概就五百多里。”
　　“多谢师父。”耗子十分感激。
　　“你的确该谢我，”老酒鬼举起酒葫芦，冲他示意，“以后跟着师父，品遍天下美酒，岂不逍遥自在？来来，喝酒，你这酒量不行，得赶紧练起来，省得出去丢了我老人家的脸。”
　　耗子哭笑不得，难道要他从乞丐变成小酒鬼吗？原来师父也不是那么好拜的。人家的师父是在徒弟学艺不精品行不端时才会感到丢脸，他老人家却认为酒量不行丢他的脸。看来师父是个很有个性的人，以后的日子应该不会无聊了。
　　只是……
　　耗子想到自己多年来的夙愿，心神有一刻的恍惚。从此以后都要游荡于江湖之间了吗？要真正做一个江湖之人了吗？还能回到他的当初吗？那些刻骨铭心的仇恨应该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报了吧？那些来不及施展的宏图大志要放弃了吗？
　　从此，他的人生要走上另一条道路，遭遇另一种悲喜，胸怀另一种抱负……这应该也算一种救赎吧？
　　无论如何，他已决定放弃那卑微的渺茫的希望和祈祷，不再苦苦等待命运的施舍，决定用武力来丈量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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