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剑]何红药重生

　　第三十六章

　　何红药并没能跑得很远，刚往前方蹿了一段距离，她便被腿上密密麻麻如同针刺连绵不绝的疼痛弄得停下了脚步。她立在原地，待腿上疼痛慢慢缓解下来时，苏玉漓他们已驾着马车赶了上来。看着他望向她的好奇目光，何红药忽然耳眶发热，她竭力忍住自己的不自在，维持常态跃上了马车，不过并没进去，只是就近坐到了苏玉漓右边。

　　此时已是天光熹微，遥远的天尽处，一轮朝阳正蓄势待发喷薄而出。何红药坐在车头，迎着夏日清风的吹拂，看着两边翠绿的草木如同浮光般从眼前掠过，刚刚躁动的心情忽然平静了下来。她想她的那番师命承诺也终于到了该完结的时刻。完结后她便可以完全毫无负担的做回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再也不受牵绊。

　　以后的时光，她想一个人出去走走。此去经间，待她穿越一个又一个城市，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仰望一片又一片天空，见证一场又一场离别，她想那时她应该可以坦然的说，我终于不那么执着。

　　“小红药，你好像很高兴？”苏玉漓边驾马车边注意着身边何红药的举动，这会儿见她微微翘起嘴角，便好奇地问了一句。何红药停止被打断的思绪，收回了望向远方的目光，然后笑意盈盈的侧目过去，“是啊，我很高兴。因为我想通了一些事，准备将它做个完结。”

　　苏玉漓听何红药如此说，不由更为惊讶了。见她此时兴致还算不错，不由腾出一只手，凑到她身边，用手肘轻轻撞了撞她，一幅哥俩儿好的样子悄声问道：“小红药，你刚说的那些事，是不是同车里的人有关呀？”何红药看苏玉漓这番做态，忍不住失笑出声，想到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她就点了点头，见他还是一幅怎么没讲出重点的表情，便略显僵硬地移开了目光，转开话题问道：“苏玉漓，按此速度我们什么时间可到华山？”

　　知道何红药不愿多说，苏玉漓便知情识趣不再追问，并顺着她的话语回道，“小红药不必担心，再过一会儿便到南京啦。我们去到那里补给一点东西就走，估计半个月后便可到华阴县啦。”说完后忽然听到车厢内传来一声闷咳，他顿时顿住了还未出口的话，看着倦怠地倚在一边的何红药，他叹息一声，转口道：“小红药，进去看看吧。他毕竟还受着伤。”

　　何红药抬手按了按眉心，忍住听到苏玉漓叹息后她也想出口的叹息，静坐了片刻，方才动身去了车中。进去后，看到夏雪宜无声的靠躺在角落里，一脸让人看不懂的神色，何红药索着眉问道：“你怎么样了？”昏暗中夏雪宜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低头移开了自她进来后一直望着她的目光，顾左右而言他地轻声问了句，“红药，我们这是在去往华山的途中吧？”

　　夏雪宜的语气并不是求证，只是想从她口中得到一个明确的确认。何红药已猜测出他的意思，于是就“嗯”了一声，给了他这么个答案。随着她话音的落下，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默便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过了许久，她才听到耳边才传来夏雪宜那打破沉默的轻笑话语，“你开心就好。不管怎样，我总是在的。”

　　何红药再也忍不住叹息出声，侧头望着车门帘布，隔了半晌才说道：“夏雪宜……你先好好养伤吧。”然后便再也没了言语。所幸这会儿苏玉漓已将马车停了下来，何红药听到他在外面轻敲车棱，一个抬手掀起车帘，看着他迎着晨曦同她说道：“小红药，南京到啦。我将马车停在河边，进城去买些东西，你有什么要带的吗？”

　　昨天翻包裹时何红药便发现她的好多东西，夏雪宜都已经给她准备了。所以现在倒还真不需要什么。正准备开口回绝时，转目看到夏雪宜缠着绷带的赤裸上身，忆起所有包裹里只有她一个人的东西，思忖着总不能一直让他光着身子，便用食指点了点他，抬头向苏玉漓回道：“帮忙带两套换洗衣服吧。”

　　苏玉漓隔过何红药，眯眼瞧了会车厢最里面的夏雪宜，方才应承下来，“好的。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何红药在苏玉漓走后，从车上跳了下来便拿着盆子与绢布去到河边，先用冷水洗了一下脸，感觉清醒好多后，这才洗过绢布打了盆水，重新回到车上。

　　迎着夏雪宜乌沉沉的目光，何红药将拧干的绢布递了过去。见他用那只可以活动的右手接过，她上前几步倾身从他身后取过锅碗类的东西，复又出去，架好支架燃起火堆，洗米打水用锅煮着。待做完这些，她才折回将夏雪宜从车内撑扶出来安置在火堆旁。

　　期间何红药一句话都没说。寂静中只余她偶尔搅动米水及水开后的咕噜声。直到米水煮好变成米汤，何红药盛起一碗放到夏雪宜旁边，方才听到他语音沙哑地向她问道：“红药，今后有何打算？”听闻此言何红药顺声抬头看去，想辨别出来他到底想问的是什么？是想问她一个人以后的打算，还是他与她两人今后的打算。可夏雪宜问完后已别过了头，从她这里只能望见他侧边纤长的睫毛、苍白的脸色及微抿的唇，便再也看不到其他。

　　若是问他们两个以后的打算，何红药心中其实已有决断，不过她觉得这些并没有告诉夏雪宜的必要。但又不想将气氛搞得太僵被苏玉漓回来看到，于是便挑了个最简单的回答，“去华山。”说完何红药便起身将放在他身旁那碗微微凉下来的米汤递了过去，夏雪宜回过头瞄了眼并没有伸手接过，只是用提起的右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抬头双目直直地看着她，仿佛要问看到心底去，干哑着嗓音向她问道：“红药，我此前所说，你愿不愿意？”

　　何红药此前一直觉得夏雪宜的目光太过凌利讥诮，仿佛是能将人刺穿的毒箭。所以纵使他眉目生得十分漂亮，但给人的感觉却并不舒服。她因着这个缘故，便是远距离都很少仔细去观察，更何况如此近的距离。但此时被他拉住，顾虑着不让他身上伤口崩裂，一时便没能挣脱开来，只能蹲在他面前被动地看着。

　　夏雪宜本就生得极好。以往因着家仇，通身罩着阴郁诡秘，给人的感觉总是带了一种凄冷狠绝。如今大仇得报，褪去阴郁，添上几分淬炼过后的沉稳，倒真成了他时常伪装出来的那种如玉君子，甚至还夹杂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此时望着他那双狭长的丹凤眼，明明透着股凉薄，但专注看她的时候，却总能给她一种深情到地老天荒的错觉，让她不自觉的陷入其中。

　　何红药沉迷片刻，回过神来后便垂下了目光，避开他的眼神。而她嘴里最初那句很不客气坚硬的“我不愿意”，在口边转了转，讲出去到底失了力度。她一早便知道她自己有一个致命的硬伤，比较偏爱俊俏的男子。此前便是在这个上面吃了大亏，不想过去这么多年还是没能改过来。

　　如此便也罢了，无论怎样她总归是将自己的意思传达给了他。何红药叹息一声，道：“松手吧，吃点东西。”夏雪宜一点一点松开握住何红药手腕的手指，将唇抿成了条直线，他其实早有答案，可还是不死心的想要确认。尽管心中已做准备，可还是止不住听到拒绝时漫上的清晰痛意。他偏过头去，轻轻将碗推给她，嘶哑着声音，说道“你也累了，你先吃吧。”

　　何红药见状，打开夏雪宜五指紧握青筋历历的手掌，将碗放置在他掌心，低声劝了句，“多少吃点吧。”便返身坐回原地，重新从锅中盛出两碗搁在一旁，默等苏玉漓归来。

　　清晨清谧的空气中，朝阳透过枝叶喷洒下来，零星的落在何红药的眼睑上，不由使她又昏昏欲睡起来。夏雪宜倚坐在一边，看着睡意迷糊的何红药，慢慢抬腿移过去一点，将她的头轻轻扶过来枕到他腿上，看着她乖巧地半躺在他怀中，纵使察觉到身上伤口撕裂有血液流出，知道这些都是假像，竟也生出了一种浮世中岁月静好的幸福之感。

　　夏雪宜希望这个时间可以再长一点，更长一点不要停歇。

　　苏玉漓自城中买了东西便用轻功一路纵了回来。跃至马车处时，迎目就看到夏雪宜满脸的缱绻温柔，正用手指一下一下细细梳理着何红药枕在他腿上的长发，身上的绷带如同晕染着大片血色的艳丽梅花。想是听到动静，他转目向他望来，俏白的脸上，渐渐褪去温柔，变成一种面无表情的平淡清冷。

　　然后苏玉漓便听到他那如同被巨石刮擦过后的声音，平静而笃定的低声对他说道：“苏玉漓，此番是我承你之情，我这人向来恩怨分明，他日你若有事，但有所托，万死不辞。”

　　苏玉漓简直被夏雪宜气得怒极而笑，冷哼道：“你的自我感觉太过良好了，我帮的人是小红药，你只是顺带的。”闻言，夏雪宜脸色不变，只是低头目光柔软的看了何红药两眼，方才郑重轻笑道：“帮她便是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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