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月明

作者:青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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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起云涌


      不久大同千户杨斌等四十九人联名上奏,请以石彪镇守大同,亦即以石彪代替李文。大同总共有千户管辖五十一人,如今居然有四十九人奏保石彪,表明大同兵马尽在石彪掌握之中。
      皇帝觉得不能再等了,李文收到秘旨,不敢怠慢,全城搜索,通过暗中人的指示找到石彪藏身之地,一声令下,将他捆得严严实实,连夜点兵一千,“护送”石大世子回京。
      得到消息的石亨简直如遭雷击,他没有想到皇帝突发制人,又有这样果断的措施,赶紧去找曹吉祥商量,曹吉祥一时半会儿也摸不着头脑,只问:“你们到底有那样意思没有呢?”
      这在石亨当然不能说实话,嚅嚅着回到家,石守赶来:“老爷,大少爷到城门口了!”
      石亨席不暇暖地带人去看,李文还算给石家留了颜面,没有戴枷上锁,只是用了辆简便马车,但见石彪已免冠褫衣,神情憔悴。石亨老泪一个没拦住,呜呜咽咽道:“我的儿,你受苦了!放心,为父拼了这条老命,也会将你救出来!”
      石彪却道:“爹不用担心——”话未说完,不防锦衣卫又到,立索石彪至东厂,铁甲森森,石亨没法,此处也不好多说话,只好先让人将儿子带去,石守道:“我跟着大少爷”。石亨点头。忽又有家仆通报,卢旺在高邮也已被逮了。真要急杀。这时候的忠国公府邸内外,统是惶惶万状,窘迫十分,众多依附的党羽纷纷上门探听消息,石亨烦剧,统统赶走,觉得还是只有找曹吉祥问问大内消息,一面遣人去打点东厂,问问儿子未说完的话是什么?
      东厂归曹吉祥管,所以石彪一到,非但没受刑,反而舒舒服服洗了个澡,疲惫尽褪,曹氏特别给他置了一间屋子,与家居竟也差不多。石守又送来黄金白银,石彪手头豪阔,那些狱中役卒,哪一个不来趋奉,直与家内奴仆一般,呼酒索肉,无不立应。
      与曹吉祥派的心腹曹福来深谈一番后,石彪酣睡一宵,次日大早杜清在房外立等,等石彪洗漱用饭完毕叫他进去时,见世子在狱而神色自若,杜清佩服的同时,一面道:“忠国公可愁死了!”
      “任他燎原火,自有倒海水。”石彪道。
      杜清听他语气,大喜:“大世子有何妙策?”
      石彪道:“目前陛下捕我的原因,对外说是有人检举招摇纳贿,这我亦不必自讳,哪朝没有贪官?而若真想说我聚众为逆,则尚无实在证据,只要能脱去这一层,再大罪名,也不怕他。”
      “可是据国公爷得到的消息,以大理寺卿薛瑄为首,联合六科廊正拟折弹劾国公,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掌握证据?”
      “所以你回去跟父亲说,从前张鹏、岳正两案,是廷臣常谈,都归罪为我家,你让父亲吩咐下去,让属臣们当众宣扬,只说这两案最关重大,张岳两人若不加入奏疏,哪里能扳倒石氏?只要薛老夫子听以为真,再去上疏,那时我便可出狱了。”
      真正奇谈,哪有教人弹劾自身的?
      杜清想半天不明白,问:“大世子,恕我愚钝,张、岳两案,再或加入,情罪愈重,奈何谓可出狱?”
      石彪道:“当年张鹏杨善等十三道一齐下狱、岳正逐朝,虽由我父奏请,终究是皇上主裁,若重行提及,必然触怒皇上,加罪他们,我不是可脱罪么?”
      杜清茅塞顿开,拊掌:“大世子,佩服!俗话说天威难测,可今上之心思肺腑,可谓被世子窥透矣!”
      当即领计而去。

      曹府。
      曹钦和一群捧脚的嬉笑着走进厅来,发现曹吉祥正坐在大厅正椅之上,曹福来站在一旁。
      “叔父,今天回来这么早?”赶紧遣散一帮捧脚的,曹钦正正衣衫,咳嗽一声上前见礼。
      曹吉祥指着他:“发生那么大事,你还在外面胡来!”
      “大事?哦——”曹钦把折扇打开,笑:“叔父说的是石家那小子被逮了吗?怎么样,他老实不老实?”
      “瞧瞧,你这什么态度!幸灾乐祸吗?”
      “难道不该?这么多年来,我在京城处处被拿来和他比,我可受够了这窝囊气!不过,”他态度一转,“嘿嘿,想不到他石彪也有今天,我是不是该买副炮竹到石府前放他一仗?”
      “你这臭小子到底清不清楚形势,明不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曹吉祥真是快被他气死:“成日只知道吃喝玩乐花钱找女人,哪天等我不在了,看你怎么混!”
      “哎,叔父消消气消消气,”曹钦别的不知道,叔父这棵大树不能倒还是知道的,快两步挤开曹福来,给曹吉祥捶背:“叔父定然长命百岁,有侄子孝敬您哪!”
      “哼,不给我添乱我已经谢天谢地了!”曹吉祥拍开他手:“去去去。”
      曹钦谄笑,“叔父,石家我看倒了也好,这样咱就一家独大了——”
      曹吉祥啪地一下拍桌:“我看我真是惯得你无法无天完全不知世事好歹了!石家一倒,接下来就是咱们曹家!”
      “……怎么会?”
      “怎么不会?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些年我们是得意够了,万岁要开始收拾我们了!”
      “不可能,”曹钦这才收起了他的嬉皮笑脸:“咱们没做什么事呀!”
      “你敢说一家独大,这还叫没事?”曹吉祥道:“总之,现在我们跟石家是一根绳上的两只蚱蜢,救他,也就是救我们自己。”
      “……”曹钦半天说不出话,嘴皮子动好半晌才道:“那、那叔父打算怎么办?”
      曹吉祥看一眼曹福来,曹福来代答:“少爷,昨晚我去狱中见了石世子,他提出两点:一,陛下已经不再信任厂公;二,我们内部出了内奸。”
      后一点让曹钦炸毛:“内奸?谁?!我让他去点心房一道道尝尝点心的滋味!”
      “光嚎有什么用!”曹吉祥喝:“给我坐下,安静的听!”
      曹钦攥着扇柄的手青筋爆现,终于还是忍耐下来。
      曹福来道:“不信任厂公这一点,从当初那么快抓到陈汝言的收贿证据而厂公居然不知,已经可以窥知一二;而出了内奸,石世子说他是从他这次被捕推敲出来的,具体细节已向厂公禀明,于大少爷不再赘述。只是内奸一事实在关系重大,如果要清洗,牵涉既广,人心也不稳,属下与厂公正在商量到底怎么办。”
      “那么说,内奸到底是谁,还不知道?”
      曹福来摇头。
      曹钦看向曹吉祥,曹吉祥悠悠道:“此人埋藏既深,恐怕还是你我心腹之人——石彪说得有道理,不是身边之人,不能知晓那么多机密之事。”
      “哈,哈哈,”曹钦扯了扯嘴角:“论到心腹,叔父身边一个曹福来,侄儿身边一个逯杲,难道叔父要说他们两个是内奸?”
      说完还特意朝曹福来看了看,“叔父,你也不能太把石家小子的话当回事。”
      “福来我是放心的,逯杲比他资历更老,”曹吉祥叹口气,“所以我思来索去,竟然想不出到底是谁?”
      这说明他不是没怀疑过曹福来,曹福来深深把头低下了,片刻寂静中,曹钦突然道:“会不会是袁彬?”
      “阿?”
      曹钦道:“什么内奸,我看是石家小子来吓唬我们,依我看,最有可能是袁彬在其中搞鬼。”
      曹吉祥露出倾听的神情。
      曹钦来劲了,滔滔不绝说下去:“叔父你想,在未夺门之前,袁彬已经是陛下亲近之人,陛下重回至尊之位,头个指挥佥事的位子就给了他。他也隶属锦衣卫,咱们做的事不说他全知道,一半总也打听得清楚,他就是万岁暗中安排的棋子!”
      “唔……”
      “您再想想,袁彬按理归叔父管,可自仗万岁旧恩,从来不肯在叔父面前以属下自居,这不是有恃无恐是什么?倘若陛下又不信任叔父了,东厂里见风使舵的人多了去,到他面前偷偷报小消息的恐怕只多不少!”
      “你讲的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曹吉祥道:“袁彬是个威胁,不可不防——”
      “就是,把他抓起来!”
      “可是,我认为这只是微末,石彪抓的才是主节——”
      “哎呀叔父,”曹钦站起来:“侄儿先替你把袁彬抓了来,到时你就知道!”
      “要抓也要找个借口!”曹吉祥叫他。
      “明白!”

      曹钦多年也不是白混的,窥伺两天后,打听到袁彬岳丈凭借袁彬的名义,有诈欺取财之嫌,通过一班狐朋狗友的卖力张罗,终于三天内搜集到了确凿的证据,交给曹吉祥,曹吉祥即指使一名廷臣奏劾,顺便观观皇帝的反应。
      由于证据充足,皇帝纵有维护之心,却不好公开偏袒,批下来,判是判了罪,不过特准以金赎罪,指挥佥事的名头半点没动他的,小小破财而已。
      曹吉祥自然不满意,同时也疑云大起:难道真让曹钦蒙对了?
      越想越不能轻易放过,这日做足了准备对皇帝道:“陛下常说锦衣卫乃皇家侍卫,理应谨言慎行执法不阿。可如今袁指挥犯法,陛下却如此处置,岂非让一众不服?”
      皇帝拿着毛笔的手半天没动,终于落笔时纸上已经晕成一团大大的墨渍:“好吧,朕可以将他公办。不过,你记住,朕要一个活的人回来,否则,唯你是问。”

      “老夫子,真的没有办法把袁指挥转到你们大理寺去吗?”朝房里,杨善问薛瑄,“陛下虽然确保了他的不死,可从另一面说,只要他不死,东厂就可以为所欲为,他们的手段您老不是不知道,袁指挥吃足了苦头哇!”
      “杨御史,不是老夫不帮忙,你也知道,那是曹吉祥亲自去向万岁求来的,归锦衣卫管,老夫既执一个法字,便不能自己越过了它去,实在爱莫能助。”
      “那难道只有屈打成招?”
      “屈打成招?”
      “是呀,东厂列了满满一篇罪状逼他承认,不承认就一直用刑,我不是没受过,到后来,哪怕是让人承认杀了自己亲爹娘,只求能少受一点折磨,也迫不及待要认了!”
      薛瑄捋着长须,“要不这样,你去敲‘登闻鼓’——”
      话未说完,朝房里的人纷纷站起,原来是吏部尚书李贤来了。
      一一拱手寒暄,李贤觑到吕原手中的稿纸:“是正在定劾石氏的稿子吗?”
      “不错,正与薛老夫子几位协商,”吕原知道他状元出身,因道:“李大人帮忙过目一遍?”
      李贤也不推辞,接了稿纸,从头至尾瞧一遍,蹙眉。
      吕原问:“怎么?”
      李贤朝薛老夫子一拜,道“法家断案,谅无错误。不过此案干系重大,恳请诸公入内厅相谈。”
      吕原薛瑄对视一眼,“请。”
      连杨善也被留在室外。
      刚坐下,李贤就语出惊人:“两公之意,是将欲活石世子么?”
      此一奇问,恰对石彪当日奇谈。
      吕原薛瑄莫名:“石氏之恶,一死尚不足蔽罪,奈何令他再活?”
      李贤颔首道:“照此说来,此次是非致石家于死地不可?”
      关于这个,吕、薛二人单独觐见过皇帝,自忖是深悟了帝意的,然而臣不密则失身,他们不愿多谈,只道:“李大人到底何意?”
      从两人态度,李贤大概明白可以放手去做了,也不再绕弯子:“如果真欲置其于死地,那么张鹏岳正两案,就不该再牵连其中。”
      薛瑄道:“用张、岳事,正要他抵死。”
      李贤笑了:“老夫子这话却错了,张鹏、岳正二人受冤,原是人人知情而痛愤,但张鹏入狱是陛下当场判的,岳季方最后被贬,也是陛下明明确确的旨意。今上英明,岂肯自承不是?如果照此申奏,一入御览,忆起前情,必疑法司借石氏来怪皇上,上必震怒,不但两公,言事诸人,恐皆不免。而那石大世子,反得陛下认为是自己一头,逍遥法外去了。”
      吕薛二人闻到此言,恍然大悟,齐声道:“阁下洞人肺腑,我们差点栽着了!那这奏稿如何写才是?”
      “只需将张岳事抽掉即可。”
      “对,对,我们现在回去重新拟——”
      李贤道:“石氏耳目众多,稍一迟延,必然泄漏机谋,即致败事,两位大人印章随身带了吗?”
      薛瑄点头,吕原道:“李大人的意思,就在这里修改?”
      “是的,即时呈奏圣上,以待英裁。”
      “好极,好极!”薛瑄表示赞成,一面从案上找出现成压在镇纸下的白纸,请吕原重新执笔,一面掏出自己的印子:“我就立等加封,看他石氏一门,从此轰然倒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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