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

　　“你是谁？”瑶光好像怕惊扰了他似的，小心翼翼的问道。

　　仙人沉默的直起了腰身，他虽有着少年般清新的容貌，个子却意外的高挑。

　　瑶光看了看他身上的绿袍，又看了看墙壁上唯剩碧梅的画卷，恍然道：“你是不是从画中走出来的？”

　　仙人颔首，收了脸上朦胧的笑，目光里似乎多了一抹说不清的悲伤，刺得瑶光不知人事的心微微酸痛，他忙追问：“你叫什么名字？”

　　“青提。”仙人终于开口，声音清透柔雅，犹如山水间被触碰的琴弦。

　　瑶光赶紧说：“我，我是瑶光。”

　　仙人竟然伸出长袖中葱莹玉白的手，轻轻的擦了擦他脏脏的小脸：“不要哭。”

　　瑶光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想起刚才狼狈的事情，抽抽鼻子狡辩道：“我才没哭。”

　　青提语气平和的说：“尹澄不会伤害你，不要生他的气。”

　　“我知道。”瑶光低头，而后又抬头追问：“你认识我师父吗，你们是朋友吗，你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青提不回答，只是用手温柔的摸住他摔得青紫的腹部：“痛吗？”

　　瑶光不自在的撒谎：“不，不痛。”

　　青提指间白光流过，似有股暖流渗入瑶光的五脏六腑，这才真的消去了他的疼痛。

　　“你是看我难过，特地出来帮我的吗？”瑶光追问。

　　青提微微歪着头，俯视着他不再回答。

　　一时无言相视，瑶光傻傻的盯着他明光流转的双眸，片刻之后才大声说：“你、你是不是被关在这里了，我可以救你出去！我师父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家伙。”

　　等待答案的时候，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明明满腹委屈，却一直在追问这神秘画中仙的事情。

　　青提慢慢将手按在他的嘴唇上，让瑶光闻到的馨香更清晰。

　　“不要说，见过我。”

　　只一句话，绝美的仙人就像雾气般散去了，只留下案台上重新燃起的微弱烛火。

　　瑶光赶快跌跌撞撞的跑到画前。

　　果然，静默背立的绿衣少年又浮现在了绰绰梅影之中。

　　——

　　死寂的整夜缓慢过去。

　　开始的时候阮瑶还在胡思乱想着自己的奇遇，后来渐渐疲倦，也就倒在旁边睡了过去。

　　清晨，木门悠悠浮现，被推开后射入显得有些刺目的光明。

　　尹澄却是始终未眠，心思沉重的走到他身边蹲下去说：“瑶光。”

　　瑶光费力的睁开漆黑的大眼睛，原本白净的脸庞沾满灰尘和血痕。

　　尹澄心疼的眯起眸子：“知道自己错了么？”

　　瑶光有些勉强的爬坐起来说：“恩……”

　　“我明白你在这里不开心，可是我不能让你独自在外漂泊。”尹澄表情复杂的问：“你知道你爹是谁吗？”

　　瑶光诧异摇头。

　　尹澄没有半丝多余的表情，信誓旦旦：“他是我的师兄灵飞，师兄他已经修得仙身……却与你娘相恋，人仙殊途难有结果，你身上流着他的血，是不会老去的，在俗世时间长了别人都会发现你的异样，更有无数妖怪想吃掉你修炼法术，我怎么能视而不见？”

　　从未听过生身父亲事情的瑶光心里又惊又喜，抓住尹澄的胳膊说：“那我爹呢，他在哪里？从前觉得别人都有爹，就我没有，原来我也有的！”

　　尹澄目光痛苦：“天庭诸神叛乱，占据上清天，释放洪荒上古妖兽无数，所以人间才会连年灾难不断，你爹在斩除妖物时不幸……”

　　他没有说清楚，只是用力扶住瑶光的肩说：“他是个英雄，你也要像他一样勇敢，师兄造就远在为师之上，你努力的话，也会超越师父，不要再顽皮了，好吗？”

　　瑶光心中的喜悦渐渐消失，充斥失落：“…….恩。”

　　尹澄轻声道：“灵虚山的规矩不容改变，大家能适应的，你也能适应，只要听话，别的事情师父都可以答应你。”

　　瑶光微微了解他的苦心，默默点头，又小声问：“师父，我爹长什么样子啊？”

　　“何苦知晓？不曾见过，就不会思念。”尹澄垂眸：“这些事情你不能告诉旁人，你爹娘之情乃是仙界大忌，如若被有心传出，他死后也会声名扫地，沦落为话柄。”

　　瑶光又重重点头：“师父放心，我不会说的。”

　　尹澄叹息：“你那两个朋友还在受罚，你也不要去早课了，免得天枢骂你，到我的殿内沐浴更衣，柜子里有疗伤之药，为师还要去湘西探寻大旱之由，你自己保重。”

　　“师父……”瑶光忽然搂着他的胳膊：“你对我真好。”

　　尹澄淡笑刹那：“乖。”

　　瑶光又内疚的说：“我把聆音佩弄丢了怎么办……”

　　“我已差弟子去察，以后，还敢偷东西吗？”尹澄轻声问。

　　瑶光赶快使劲儿摇头。

　　——

　　可怜开阳和天宝遇到严师，被罚在三清殿前跪上三天才能赎罪，几乎成了灵虚山众道围观的奇景。

　　没了掌门管束的瑶光偷偷跑去见到了，也赶快跪到旁边陪伴。

　　“你快走吧，我们没关系的。”开阳还挺乐观，小声劝道。

　　瑶光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开阳脸色现出羞赧：“瑶光……我不该在遇到妖怪时跑开，要是你因此遇害，我……我……”

　　瑶光很大方：“嗨，那怪鸟也是和我有仇，我本来就不想连累你们。”

　　“可是……”开阳依然不能原谅自己的懦弱行为。

　　瑶光说：“行了行了，此事不要再提。”

　　他们一言一语的，反倒是天宝在旁半声不吭。

　　正说着，背后忽传严厉的训斥：“瑶光，谁准你在这里的！”

　　瑶光回头见是天枢，赶紧道：“师兄！我在领罚！”

　　“谁罚你的！掌门说不罚就是不罚，快离开！”天枢冷眉冷对。

　　瑶光淘气，忽然站起来踢了天枢一脚：“嘿嘿，那师兄你罚我吧？”

　　天枢被搞得愕然，半晌才反应过来，狠拽住他的衣领：“你给我过来！”

　　说着就拎着他飞走了，吓得瑶光哇哇大叫，叫声越来越远。

　　始终阴着脸的天宝忽然道：“凭什么……”

　　开阳疑惑：“啊？”

　　天宝说：“凭什么都对他这么好？”

　　开阳不在意的说：“瑶光活泼可爱，招大家喜欢呗。”

　　天宝玲珑小脸渐阴，不再言语。

　　——

　　盗聆音佩的事说白了还是小孩子凡心不净，有些顽皮，过了一阵子大家也就觉得应该作罢，不再谈及。

　　谁都没想到，却因此引出了巨大的灾难。

　　那是半月后的子时，众道人都已沉睡，只留下轮班守夜的零星几个在神殿前漫步相谈。

　　可明明刚才还清晨闪烁的天空忽然完全暗了下来，就连月色都被隐去。

　　一道人警惕皱眉：“不好，有妖物！”

　　话音落地，三清殿前就破裂出个虚空之缝，无数鬼叫的幽灵冥火倾泻而出，发出嘻嘻哈哈的怪笑，回响不绝。

　　——

　　正在做美梦的瑶光只听到窗外几声烟花巨响，慌张起身后，师姐天璇破门而入：“神殿有妖兽入侵，你随大家待在这里，千万不要离开。”

　　而后便持剑匆匆消失。

　　瑶光胡乱披上衣服冲出去，听到远处隐隐约约的惨叫连连，火光通天，恰巧见开阳迎来，忙问：“怎么了？”

　　开阳面色非常不安：“好像是妖物拿着聆音佩破了灵虚结界……”

　　“啊？”瑶光顿时心里一沉，转身就要往三清殿跑。

　　开阳抓住他：“你别去！他们已经传音给掌门，掌门御剑飞天，很快就会回来救大家。”

　　瑶光不管不顾的推开喊道：“都是我的错！”

　　接着便拿着自己破旧的桃木剑离开了。

　　开阳见状打算追赶，可立即被天宝阻拦住：“师姐说了，不准离开，你还没跪够吗！”

　　——

　　却说瑶光一路跌跌撞撞的还没跑到三清殿，就被个全身毛茸茸的妖狐缠上，他道行如此之低哪里是对手，尚没反抗就被扑到在地。

　　妖狐露出尖牙，冷笑着便要咬住他的脖颈。

　　幸好天枢及时赶到，一剑将它打得魂飞魄散，拉起瑶光升至空中：“不是不让你来吗？”

　　“我没想到会这样……我错了……”瑶光脸色苍白，握紧剑说：“我要把聆音佩抢回来！”

　　事发紧急，天枢也顾不得啰嗦，直接拉着他飞往燃烧着的三清殿顶，插剑于殿顶琉璃瓦之上，幻化出灵符重铸混元结界。

　　瑶光发着颤趴在旁边，看着原本圣洁的广场上已是布满烈火和鲜血的地狱，心里又悔又急，加之没本事跳下去，完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韩流！你够了！”白衣飘飘的天璇师姐忽然发出声嘶力竭的大喊，在殿前竖起八卦阵，持剑直飞向群妖之中最高大的那个身影。

　　被唤作韩流的妖怪黑发凌乱，棱角分明的脸上充满残忍不羁的气势，他抬掌打飞缠上来的道士，转身朝她朗笑道：“天璇，你随我走，我就离开！”

　　天璇俊俏的脸上满是愤怒之情，眉间红痣比往日更平添一丝血色：“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容得你胡言乱语！”

　　韩流嗤道：“一个破道观，一群道貌岸然的臭道士！”

　　“抱歉，我也是你口中的臭道士，今日你就是想走也走不成了！”天璇扬剑飞升空中，宝剑化作无数幻影，将韩流团团包围住，灵光大作，吓得妖怪们全都退避三舍。

　　可韩流却一动不动：“天璇，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的！我知道！”

　　“闭嘴！我当初救你只是动了不该动的恻隐之心，现在我后悔了！你杀我师弟师妹，就要用命来偿！”天璇眼眸泛红，神姿宛若仙子下凡，握住尖鸣作响的剑毫不犹豫的朝他刺去，衣裙翩然，表情却决绝。

　　仙妖之力相触，引得周围狂乱爆炸，大风四起。

　　瑶光被天枢护在怀里，才没被飞起的琉瓦砸到身上。

　　韩流一介山野妖物，终是力量不敌，忽然泄了气，让使劲全力的天璇猛的将剑直插入胸膛，而后不禁抬手回击，将天璇打落空中，重重摔倒石板之上。

　　瑶光瞪大了眼睛，瞅着插着仙剑的韩流渐渐现出原形，成为一只巨大的黑狼伏在盈盈的血泊中。

　　小妖们见老大挂了，立刻怪叫着作鸟兽散，顷刻就逃没了影。

　　浩大的三清殿前，终于恢复了宁静，唯独留的血腥的风瑟瑟作响。

　　无数弟子涌向失去知觉的天璇，乱作一团。

　　不知为何，瑶光忽然觉得很难过，他认为韩流死前那溢满痛苦的双眼，是无法无天的妖怪不应该有的样子。

　　妖物无心，为何又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