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闲池

　　“不要忘了……”脑中不断地回旋着这句开头。但是之后应该会是什么呢？仿若被池水洗的一干二净，一片空白。如今的我什么都记不清了，只记得那飘零的梨花和那落水前的一瞬——美丽的园子以及那轻柔的脸庞……
　　身周还是凉凉的，舒舒的。沉浸于这异常舒适的感觉，我久久不愿意醒来。似乎入梦已深，以至无法脱身。模糊地片段，模糊的身影，一切显得那么地不真实。耳畔却隐约传来了清晰的对话声。
　　“这位小娘子怎么还没醒？”
　　“别急，烧已经退了。应该已经没事了。刚刚还做梦来着，一直呼喊着一个名字。好像叫凌溪，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呢……”
　　凌溪？！我的心一颤，这不是就是我的那位梦中人吗？双眼一睁，猛然一醒，但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模糊光亮，还有就是那两个模糊的身影。
　　“啊——她醒了，快去告诉夫人！”
　　其中一个小小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光亮中，而另一个，慢慢向我靠近。良久，眼前才开始清晰起来。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清秀的脸蛋，梳着高高的发髻，身着淡绿色的罗衫青衣。
　　“我，这是在哪儿？”努力地起身抬头，却感觉脑中一阵晕眩。脑袋又重重地回到那冰凉润滑的石枕上。“咚——”的一声。
　　“唉哟——疼——”
　　“小的来扶您起来吧，小娘子，您躺在这床上已经好久了。”
　　“我？怎么了？”
　　借着那女孩的扶力，我缓缓地起了身。支撑着脑袋，双眼直溜溜地环顾四周。啊……这是在哪里啊？床是镂花古木床，不远的桌子及凳子均为同系列的镂花木桌。还有，还有那离床很近的——梳妆台。那个，应该是梳妆台吧。小小窄窄的，上面正中只是架着一面似花非花形状的铜镜。陈设朴实简单，并没有太多的装饰，房间干净整洁古朴。慢慢地，我的视线回转到女孩的身上。
　　“这里是哪儿？刚刚我不是在池边吗？”
　　“哧……”女孩忽然咧嘴笑了“看来您是没事了，还记得落了水了呀。”
　　“嗯……但是除了落水之外，似乎全不记得了……”
　　听到这儿，女孩的笑容一僵，这表情似笑非笑，及其怪异。望着她那不知所措的样子。我的心一软，只得安慰她道：“其实，我还记得一些落水之前的情景以及一个人。”
　　“是不是叫凌溪？”女孩恍然问道。
　　“嗯。那个，你叫什么？”
　　“他们都叫小的敏儿，小娘子，您也这么叫吧。这里是唐府。前几日，我家夫人恰好出门上香，途中经过湖边，伺候在旁的梨儿看到你落入水中，便立马叫住了夫人。我家夫人慈悲心肠，派人将您从湖中救起，可是您当时已经昏迷。回到府中时还发了烧……啊——难道小娘子您发烧烧坏了脑袋？！”
　　“别胡说！”敏儿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温婉但略含威严的声音。随着脚步声越来越响，一个身着富贵绸缎罗衫的妇人出现在敏儿身后边。
　　敏儿立刻起了身，“夫人——可是，这位小娘子说她全部不记……”
　　“你们先在外面候着吧。”
　　“是——”敏儿只得随妇人身后另一个女孩，一同退到了门外。那，应该就是刚才从这房间走开的那另一个女孩吧。
　　正寻思着，耳边忽然想起了先前那个温和的声音。“身子觉得怎样？”
　　“啊……给夫人请安……”这句话脱口而出，我随即欲下床起身作揖。但是一双温暖的手却及时制止了我的举动。
　　“身子感觉好多了，只是不记得……”
　　“没事的，身子刚刚好，就别太注重礼节了。”说着，手心覆上了我的额头。“嗯，烧也退了。”
　　“啊……多谢夫人关心。”
　　不知为何，自己会不自觉地行起了古人的礼节。难道，之前真的都只是做梦？我无奈地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想令自己更加清醒些，可是那“梦中”的那些片段又显得那么地真实。
　　“你好生歇着，过几日我再来看你。就让敏儿和梨儿先照料着吧。有事差遣她们就好。”
　　“夫人，这我怎敢……”
　　“你养着病要紧。”
　　这位唐夫人并没有询问我落水的原因，只是一味地问叨着我身子的感觉。对于我这个陌生人，单单这么淡淡的关心，已经令我心中一暖，泪眼莹莹。转念一想，索性没真淹死在那池水中，已是万幸。
　　唐夫人出门之后，在外对着先前那两个女孩嘀咕了一阵就被另一个小丫头扶持着离开了。梨儿、敏儿笑语盈盈地进了屋，便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着我落水的经过，还有她们家夫人的仁心仁德。我听着，仿佛在听着另一个人的故事一般，却又感觉是真真实实地发生过的事。她们说着她们的，同时，我那晕乎乎的脑袋又在思索着别的。
　　“敏儿，我感觉好多了。扶我梳洗一下吧。麻烦了。”敏儿还在和梨儿说笑着。听我这么一说，连忙点头说道：“小娘子别客气，夫人吩咐我们照顾您，您有事尽管使唤好了。”
　　“说来，您已经躺了好久了呢。敏儿，你替小娘子打水梳洗去，我去厨房要些吃的来，给她填填肚子。”梨儿接着敏儿的话说道。同样身着淡绿色的罗衫青衣，但梨儿更显得伶俐些。
　　“你叫梨儿？是你救了我吗？”
　　“小娘子您说笑了，小的只是看到您落水后，通知了我家夫人而已。救人的可不是小的呐。您要谢，等身子好了，去谢我家夫人吧。”说完便离开这间屋子。
　　等敏儿打来了水，在她的帮衬下，我着了身淡粉罗衣，坐到了那床边小小的梳妆台。敏儿说，那竖着的铜镜叫照子。我不明就里，对着那似花非花形状的照子左照右照，总不适应。但有一点，我终于看清了在这个时代的整张脸。“吁——”我长长地舒了口气。幸好还认得这张脸，这张我的脸。照子中的敏儿疑惑地望着我。我眼睛眨巴了几下，冲她微微一笑，掩饰住了我的惶恐。她也没多在意，继续为我梳理着头发。手势轻柔地令人不自觉地沉浸在这舒适的一刻。
　　“小娘子，您盘云髻一定很美。”
　　“是吗？那就梳云髻吧。”我心虚着。其实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云髻。总之应该也是一个髻吧。不会难看到哪里去。
　　“好了，您瞧瞧。”
　　敏儿的手极巧，三下五除二便替我梳好了云髻。我对着照子中那种奇怪却又好看的发型，痴痴地看得入了迷。良久，在梨儿的呼唤中，才逐渐清醒过来。等吃过了梨儿带来的点心。她们便又扶我在屋子门口的小院子里转上了两圈，同时又继续津津乐道地说着她们家夫人的种种善行。我静静地听着，心想，这为唐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以至于这两女孩一直不停叨叨着她们家夫人的好……过不久天黑了，我便又在她们的搀扶下进了屋，躺在床上，枕着那硬邦邦的石枕沉沉地睡去……然而并没有再做什么奇怪的梦，只是那句“不要忘了……”却还总是在脑海中萦绕。
　　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了几日。每日便也只是听着敏儿和梨儿说着街上发生的各种新鲜事。这样的生活过得也挺逍遥自在。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什么事都不用操心，只需静静地听她们安排，调养身子。也正因为这样，原本落水之后软弱无力酸痛的症状迅速地痊愈了。只是我始终不记得除了落水那一瞬以外的一些事。但是敏儿总道我是落进了湖中。我反复从其他一些人那儿确认，却也总得到相同的答案。究竟是怎么回事？
　　待半月后，确认我除了记不得一些事情外，身体基本已经完全康复。再赖在别人家里不走也总不是那么回事。于是，拉着敏儿、梨儿拜托着求见她家夫人道个别，也就准备离府了。至于离开后要去哪儿，迷茫之余也并未做他想。那位唐夫人知道我要求见，便也就欣然接见了我。
　　“听说小娘子你要离开了？”一如先前温婉却不失威严的态度，唐夫人在我行礼之后抢先开口说了话。
　　“嗯，是的。”
　　“那，接下来要去哪儿？”
　　我不语……
　　“府上可还住的习惯？”
　　“习惯倒是还习惯，只是……”
　　“那就好。你这孩子，没了些记忆还能往哪儿去。不如先住在这府里。一来，这里也不多你这一个吃饭搭伙的。二来，奴家寻思着你这孩子乖巧懂理，一时离了府也没处投奔，不如继续住几些日子陪着我解解闷儿。”
　　唐夫人一时说了这么多，我也不知说什么好。于是只得顺从地继续硬着头皮住了下来。
　　“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总不能一直孩子、小娘子地叫着。”第二日，正陪着唐夫人闲逛花园的时候，她突然这么说了一句。我一时语噎。似乎很久都没人问我这个问题了。我，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一切如同茫茫浮云，将要飘去哪儿却又不得而知。
　　“我……忘了……只记得……似乎名字中有一个‘琬’字。”
　　“琬……宛声如玉，人如其名呐。”唐夫人喃喃地说道。“可是，姓却也忘了吗？”
　　我努力地回想，却无果而终。而大脑却又嗡嗡地响了起来。
　　“也别勉强了，不如今后，奴家便叫你‘琬儿’如何？”
　　从此，在唐夫人的口中，我便成了“琬儿”，而在敏儿、梨儿这些丫鬟的口中，我便从“小娘子”这个单纯的称呼变成了“小琬”。我愿意大家这么称呼我，感觉十分地亲切。

　　唐府，是典型的江南府邸，整个建筑南北长东西宽，大致成一个长方形。小厨房在整个府邸的东南面，而离小厨房最近的便是东面的小厅，夫人们——也就是这唐府的妻妾最喜欢在那儿聊天喝茶。隔着天井之外，便是一个小祠堂。唐夫人经常出入祠堂，诵经念佛，以保佑唐家平安。府邸的正中便是接待客人的大厅。但凡有什么达官贵人，便会在那边相迎。正厅与小厅的中间，隔着大厨房。那是唐府每日三餐的供应场所。唐老爷与其妻妾们的休息区便在正厅之后。府衙的西面为唐府的花园。内里种满了各色的花卉树木。人工的溪流池水、小小的过道小桥，构成了唐府最美丽的风景线。
　　唐夫人待我极好，所居住的厢房恰好正对着这片小花园，美景尽收眼底。唐府的日子是安逸的。我经常陪着唐夫人聊聊天，或弄弄花草，或谈谈风土人情，又或者吟诗作画。唐夫人是一位极具才情的妇人。我常常想，这样一位集美貌与才气于一身的女子，在年轻的时候该是多么地引人注意。而唐老爷又是以什么样才气，才能吸引住这位清纯佳人呢？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会愣愣地望着唐夫人发呆。这位神秘的唐老爷自从我进府以来从未见过。而从丫鬟们的口中得知，这位唐老爷是外出公干去了，自我入府以来，还未来得及回府。
　　另外我也了解到，现在自己身处一个战乱过后的动荡时代。而对于平常的小老百姓来说，战争离自己还是很远。但是，无论战乱还是安逸，日子还是照样要这么过着，并没有什么不妥。再加上，唐府是大户人家，并不愁吃穿。

　　这一日，敏儿很兴奋地冲到了我的房里。我正练着书法。在这个府衙之中，女子是不能无故出门的。我虽说原本不是这唐府之人，但是也得入乡随俗。
　　“小琬，我们家老爷回府了！夫人说了你的事，现在老爷正等着见你呢。”
　　“啊？是吗？你看看我这儿，这儿，还有这儿，有哪儿不妥，快帮我弄弄。”我手忙脚乱地晃悠着自己的手臂，往自己身上各处指点着。
　　敏儿捂嘴笑着道：“别紧张，老爷挺和蔼的。这样就行了。”说完，拉着我就走了。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匆匆拉走了。我俩急匆匆地向正厅走去。一路上，脑子里尽盘算着该如何面对这位素未蒙面的唐老爷。
　　很快，我们来到了正厅前。远远望去，一位身着常服的中年男子正坐在雕花红木椅上抿着茶。唐夫人陪坐在旁，不停地喃喃着些什么。敏儿进门通传了一声，我随后便进了门。唐夫人神色缓和，见我来了，示意着我见过唐老爷。我按照敏儿教我的规矩，给这位唐府最高领导人行了个全礼。唐老爷缓缓地放下碗茶，漫不经心地抬头对我道：“夫人把你的事跟我说了，你，叫琬儿？你……你……”
　　刹那间，时间仿佛凝固。我与唐老爷只是呆呆地相互望着对方，却无任何的言语。我并不认识眼前的这位唐老爷，难道……他认识我？这，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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