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

　　“有心人儿用情深
　　紧紧追缘共度今生
　　此刻不需再离分
　　让梦幻都变真
　　曾经相爱过的人
　　泪眼诉说亳无缘份
　　爱你爱得那样深
　　心碎也更深
　　情人难求
　　爱人总是难留
　　我是容易受伤的女人
　　无情无爱
　　无缘无奈的心
　　能不能过一生
　　谁会珍惜
　　谁又懂得接受
　　这个容易受伤的女人
　　痴痴等
　　到何时
　　有情人
　　火热的心会变冷
　　而我依然那么认真
　　夜深人寂只留我
　　伤心的女人
　　……”
　　（邝美云-容易受伤的女人）
　　喧闹的酒吧里，安若在台上投入的唱着，她的眼里饱含湿润，特别是唱到“曾经相爱过的人,泪眼诉说亳无缘份”时,泪水早已忍不住，静悄悄的顺着她的脸庞往下滑。她没有抬手去擦，任凭苦涩的液体流进嘴里，因为她知道在强光的照射下，没有人会看见她的哭泣，也更不会有人在意。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大家的心境都是一样的，她只需尽量烘托气氛就好，无论是用真情还是假意。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在酒吧的一处偏僻角落里，一个安静的男生手里握着一杯鸡尾酒，温柔的注视着她，眼睛柔和的仿佛能滴出水来。男生的身体几乎都被黑暗藏住，侧脸的好看轮廓也是若隐若现。
　　而在酒吧里或独自喝酒或三五成群的人们也不是无动于衷，纷纷抬头想要寻找如此真切的心灵之声从哪里传来。当他们看到安若时皆是一脸的惊艳，赞叹在蛇龙混杂的地方还有如此纯真忧伤的落寞女子。她穿着雪白的连衣裙，拿着话筒，在绚丽的灯光下，就好像不小心落在凡间的天使；又如风中的百合，仿佛片刻就要消散。
　　一首唱完，安若又接着唱另外一首：许茹芸的独角戏。
　　这些歌曲都是主管在前一天挑好给她的，很适合这个时段的苍凉气氛。安若的工作是负责下午四点到五点之间，然后在晚上的八点到九点时段只要把下午唱过的歌曲重复一遍就好，工资每小时结算一次。而安若的同班同学萧萧则是被分配在欢快的时段，下午三点到四点，与晚上的七点到八点，风格也是轻松愉悦的，比如萧萧今天唱的就是梦里水乡、第一次爱的人等。
　　“你唱的真有感情，想不到你也有表演天赋。”萧萧在回学校的路上，一脸钦佩的对着安若道。
　　“就是呀，我也佩服自己。”安若不愿承认自己的软弱，配合着萧萧的感觉回应。
　　“还是主管有眼光，当时我认为你不适合这么哀伤的曲调，还要和你调换呢。”萧萧亲热的揽着安若的胳膊说道。
　　“这就是姜还是老的辣了。对了，都不知道你舞蹈跳得这么好，受过专业训练？”安若回想着萧萧那动感的舞姿，好奇的询问道。
　　萧萧本来洋溢着笑容的脸顿时煞白，揽着安若的手也耷拉下来，低头不语，一个人向前走着。安若自知问错话，赶紧追上萧萧，拉住萧萧的手，急忙道歉：“对不起啊，我不该多问的。”
　　萧萧则抬起恢复平静的脸，笑道：“没关系呢，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接着，夕阳西下中，闻着沁人心脾的桂花香，在M大校外的静谧小道上，萧萧向安若讲述了她二十年多年来用心酸堆积的成长往事。
　　萧萧，来自云南山区，兄弟姐妹五个人，她是家中的老四。上有三个姐姐，下有一个弟弟。父母都是小商贩，以采摘茶叶销售为生。按道理，这样的家庭也不是很悲惨。只是，萧萧的父亲，萧万元，童年时受到他早已去世的母亲的虐待，且青年不得志，结婚两年后，性情大变，嗜酒如命，暴躁易怒。从萧萧记事起，父亲给他的印象，动辄就是要她一跪一个整天，重则用皮鞭抽打自己。萧萧的三个姐姐也是在这样血水与泪水交替的环境中一点一点长大，而萧萧的母亲，属于传统的慈祥母亲，尽管很爱她们，却势单力薄，常常护住这个女儿，那个女儿又遭教训。甚至因为劝萧万元戒酒，惹怒萧万元，经常也遭到拳打脚踢。每每这时，萧萧的母亲在萧万元熟睡时，都会抱住四个女儿轻轻的哭泣。萧萧的三个姐姐没有上过学，在十五六岁的时候就早早的出嫁了。她们心疼萧萧这个小妹妹，在萧萧七岁的时候把她接走了，共同凑钱让她上学。而且，萧萧的三姐萧三丫在无意中发现萧萧有跳舞的天赋，就夜以继日的挑拣茶叶，积攒学习舞蹈的费用，以让萧萧能够出人头地。而萧萧也没有辜负三个姐姐的期望，从小成绩就很优异，并经常在舞蹈比赛中拿的冠军。再看看萧万元，随着年龄的增大，脾气并没有改变多少，时常喝的醉醺醺，向邻居挑衅，也经常遭到别人的暴打。每每这时，萧萧的母亲就要低三下四的一一道歉，哭求别人手下留情。萧萧在寒假期间会回家一次看望母亲，每次回去都劝日益消瘦、满面枯黄的母亲同父亲离婚，带着弟弟永远的离开。可是，萧母总是顾及颜面，认为离婚的女人不好，而且也念及萧萧的弟弟萧宝还没有成年，希望熬到萧宝长大成人后带着自己远走他乡。只是，被寄托众望，被当成宝贝的萧宝却并不争气，自升入初中后就打架生事，还经常不顾萧母的生命垂危，狮子大开口，编造许多谎话网罗家里的钱财。就这样，萧母在精神受到压抑，再加上昼夜不分的劳累，终究是在萧萧读高二的那年永远的离开这个鉴证她曾经活着的世界。在送母亲入土的那一天，萧萧跪在母亲坟前，大哭着祈求上苍保佑人生是可以轮回的。
　　“小若，你说，假如没有来生，我今生受苦受难的母亲要到哪里去消化她满身的伤口？”
　　萧萧讲到这里，瘫软的抱着安若，已是泣不成声。
　　“会有的，每一个温暖他人的人都不是世界的附属物，至少他们的爱永远留在我们心底，也是他们让我们明白即使处在黑暗中，我们也曾拥有和煦的风景。”安若一边拍着哭泣的萧萧，一边低声呢喃着。
　　这两个同样拥有不完整往事的女孩，就在昏暗的灯光下，默默无语的相互拥抱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消除内心的恐惧、彷徨与悲情。很久之后，她们才擦干眼泪，面色平静的手牵着手，像经历世事的沉稳老人一样，踩着法国梧桐飘落的叶子，一步一步的向前方闪烁光芒的M大的古老大门走去。
　　在安若的宿舍内，萧萧窝在安若铺上毛茸茸毯子的椅子上，在吃着蜜枣面包的时候，向安若讲述了剩下的故事。
　　在萧母去世后，萧萧再也不曾回到只有长年累月沉溺在酒精中的父亲和一如既往在外面瞎混的弟弟的家中。只是在萧萧考上M大的那一年，她在父亲的恳求下，回家呆了几天。然而，即使是那短短的几天时间，却使萧萧几乎可以看见光明的人生再次出现偏移。当萧萧在家中住满五天，收拾东西要离开时，她听见了父亲和萧宝的争吵声。对于这样的吵闹，她也见怪不怪了，没有表情的跑过去劝阻没有拿到钱的弟弟，让他不要对父亲动手。谁知，气急败坏的萧宝像发疯一样的把萧萧推开，又冲过去厮打不给钱的萧万元，而萧萧在没有站稳的情况下，一下子跌坐在打碎的酒瓶上面，手上，腿上满是伤痕，尤其是右脚，则被插入了一片长长地尖的玻璃碎片，鲜血直流。萧万元见此情景，在暴怒中，将手里的铁勺硬生生的拍在萧宝的头上，萧宝来不及呼喊在瞬间也随之倒下。之后，不像是拥有完美结局的小说那样，现实就是现实，不容人存在一丝幻想，萧万元和萧宝并没有因为这次争吵而痛改前非，从此一家人幸福的生活着。尽管邻居听到惊天动地的声响，及时赶来，将萧萧和萧宝送进医院，然而，萧宝还是不治身亡，萧萧则再也无法像专业舞者那样站到台上。至于萧万元，因为故意伤人罪，被判坐牢。
　　“很悲惨，对吧？”萧萧在讲完时突然笑着问安若道。
　　“萧萧，我懂得你的心情。”安若别过脸，不忍心看着萧萧空灵的笑容。
　　“其实，我倒希望那样。很多时候我都在想，用我的一只脚换取那样的结局也是好的，至少我母亲宝贝的弟弟不会再没有尊严的晃荡，至少我的父亲也为他的行为付出了代价。”萧萧继续冷然的说着，话语里透出彻骨的冰冷。
　　安若心疼的看着这个被伤痛覆盖的女孩，看着她满不在乎的眼光下渴望完美家庭的希冀，看着她因为思念而颤抖的全身，看着她因为无能为力而追逐强大的勇敢地心。
　　安若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孩此刻无需任何语言的安慰，她被束缚太久了，需要寻找一个人，可以毫无保留的倾诉多年的委屈。所以安若静静的充当着这个角色，她自知自己没有资格评论萧萧的任何想法，她不能在没有经历过那样的煎熬却还要指手画脚的充当圣人，甚至轻描淡写的说道：“她们都是你最亲的人，其实没有什么不可原谅的。”
　　是的，安若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这个世界上以亲人的名义所带来的伤害又是少的吗？
　　那天晚上，安若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以来，她都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在最不幸的深井里作着垂死挣扎。原来，只不过是没有见到更痛苦的人和事罢了。她在临睡前，也深深地为肮脏的可悲心理而感慨，总是号称悲天悯人的自己竟也会忍不住拿着别人心酸的往事来抚慰内心深处对世界不公的愤慨。只是，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谁又愿意这样活着？谁不想无忧无虑的乐善好施，然后舒适的接受天下人的好评？
　　然而，每一个人可悲的地方就在于，在获得生命的同时就失去了人生中第一次抉择的权利，你怎样的来到这个世界并不是你的事情。
　　“人人生而平等，只是一句响亮的屁话。”
　　安若在睡梦中嘟嘟囔囔的嚷着，看来萧萧的事情真的刺激到她了，一向文明如她，淡雅如她，何时曾冒出过如此愤世嫉俗的话语。
　　熟睡的她，翻了一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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