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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打出头鸟
数月过后，秋桐的考试成绩揭晓，她凭借着六门全过的骄人战绩得以进入一家知名的事务所。
入职半月后的某日午间，秋桐为了赶项目顾不上吃饭，正欲前往茶水间泡碗面打发一下自己寒酸的胃，但走至近前时，她却打住了前进的步伐，顿在原地竖起了耳朵。
“哼，就那个女人，她也配？！”
“她那是孤注一掷，用自己的整个青春来赌。”
“青春？她除了青春还有什么，这就是她唯一的筹码了，不用这个赌还能用什么？”
“人家还有身体呢，那副销魂的身子骨可是最直接的杀伤性武器，据说人家都已经将身子贡献上去咯。”
“难怪啊，面试成绩那么好。不过，她可不是单靠身体，你是不是动物世界看多了，那里面的女性可跟她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走的不都是野路子么。”
“当然不一样了，它们哪里能跟她同日而语。秋桐可含蓄多了，不光有技术含量，还有文化包装，走的是品牌路线，不是野路子，人家可只在心里野，在床上野，在固定的对象面前才会兽性大发，平日里掩藏得可不都挺好的嘛。”
秋桐有些听不下去了，她轻咳一声，用力地踏进茶水间，硬是把平底鞋踩出了高跟鞋的音效。
那二人只是略微瞥了秋桐一眼，便也不再理会她，自顾自地接着谈了下去。
“唉，现在的小孩真是命好，题目那么简单，一下子就过了这么多门，想当年我们考了那么多年。”
“谁知道她们都是怎么过的，现今有钱什么买不到啊！今年考前卖题考后改分，新闻不都播了么？真是，这群小屁孩成天弄虚作假，将来这社会落到他们手里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其实啊，就算没钱有身体也行，只要是个女人躺在那儿卖一卖总还能卖点钱。你说的那新闻我也看了，据说注会医师司考三大执业资格考试通通泄题了，考前买题成风，开考了都还有考生拿着答案在考场外争分夺秒地背呢。”
“没想到啊，连象征着公正的司法考试都泄题了。”
“何止泄题啊，其实如今这司法考试考与不考都差别不大，只要有关系，哪怕不去考照样能拿到证。”
“哦？此话怎讲？”
“你难道不知道内部司法考试吗？都盛行了好多年了，不过只对法院、检察院和司法局行政在编人员开放，一直严格在内部低调运作，考试通知不发公开文件。说是为了体恤爱护职工，放宽要求，故而通过率是正规司法考试的七倍还多，大凡内部职工，什么后勤司机啦，基本都能轻松通过。”
“呵呵，大檐帽两边翘，吃完原告吃被告，原来我们一直都在原地踏步啊，亏得我之前还一度对法院的公信力抱那么大的期待。”
“期待？还能有什么期待？当我们对司法公正的期待都成了奢望，我们的期待也只能沦为有限度的期待。说到底，法律仍只不过是统治者的工具罢了，瘦人肥己的治世手段而已。”
“那医师资格考试又是怎么回事？那可都是操刀救命的仁心妙手哪！若是哪天被推进手术室，给你开膛破肚的刚巧是个买题通过的医生，那可就不是治病救人的问题了，简直就成了分分钟要人命的勾当。”
“这不，前些日子上海某医院外科病房大楼裙楼突发火灾，当时，一名已经全身麻醉的病人正在手术室接受截肢手术，手术室内有至少六名医护人员在场，这六人发现隔壁房间起火后，立马撇下手术台上正在进行手术的病人撤离，那病人最后就那样被活活烧死了。”
“那六名医护人员安全意识还真强呢，临危不惧，面临突发灾难能及时自救，应急表现可圈可点。”
“传说中不是有个希波克拉底誓言么，说是每一个医学生步入医师所宣的誓言。”
“传说毕竟只是传说，那个誓言不过是流于形式罢了，走走过场而已，况且中国人没有信仰，信仰的普遍缺失直接导致敬畏之心的渐行渐远，因而誓言对我们来说是没有约束力的，没有信仰的民族确实很可怕。二十多年前，美国不是又出台了一个‘后希波克拉底誓言’么，那里面有几句是这样说的：‘将病人的利益置于我专业实践的中心，并在情况需要时置于我自己的自我利益上。用同等的关切和献身精神关怀所有需要我帮助的人，不管他们有没有能力付酬。主要为了我的病人的最佳利益，而不是主要为了推行社会的、政治的或财政的政策或我自己的利益而行动。即使我不能治愈病人，也总要帮助他们，当死亡不可避免时，要帮助我的病人按照他或她自己的打算死亡。’现在看来，这些誓言放在中国，都沦为了纯粹的扯淡。”
“且不说这些假大空的便宜话，咱言归正传，其实，那病人死在手术台上倒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说不定反倒是件因祸得福的好事呢。至少他这样直接烧死了，可以省下一大笔火葬费呢。”
“你怎么说这样的风凉话！”
“这不叫风凉话，这叫实事求是，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况且，那人的死也不是毫无价值，至少院方承诺用钞票息事宁人。退一步说，那病人就算截肢后活了下来也未必能赚到医院给的那一大笔钱，相对的，残疾后反倒会拖累他的家人。这样一来，这场大火也刚好成全了他，免得他截肢后拖着残缺的身体活得痛不欲生，另一方面，他的死还能带给他的家人一笔飞来横财，他倘若泉下有知，也能死得其所了。”
茶水间向来都是个彼此勾搭、互生情愫的温床。此刻，秋桐听她二人说得有趣，当下鼓足了勇气，端着泡面凑上前去，想着趁这聊天的热乎劲和前辈们热络热络。
秋桐刚欲俯身在其二人周边坐下，就听其中一女道：“唉哟，这是什么时代啊，王八都出来抛头露面了，不就是仗着背后有个壳罩着你么，看你拽的，那副横样，跟螃蟹似的！”
另一个女人丝毫不给秋桐辩白的机会，便直接抢道：“瞧瞧，前辈跟她说话她理都不理，眼睛都长脑袋上去了，难不成你是蛇精转世不成！”
之前那女人抿了口咖啡，接过话茬：“是啊，蛇精就该回洞府修炼去啊，动不动就跑出来为祸人间！”
另一女接道：“唉，你这话就不对了，为祸人间也要有本钱啊，至少得是红颜祸水那个级别的，你瞅瞅她，整个一黄颜涡水！”
那首先开腔找茬的女人将嫣红的指甲摇来荡去，特意别过头去不去看秋桐的脸色，直接对另一女道：“不对不对，该是被人用过的洗脚水！被泼出来没人要了！”
另一女瞟了一眼秋桐后方才开口道：“这形容得妥帖，对，洗脚水，哪脏哪臭就往哪流，呵呵。”
秋桐不咸不淡地道：“嗯，那我现在流过来了，流到你们这儿旮旯来了。”
二女将手一甩，冷哼两声，一前一后地向茶水间外走出去，边走边说：“哼，小人得志，鸡犬升天！”
另一个说：“不过是大锅饭里的老鼠屎罢了，还在老娘面前张牙舞爪，耀武扬威！你给我等着，有你受的！”
在这间按资排辈的事务所里，秋桐动不了她们，她只有被踩的份。被质疑考试作假，秋桐很委屈。她埋着头，一个劲地呼啦啦地吃着泡面，吸溜面条的声音很大，大到足以盖过她的抽噎声。啪嗒，啪嗒啪嗒啪嗒，泪珠大颗大颗地滴进碗里，将每一根面条都染上了苦涩的味道。
秋桐不甘心，很不甘心，她回想起自己当初是那么的努力，勤勤恳恳地攻书做题，六门考试，被她做完的习题摞起来都足有半人高，可如今却还要被人指指点点，闲言碎语。
可她不能解释，今年考试的不公正现象确实存在且广为人知，一切的解释都成了欲盖弥彰的借口，她很想用实力证明自己，可她刚入行资历尚浅，还只能给前辈们打打下手，轮不到她展示实力。
况且这一行，哪里需要什么实力，又不是经济警察，只是企业共犯罢了，这一点从上市公司年报中无保留意见大行其道这一有中国特色的现象中，就可一窥端倪。
就算需要实力，也只是发现问题，再掩盖问题的实力罢了，试问这样的实力对整个社会有什么意义？当然这对企业的意义是不言而喻的，但这里的社会涵盖的是劳苦大众及众多因相信审计报告而被套牢的卑微的股民们，他们是最大的受害者，是凭空蒸发的数万亿市值的受害者。
这一行，说容易也容易，昧着良心做事，忽悠无知百姓，只要技术到位，狼心狗肺，阿猫阿狗，皆可胜任。但这一行，说不容易也不容易，要让人民相信它，要让人民在被它欺骗之后依然相信它，要在事发后嫁祸给管理层，让股民相信是管理层的不作为导致了人民财产的流失，要让人民相信其实它也是受害者。
然而，这其中也不会存在过多的信任危机，因为毕竟，除了事务所，可以相信的几乎不多，几乎没有，人民只能无可选择地相信它。
可事务所凭什么被相信？它监督企业，可又有谁来监督它？所谓的行业协会自身的信誉已然扫地，岌岌可危，泄题改分，一个连考试都监督不好的协会，凭什么监督众多以监督企业为生的事务所？难道还要设立一个协会的协会来监督协会，然后这协会的协会再故态复萌，故技重施，敛财分赃，重蹈覆辙么？
这一连打击，加上这一番思量，秋桐突然觉得，自己心心念念渴望着的事业也不过如此，这个行业就算做到合伙人又能怎样？追本溯源，她还是只能为自己创造财富，却仍旧无法为社会创造价值。
诚如杨绛先生所说，“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站在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婚姻也罢，事业也罢，人生的欲望大都如此。”
秋桐被这两位前辈一轮挖苦后，开窍了，她醒悟了，原来，只要是漂亮女人，无论你有没有出卖身体，别人都会说你出卖了身体，说你是靠身子爬上来的，再纯洁再守身如玉都没有用，哪怕把贞节牌坊背在背上都没有用，哪怕胸前佩朵大红花表赤胆忠心也没有用，哪怕额上标榜着“一片冰心在玉壶”还是没有用。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无论怎么解释都是掩饰，一切都无济于事，只因为她生得得天独厚。
想至此，秋桐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她瞅着那二女离去的方向，心道：“既然三人成虎事多有，那我干脆就真去卖了，她们还没资格去卖呢，她们去跳楼价大甩卖都还没人要呢，哼！趁年轻还能卖个好价钱，到时爬到她们头上堵住她们的臭嘴！这个世界就是谎言的王国，小人遍地滋生，虚伪四处蔓延。总有一天，我会学会的，学会掩饰自己，学会包藏祸心，我学东西一直都很快，等着我，丑恶的世界，我来了，来将你涂抹的更丑恶了！”
于是乎，秋桐决定到是非最多的地方去训练自己，历练自己，她选择了投身演艺圈。若干天后，秋桐敲定了一家经纪公司，便毅然决然地决定放弃这个费劲千辛万苦方才争取到的事务所的工作。
秋桐的内心是骄傲的，是没来由的骄傲。她一直信奉着蓝德的那句诗，“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且上善若水，不争之争，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秋桐心中默念着这些句子，双拳紧了又紧，仿佛迷途的自信就这样重又被她攥了回来。
递交辞职信那天，秋桐将一张寥寥数行字的纸片，“啪”的一声，拍在那位曾嘲讽过她的前辈的桌上。秋桐自信满满地说：“我一定会闯出名堂来，因为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那位前辈以她一如既往的毒舌风格不徐不疾地道：“对，是有一个团队和你一起在战斗，但即便没有你，他们仍旧能够继续战斗，说不定还能越战越勇呢。”
秋桐瞪眼，扭头，转身，行得大步流星，走得干净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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