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先生教得好

　　第三十堂也算告白？

　　我并没有告诉齐嘉裕，今年的龙凤灯里有暗拖可以寄写心事。

　　也没有告诉他这龙凤灯我只花了十文钱。

　　我就是给了他一根火折子，让他点了凤凰嘴里那盏灯芯……

　　回头，他那张俊脸委屈又幽怨。

　　“如此心中便踏实些许啦。”我点完灯芯，拍拍手。

　　龙为黄、凤为红，底下衬着粉红色的莲花座，齐嘉裕与我一手拖一角，轻轻将花灯河里边推。

　　我起身凝望，忽的背后刮起一阵顺风，及腰长发轻散在前胸与身子两侧；眼见着龙凤灯愈行愈远，乘风而去，我俩都挺高兴的。

　　瞧，我果然适合当男孩子，点龙灯。

　　至于齐嘉裕兀自在乐呵些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圆月当空，遥见已然近亥时。

　　叹气于离去前，我再低头寻觅花灯踪迹，却早已不知远处哪一盏才是自己的。

　　斜对角不远处是另一个放花灯的台阶，齐嘉裕忽的指在那处道：“我们的花灯……似乎被人牵了！”

　　我循声望去，只见对面白裘孑然，青丝如瀑，直挺的背影像极了那念想了一整晚的人。

　　借着游园灯光，我看不清楚那人手里是不是带着一只龙凤花灯，对方淡然望来一眼，却也是戴了只精致的半脸面具。

　　是宋辰时吗？

　　我止步不前，夜色暮暮，心里没来由的虚。

　　如果不是他，为何要顺了我的花灯？如果是他……那我就完了……

　　心底最沉的心事仿若已被公诸于众，再没心情与齐嘉裕周旋搭话，我猛地回头提裙欲上岸去到对角，不料回头太用力，青丝太调皮，厚重的长发甩了身后猫着腰手执鬼人面具却还未来得及戴上、想来吓唬我落水的郑承之……

　　“哎哎哎哎哎哎！”他揉着眼睛，连连倒退。

　　一时间，岸上的姑娘们争先恐后地跳下码头来……意欲将郑承之顺势扑倒……

　　华丽丽地叠罗汉。

　　郑承之面容朝下，恨没有吐出一口老血来应景。

　　**

　　待我去到对头的码头时，那白衣灼灼的人影早就不见了。

　　仿若一场遗世的梦，昙花一现。

　　我朝波光粼粼的湖面看去，一望无际，星星点点，各色花灯各自占有着一小方天地。
　　就是不知，里头是否还有我那盏十文钱的龙凤灯？

　　齐嘉裕像跟屁虫般急急赶来，立在我身后，一言没发。

　　“适才，似乎看到了一位认识的人。”

　　“是宋先生？”

　　“不是吧……”

　　“是郑承之！”
　　我回头，郑承之顶着滔天的怒气直视我的脸，头冠散乱，衣裳凌乱不堪，更有碎片拖地。

　　我咧嘴：“谁家的黄花大闺女被玷污成了这副模样？”

　　他拢了拢散乱的鬓发，指着我的脸，忿忿：“关乐珊！我最见不得你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他的身后还围聚了许许多多柔帕掩面、娇笑连连的女子。

　　“我还以为你特别享受呢。”

　　他两腿叉开，继续指着我：“你等着！我这就去宋府告状去！”

　　= =

　　然后他就走了。

　　“神经病。”

　　**

　　唐丁与周墨不知去哪儿了，我觉得他们俩这番心思也太过透彻了一点。

　　齐嘉裕也算是真真有耐性，竟就这么陪我，望了许久的湖。
　　湖的对过，也有一对白衣璧人，在红灯笼面前，翻着猜着灯谜。我盯着那两人如出一辙的面具，心里有些不舒服。

　　不知是否天下的女子皆是如此；反正我对着无意深交的人，很是能坦坦荡荡。

　　我说：“你是不是……对我有那么些许意思？”
　　他：“……”

　　其实那日在花街偶遇，我瞅着他的眼神就有些不对劲。
　　没想到，还真能歪打正着。

　　“那就算了。”
　　他……“嗯”了一声。

　　我给他自报了家门。
　　他口有些虚，显然未曾想过我的身世竟然……还算拿得出手？

　　我说：“宋辰时与我是邻居。”
　　他更加惊讶：“宋先生，是高官之子？”
　　我补充：“并非普通的高官。上祥街上三户人家，你可以去打听一下。”
　　他的面色已有些难看。

　　其实我想，书院里大多数学生应该都能看出宋辰时举手投足之间的不凡。只不过，都一致保持缄默罢了。

　　心里经过一番挣扎，他捏着拳头，对我说：“无论如何，关姑娘，若是我考取了功名，可否……可否赏面一道去柳州踏青？”

　　我不动声色：“且不说我爹是御史中丞，宋辰时那日试行春闱上能喊来礼部侍郎提高书院身价，我有足够的能力让你以第一名的身份进入殿试。反正这前三甲，你本就唾手可得。”

　　他闻言，眉头倒拧成了个“川”字。

　　最后，他笃定地说：“我……还是更想靠实力。” 庄重似是在下一个重要的决定。

　　“嗯。”我扭回了头。

　　一说到这关乎自尊的事情上来，气氛就显得尴尬无比。

　　后来我爹娘路过来码头寻我，齐嘉裕也随不知何时又出现的唐丁周墨一道回去了。

　　他们俩刚才是在干嘛，捡皂荚还是放花灯，我真不知道= =。

　　**

　　过了这忧心忡忡的元宵节，该早朝的依旧早朝，该去书院的依旧早起去书院。

　　昨夜翻来覆去地在床上就是睡不着，甚至都拿出了些史传来看……后稍有困意，却也只浅眠了两个时辰，天未亮全，公鸡啼鸣时，我早已翻身下床，洗漱完毕。把打着呵欠进来喊我的彩绣给吓没了半条魂。

　　早膳是和爹爹一道用的。

　　“起得早，就是精神舒畅吧。”我爹笑眯眯地让我娘再添一碗粥。

　　我呐呐点头应声。

　　不多时，管家自外而入。

　　“大小姐，宋府的马车已经备好啦，大门也开啦！”吃完了没？你啥时候走哇？

　　我不多动作，边啃包子馅，又揣了只肉包，和我爹娘道了别，跟着管家出了门。

　　宋辰时正扶着红枣马，给它顺着毛。修长笔直的身材，光是一个背影就能惹人浮想联翩，他就算做一个马厮也如此出众啊……

　　我走过去，走到他跟前，他才有所知觉地收回手，慢慢转头，对我颔首。

　　跨步上马，一声不吭。

　　怎么着？这是怎么着了？你昨日到底是进了永寿宫还是净身房？

　　今日的天气阴沉沉的，一如穆瑜困顿疲惫的脸色与宋辰时十里之内生人勿近的气场。

　　我端着蒲团夹在他们二人之中，压力很大呀……

　　蒋闫夫子姗姗来迟，颇为趣味的是他路上折了两枝开得正好的梅花树枝，送给我和穆瑜。
　　人老心尚细啊……

　　我举起那根枝条，白色捎粉的小朵梅花攀满了树枝，一串一串的，茂盛又清傲。
　　我将它比到宋辰时眼底。
　　他施舍给了我一个眼神。

　　我讨好：“好看吧？”
　　他坐正身子：“哼。”

　　冷哼？这么傲娇？不会是昨日真走错门了吧……

　　**

　　午后我正坐在宋辰时对面，闷声扒着白米饭。

　　今早总掌事过来瞧了眼，顺便撂下轻飘飘一句：“春闱提早半月，三月十七至十九举行。”

　　宋辰时依旧沉默不语。

　　我想起了昨夜的齐嘉裕。还有那盏龙凤灯。

　　我拨了拨面前的芹菜炒肉丝，私心问了宋辰时：“宋辰时，那个齐嘉裕，是否真的那么才华横溢？”

　　宋辰时刚抬了米饭的那只手顿然将白瓷碗往案台上一砸。“砰”的一声，不轻不重，正好在我心口也砸了个窟窿。

　　我也放下碗，垂着的眼稍带酸涩，我耐着性子问他：“你做什么？”

　　宋辰时依旧慢条斯理，执起手边巾帕擦嘴，“前三，保守前五。”

　　他这样子，我声音抬高了一个调，“我问你刚才什么意思？”

　　宋辰时脊背后仰，波澜不惊：“总掌事重新编排了进士科科班，齐嘉裕在甲班，我现在是乙班的先生。”

　　我眼神死盯着他：“所以昨天那个白色华裳、带着半罩银甲面具的人果真是你？”

　　宋辰时淡淡瞥我一眼，显着贵气的眼角稍许嘲讽，咬字有力，“不知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

　　如果不是因为看到我和齐嘉裕放龙凤灯生气……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宋辰时忽然变脸的理由。

　　净身房……这个时候的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好脾性再自戳笑点找心理安慰了。

　　我和宋辰时开始了“你不理我也更不要理你”的阶段，就是外头俗称的冷战。

　　我不知这是否是我俩那不咸不淡的感情的突破口，只是这新奇又让人讨厌的奇妙氛围没持续多久，下午书院里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郑承之是背着书生的书囊袋子来的，他褪了朝服一身儒雅青衫，最外套了件颇为宽松的白袍，头上戴着国子监学生那会的书帽，有些皱巴巴的，倒是像极了一位四下求学又掩饰不住风流四溢的读书人。

　　他的风流真是极煞风景。

　　“郑承之，你真该蓄点小胡子。”我忠肯地提意见。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还真是那么的煞有介事。“可画璟说，她的郑叔叔，这样最帅。”

　　好的，你赢了。
　　我无话可说。

　　我蹲回了我的蒲团上，郑承之坐在中间圆凳上，卸下了书囊，动作做到一半，对我贱笑。

　　我给瞪了回去，“穆瑜出去一个上午了，就早晨露了一面。”

　　“下午穆先生有课，你来的不是时候。”宋辰时补刀狂魔又出现了。

　　我和宋辰时既然还能在同一件事情上自主找到契合点，这说明我俩的缘分还未断。

　　我心顿时宽敞了不少，又开始自我催眠式地开始猜想，到底是永寿宫，还是净身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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