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嫡姝

　　雅清还记挂着为何先前轻罗说话时脸上显现的一丝犹豫，却不知何意，转念一想才道：“便是如此，也是母亲开恩了，若说是我，说不得还要教训她们一顿。说是年纪小，可在这院子里哪个又比她们大了，就是这么不稳重！出去了莫说挣脸了，不丢尽了才怪。”

　　这话说得雅婉又是一笑，只一本正经地说：“可不是，就这屋里也就你比她们小些，但听三妹妹这话，她们可不是该羞臊得没脸了，确实要教训一顿才好。”

　　雅清情知她这话是说来笑话她，刺她明明是个小人儿却正经教训旁人不稳重，可雅清却装作毫无所觉，反倒是认真答道：“我是主子，自然比她们明白些。”

　　此话一出，屋里几个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红萼最是无状，口里连连叫着“哎呦”就笑倒在绣墩凳子上，又道：“……姑娘，哈，我这肚子……不行了，让我坐一会儿……”

　　雅婉还算矜持，半转过身子倒是用帕子掩了笑颜，只肩膀微微颤动了两下。

　　雅清见了这情形，气鼓了小脸，又道：“难道我说的不是？”

　　轻罗怕她又恼，笑了两声便忍住了，只上前来抚了抚雅清后背，道：“姑娘说得极是，一点也没错。”

　　雅清轻哼了一声，看了一眼雅婉，又不做声，眼神自然是埋怨雅婉取笑她。

　　轻罗淡淡笑了笑，过来岔了一句道：“二姑娘这是高兴才欢喜笑的，她见姑娘懂得事理，自然心里高兴。”

　　雅婉看了轻罗一眼，透着一丝欣然，顺着她的话便解释下去，道：“妹妹，你方才说得话极有道理的，姐姐确实是高兴。”说着一想，若有深意地说：“我们这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口，说不得就有仗着主子信赖，又以为自个有什么小聪明的，因主子年幼就做出些欺上瞒下撺掇主子的事来。因而自古以来，是主子的，就该明白些，也只有主子教训底下人的。”

　　雅清那一点点的恼火本就是装假的，一听她这话便又佯作把那气恼情状忘得干净，只摇头摆手道：“好了好了，这倒是什么事啊，又惹得二姐姐说了这一通说道。”说着就去扯雅婉的袖子，嘻嘻一笑道：“二姐姐，我不恼你就是了。”

　　雅婉哭笑不得，没成想自己说了一番话就被当做随意去哄雅清的，也只有抿嘴笑了笑了。

　　只轻罗在一旁垂了垂头，敛去了脸上所有神色。而红萼倒是认真，脸上多了几分郑重。

　　雅清无意间目光掠过那红萼那处看见了，暗道此人倒是很有些意思，就这么听得一句半句的脸上就能适时做出些恭顺表情来，倒是乖觉。雅清眼光转了小半圈，又看向轻罗，道：“今菊银芽两个呢，既是母亲开恩放过了，也该进来领训呢，怎的还不见？”

　　轻罗脸上又苦恼了一阵，先叹了一口气，又低声道：“也该她们倒霉，在那大冷的雪地里跪了半天，身上都凉了。后来被领着进了上房，旁的也顾不上就跪着听训，那屋中却是极热的……就这般在东院里待到后来，银芽就有些精神不好，身上也烫，织锦见了，便回了太太，让请了大夫先瞧瞧。”

　　轻罗一边说，一边观察雅清脸上神色，见雅清只是稍稍皱了皱了眉，她心神略微一松，口中话语却愈发加快了一些，“这会儿估计那大夫还没见着呢，姑娘要她们来领训，大抵要等到下响了。”她说完，便看向雅婉，眼中带了些恳求之意。

　　雅清这时也没心思琢磨为何轻罗今儿做出处处亲近雅婉的样子，此时还能示意雅婉帮她说话。雅清只担心今菊银芽两个。

　　她仔细打量轻罗，看她这神态，就是话里没有遮掩，估计也是把那状况说轻了一两分的，什么觉得不精神，若只是不精神又有哪个能在乎小丫鬟的小恙觉得她不妥来？怕是事儿大了，她们才觉察的吧，想来不是银芽在上房里呼痛叫嚷就是失了意识昏过去了。

　　又说是请大夫来看，可那大夫进院子看脉也要有个地方所在，今菊银芽是她雅清的丫头，自然没有病了却在主母院子里瞧病的道理，东院上房里头哪儿有她们的安置处。

　　依轻罗的话意，也知那两小丫鬟是没有回来木兰院。既不是映光院和木兰院这两处，两个小丫鬟还能去哪里。自然，又是那个静园了。

　　这一去，保不齐就没了回来的机会。

　　雅清在一瞬间想到了暗香先前提起的桃夭，一转念立时就沉下脸不说话了。

　　雅婉在一旁把她们两人神色都瞧得清楚，也知轻罗担心便劝雅清道：“妹妹莫急，见过了大夫，既无事，很快便回来的。”

　　雅清轻轻地“嗯”了一声，仍旧不说话。

　　轻罗只好安抚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织锦姐姐仔细些罢了。说来不怕姑娘骂我，当时我在院子里一听此事，心里倒是有些笑她紧张的，不过是些许不适，哪儿就精贵得要请了大夫来，可不是让旁的姐妹们暗地里笑话么。只想深了我才想明白一些，转过了念头。大抵是我经的事少，怪不得太太时常就说我及不上织锦姐姐，这一回可不就是显出来了，也是姑娘方才说的不稳重呢。”

　　雅婉顺势就打趣道：“你这丫头，这下果真是自己说着了，也让我们瞧出来了，你这张嘴就及不上织锦。看你说了这半天，可有说清些什么？你倒仔细说说，你后来怎么就明白了？”她说着，偏了偏头看了一眼雅清。

　　她这话自然是替雅清问的，故意跟轻罗搭起来劝雅清。轻罗感念她帮忙，微微对她一笑，这才装作恍然，笑道：“我只懊恼自己笨，没能一时想出来，现在二姑娘问我，我还是能回答上的。我怪织锦紧张，可这事还是紧张的来得好，即便是小病，大夫一看没一下就好了，这人也安乐。若是果真无事，不过就是寻了大夫进来烦扰了一下使了些诊金罢了，说出来也是主家仁厚，今菊银芽两个得了福。”

　　红萼适时笑道：“怎地姐姐还记挂着那些诊金。”

　　轻罗摆了摆手，自认窘迫，道：“是我错了便是，向来就想着这些。”

　　这作怪的模样惹得雅婉又是一笑，指着她道：“我们府里这些又费得了什么，莫不是还要你操心起来？”

　　雅清见她们两人这般说话，不禁也有些莞尔。

　　轻罗讨饶笑了笑，这才接着说下去：“总之么，转了这么两圈我也想明白了，既是两相便宜，请来大夫一瞧也好。便是她们两个现下已回来，让姑娘知道也是见不得她难受，保不齐也是要喊人来瞧的。”

　　雅清被她这么一说，也有些脸热，她是挺忧心那两个小丫鬟，但若是她们真回来了，她能不能瞧出来她们病了还说不准。她不是真的小雅清，被人这么奉承起来，心里还有些怪异。

　　雅婉却道：“这织锦却是比你想得深了，待小丫鬟们又是好心，待太太姑娘那是一点也不轻忽，是个仔细人。”

　　轻易点头赞同，又看向雅清，含笑看她。

　　“知道你们说得是好的，不待轻罗细说我也明白，方才我也不是使性子，只听了这事我就是不高兴罢了。”雅清叹气，又扁了扁嘴。

　　轻罗笑道：“姑娘，莫不是还想着她们进来训斥一番才好？”

　　雅清瞪大眼睛，忿然道：“我是那等人么，一定先训了人发作发作才解气么？就是先前是这样想的，现在听说她们身上不好了，我就只剩了担心罢了。”

　　轻罗忍住笑，只好讨饶，道：“姑娘莫恼，她们是错了，等大夫说了无事，她们定然还来领罚就是。”

　　雅清也觉好笑，看她说的轻松，也稍微把担忧放下了些，其实就是果真担忧也不顶事，她又不是大夫，总不能给她们治伤寒感冒去吧。于是她只道：“我可记得你的话，若是下响见不到人，我就找你要去。”

　　轻罗又去寻雅婉来帮她，雅婉这回却向着雅清，她笑道：“我也来寻你。”

　　轻罗哎呀一声，又抱怨道：“哎呀，这日子，没法子了。”

　　这一句，惹得屋里又笑起来。只雅清脸上笑着，心里却盘算着想个法子去见任氏，虽说她如今跟屋里这些个丫鬟们还不算亲热，但好歹是她屋里的人。这么一个两个到了静园，说不得还回不来，算是个什么事儿。好歹也该跟任氏歪缠两句，表一表她自个的维护之意。

　　雅清心中想着事，随着她们笑过这一回之后脸上便显出些神思不属的模样。

　　雅婉以为她累了，自忖这一小上午下来该做的也差不多了，就是旁的缠着雅清也问不出来。她便道：“说了这许久的话，妹妹也累了吧？再说下去，可是扰了你了。”说着就要告辞离开。

　　既然雅婉先开口了，雅清也顺势应下，只口中还挽留一句：“哪儿就走了，二姐姐再留一会儿也好。”

　　雅婉只摇头不接她的话，示意红萼上前来替她穿上绣鞋。雅清便不说话了。

　　红萼还未动，轻罗先过来了侍候，笑道：“我来送送二姑娘。”虽说这话说得大半都是肯定的，只她还记得看向雅清作询问的意思。

　　“就这几步路，哪里要送了。”雅婉笑着推辞。

　　雅清看了看雅婉的侧脸，心想她推辞的这句话跟先前自己挽留的话也差不多，虚伪的很。只她自己这样，似乎也没什么立场去鄙夷别人了。当下她就笑道：“外头地上滑，自然是要送的，姐姐雪天里来看我，我不能亲送便罢了，轻罗代我送上一送，二姐姐可不得推辞。”

　　雅婉眼睛一亮，也没说话，含笑点了点头。

　　雅清把她们送到明间，看着轻罗一手打伞，一手扶着雅婉慢慢走出院子，心里忽然想到一句话，你叫我妹妹，可我只叫你二姐姐。这加不加个排行，差了可多了。小雅清的姐姐，也只有任氏口中福薄的那一个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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