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幽梦影

　　轿内，钮祜禄氏静默不言，她一直以为四福晋会问她帕子事件，在心里已经想好了最合适的说辞，没料想，一直到落轿进府，四福晋都没有提过一个字。
　　那时酉时刚过，“琼烟轩”一个嬷嬷过来说：“侧福晋打发老奴请四爷过去。”
　　四阿哥便道：“一起去瞧瞧罢。”
　　那方，李氏抱着弘时在屋内转着，见一行人逶迤而来，便吩咐沁雪等备水、剔灯芯。
　　四福晋抱过弘时，问李氏：“怎么回事？”
　　话音没落，却见弘时在她怀里“呓呓呀呀”的叫着。
　　李氏苦笑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午时过后，吃也不吃，睡也不睡，哭也不哭，一直呀呀的哼着，打发大夫瞧过，说是没事。”
　　四福晋想了想，笑道：“知道了，小孩儿想念他阿玛了！”说罢，递给四阿哥。
　　四阿哥伸手接了，弘时睁着两个圆溜的眼睛，嘴角一弯，咯咯的笑起来了。
　　李氏气也不是信也不是。
　　四福晋端了杯水慢慢喝着，边笑道：“别不信，就这么回事，容不得你想不通。”
　　李氏无奈的笑了笑，因见钮祜禄氏站在那里，便道：“妹妹也乏了罢？唠你们过来白白耽误着，快坐罢。”
　　钮祜禄氏低头道：“奴婢不敢。”
　　四福晋瞅了瞅只顾着逗弄弘时的四阿哥，便问道：“爷要是没吩咐，就散了罢？”
　　四阿哥不答。
　　过了一会子才道：“十四弟是个有福气的，完颜氏是个聪明的女子。”
　　李氏望了望屋里的几人，脸上勾着问号。
　　四阿哥又道：“都听着，平日里，安生度日，不要净使弄些小聪明。钮祜禄氏，你以后还是少看些书籍，爷不就俗云那起子‘女子无才便是德’，但那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四福晋正襟危坐，李氏静默竦立，唯有钮祜禄氏紧紧地攥住手里的帕子，极力忍着。终于一个抬头，直视着四阿哥道：“贝勒爷！奴婢不认为，只是一块帕子，奴婢需要承担什么！”
　　钮祜禄氏见四阿哥不说话，只觉得身体似乎在静冷的夜里无限伸展，能探触到外间极轻微的风月清光，心间是那样冷！
　　四阿哥抱着弘时，对李氏说：“他的眼睛倒是像你。”
　　李氏忙道：“是吗，那可不是件好事。”
　　四阿哥摇头，“没什么要紧，只要争气。”
　　李氏下意识的望了望钮祜禄氏。
　　只见四阿哥把弘时递给了李氏，“乏了，明儿再来瞧你。”
　　李氏连忙接过，听四阿哥说“散了罢”，忙把弘时递给沁雪，她亲自送到外间，道声“好走”，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日是个晴天，秋日暖阳毫不吝啬的普照，多了份宁静少了份萧索。斜斜的照进阁里，披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使得人的心情渐次开朗，神采愈发显得鲜亮。
　　钮祜禄氏拿起刚刚完工的梅红色披风，微笑着往“琼烟轩”去。
　　那时，李氏在院子里坐着晒太阳，正喝着绿豆汤，非常满足的样子。
　　钮祜禄氏怔了怔，忘了先请个安。
　　李氏用绢子点了点嘴角，笑道：“想说，绿豆汤本是暑季好食的，偏我嘴馋这会子也吃？你不知道，我最喜欢这绿豆的味道，几乎都不曾离它。”
　　钮祜禄氏摇了摇头，“奴婢想起一位故友，她也很喜欢吃这个。”
　　李氏回头对沁雪等笑道：“还故友呢！雪儿快吩咐再端些来，咱格格要吃了呢！”
　　沁雪掩嘴一笑，正要移步，钮祜禄氏忙止住了，道：“侧福晋要还想吃，只管端去，若是顾奴婢，实在不必，奴婢不喜欢吃这个。”
　　李氏点了点头，“各有所好，也是常事。快坐罢。”
　　钮祜禄氏把披风递给了沁雪，对着李氏道：“前儿看到这料子还好，就做了一件给侧福晋，侧福晋别嫌奴婢针线不好，就是看得起奴婢了。”
　　李氏道：“你一口一个‘奴婢’，倒听得人怪别扭的！再有闲功夫，过来这边说会子话，偏弄那玩意儿？我最讨厌针线了，一见了就眼酸。”
　　钮祜禄氏笑道：“偏侧福晋这样待人好，倒叫奴婢受宠若惊了。”
　　李氏笑道：“多大事呢？就这样了。”心里明白，她是感念前天夜里自己去安稳她的心，只是，自己不是没有存心思的！
　　远处的一丛竹林里，鸟雀叽叽喳喳的叫着，扑着翅膀在里间嬉戏着，摇的竹叶轻荡，与那鸟声和着像是一种轻快的调子。钮祜禄氏听罢笑道：“今儿难得好天气，心情也好，如果侧福晋不忙，奴婢吹箫给侧福晋听？”
　　李氏笑问：“你会吹箫？”回头对沁雪说：“快去取那管紫箫来，一会一起听听仙音呢！”
　　沁雪去了，钮祜禄氏笑道：“只略懂一二，不是精通，要是污了侧福晋清听才是奴婢的罪过呢。”
　　李氏望着钮祜禄氏笑道：“不要光说嘴，尽管吹就是，总不至于惊飞了满院子的鸟雀罢？”
　　那是一管紫色竹箫，尾部系了一条红色璎珞，非常精致，握在手里，光滑极了。待朱唇吐气如兰，葱玉十指轻覆其上，轻巧灵动，清畅婉转的箫音如泉水激石，泠泠声响不绝，只觉得似春风拂面，醉人心扉。沁雪和豳儿已然醉了，而李氏，正握着的茶盅因手一抖，歪斜出去，滚烫的水自掌间滑过，茶盅坠地清脆的一响，鸟惊飞，人回神。
　　钮祜禄氏忙停了吹奏，沁雪和豳儿都唬了一跳，凑过来瞧李氏的手。

　　懿夕阁。
　　四福晋抬起头来，只静静的听着那箫音。
　　兮儿递过来一盏茶，笑道：“格格也听见了？从前竟不知道，府里还有人好这个的。看格格的样子，竟也是听痴了。”
　　四福晋凝神想了想，摇了摇头，放下《楚辞》，接过茶盅，笑道：“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兮儿不置可否，笑道：“是呢。比如格格如今的心思！”
　　四福晋转眼瞧了瞧兮儿，又低下头去，瞧着茶盅盖上的蓝色三星蝶。茶盅很热，热进手心里，让人眷恋不舍。
　　半晌，四福晋道：“兮儿认为格格做错了？”
　　兮儿蹲下，拿过四福晋手里的茶盅搁置于桌上，轻轻的握住四福晋的双手，心疼的道：“格格！您有什么瞒得住奴婢？当年生大阿哥时，太医那一番话您在里间听见了是罢？既然如此，为什么贝勒爷说把弘时过继给您，您却不答应呢？自古母凭子贵啊，您将来的依靠还是在儿子身上！”
　　四福晋默了一会子，才道：“你认为把弘时抱过来是件好事？弘时毕竟不是我亲生的！又能怎么样呢？”
　　兮儿道：“格格，您是嫡福晋！弘时小阿哥过来了，是他的造化！于您，也是种保障啊！”
　　四福晋摇头，“我是嫡福晋，正因为是嫡福晋，我担心什么？任她们谁的儿子，都要喊我一声‘嫡额娘’！”
　　兮儿急道：“格格！”
　　四福晋点头，笑道：“兮儿，从来你最懂我的心，我也什么都不用瞒你。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你细想一下，我怎么能让历史重演？”
　　兮儿沉沉的想了想，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忽然眼里划过一抹狠绝，噬骨的冰冷，“格格，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四福晋摇头，望向湛蓝的天空，道：“我的命是捡来的！我是来报天恩的！”
　　兮儿脱口而出：“格格！你怨恨贝勒爷吗？”
　　四福晋怔了怔，别过了脸去，抽出被兮儿握着的双手起身，望见廊檐处角落一株菊花，因冬至凋零而所剩无几的残叶，心里忽的一痛，淡淡道：“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又何必再来提这个事。”
　　兮儿立起身子，望着四福晋单薄的背影，像是自言自语，“格格怨吗？格格不怨。格格只会自己苦着！只是格格，再不敢平静的面对贝勒爷。”
　　四福晋艰难的闭了闭眼睛，心已经酸了，酸的痛！
　　过了一会子，才听见兮儿似是下定了决心，沉重的道：“可是格格，事情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四福晋内心闪过一丝迷惑，与之同时一抹精光撺进脑袋，她怔怔的立了好一会儿才猛的回头，紧紧的盯着兮儿道：“你有什么瞒着我？”
　　兮儿撞上四福晋威严强迫的目光，从来没有见过的凌厉，她不敢直视，低下头去，一咬牙，全盘脱出。
　　四福晋立在那里，阳光从侧面照过去，让兮儿觉得她的表情高深莫测，再细看，似乎什么表情也没有。兮儿怯怯的喊了两声：“格格？格格？”
　　四福晋转过来头来对她一笑：“没事。”
　　兮儿惴惴不安，只勉强展颜一笑，轻声问道：“格格怪奴婢吗？”
　　四福晋摇了摇头，问兮儿：“你觉得会是谁？”
　　兮儿听了摇头，“奴婢不敢妄自揣测，也无从想来。”
　　“不会是李氏。”四福晋分析，“她已经有三子一女，除去二阿哥早殇，还有三个孩子。她性子耿直，绝不是玩阴的那类人。”
　　兮儿想起那年四福晋生大阿哥，在万分艰难的时候，是李氏安抚众人，照料一切事宜，那份真心不假。她也觉得不大可能是李氏，虽然也未可知，想了想，道：“难道是格格钮祜禄氏？”
　　四福晋道：“怎么说？”
　　兮儿道：“府里就这么几个人，不是侧福晋就是格格了？常理这样推断，究竟如何，奴婢也不知道。”

《1》
一代奇女子龙天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