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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嗣
康熙四十四年五月初七寅时，我于阿哥所内诞下了我们的嫡次女和长子，期间除了孩子的阿玛在听到“母子平安”后彻底昏了过去，再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去年五公主之死给他带来的压力太大了，是得好好休息下！
龙凤胎中小格格在姐妹间行四，胤禟给她取名宝珠，乳名便唤宝儿，修儿晚了一刻钟出生。而二十年前的这一天，十一阿哥胤兹于钟粹宫降生，且小阿哥又细眉凤眼像极了如今爱新觉罗家的当家人，不提宜妃有多欢喜了，便是康熙也迫不急待在满月时赶来瞧了一眼，后来没几天，便赐了“弘阳”为名。一开始我还在心底暗自取笑问胤禟“弘扬什么？”胤禟只是笑笑不语，我却不知他心底已然紧绷。
等过了数月，我终于开始回味过来了，康熙给皇孙赐名以“日”旁为准，便是太子的长子也只得了个弘晰这个极普通名字——当然，这极有可能是因为他只是庶出之故，弘晰出生时康熙定然还惦记着等即将进门的太子妃给自己生个嫡孙呢。
再说这个“阳”字，在这些古人看来也意义非同一般，“阳”字可是连着“日”字的，康熙给我们的嫡长子赐名“阳”字，竟似隐隐让弘阳超然于众皇孙之上，再加上背后有心人的挑拨操作，康熙此举似乎是将我们推到了风尖浪口上，首当其冲，便是我们与毓庆宫的关系复又破裂，太子于朝堂上突然发难，在康熙的默示下，胤禟离了户部，转而被康熙塞到了最是吃力不讨好的工部，而胤禟在大清商界经营数年的势力虽然没有尽数被太子所掌握，却是差点被太子和掌控户部的四阿哥拣个便宜，各方势力一番明争暗斗争，最后是保持中庸之道的五阿哥取代了胤禟在户部的位置，也算是略略安慰了宜妃一番。
这一年的下半年，十三福晋兆佳氏和十四福晋完颜氏相继被抬到了紫禁城北五所，我们在什刹海的贝勒府却是早就布置妥当，原本想等来年开春后天气暖和了便搬出去，不想我又被太医诊出了喜脉，我们的搬家计划自然只能继续搁置。
康熙四十五年初，圣驾再次南巡，回京之后，整个紫禁城又因为六公主和八公主的婚事而忙碌起来。如同皇子婚仪一样，公主的婚事也由内务府操办，礼部协同，因公主是和亲蒙古，理藩院便也责无旁贷，至于我们，主要是备好两位公主大婚的贺礼便算成了。
六公主是通嫔纳喇氏所出，生于康熙二十三年，指婚后被封为和硕纯悫公主。六额驸博尔济吉特氏策凌原是漠北喀尔喀蒙古台吉，元太祖成吉思汗二十世孙，康熙三十一年因噶尔丹突然入侵漠北蒙古，策凌随祖父丹隽自世居地塔米尔来到北京，康熙授其轻骑都尉留居京师入内廷学习。
策凌的爵位在留京的蒙古贵族当中绝对算不上很高，但却绝对算得上一支潜力股，先不提其成吉思汗正统后裔的身份，只看其年纪轻轻便能从众多的蒙古王公子弟中脱颖而出，我们便知他本人也是能力出众，且策凌进京十余年，康熙的格外照拂也早已无声无息间密切了君臣关系，所以大婚后，康熙自然而然便让新女婿带着女儿返回了故地塔米尔。
为六公主送嫁的人，康熙最终点了十阿哥，之后胤禟被康熙挑着刺儿骂了好几次，而我，还是在灵儿抱了刚满月的女儿进宫时才知道。没错，这年的七月初六，灵儿终于生下了她和八阿哥的嫡长女，虽然大部分人都略有遗憾，但是小格格的出生，也成功平息了私下里有关灵儿或八阿哥不能生育的流言，以皇太后为首，宫内各人都高调地表示了善意，只是一个洗三，京城有资格的人家都有女眷来送了添盆礼，宫里各位主子和各位皇子、宗室们自不必说了，便是朝臣们的女眷也来了十余位，这么多的人气，倒让小格格的初生礼甚至超过了宫内的小皇子小公主。不过宫内和宫外本就是两番境况，且小格格的出生又是康熙等人所乐见的，所以场面热闹便热闹了，又不是小阿哥，那些政敌们也不屑于出手做些什么。
刚出了月子，灵儿便抱了小格格进宫，第一站自然是宁寿宫，然后是重华宫和永寿宫，之后将女儿交给良嫔暂时照顾，在房间里被闷了一个月的灵儿又到钟粹宫与宜妃说了会子话，便又到了隔壁的景阳宫，通嫔纳喇氏是景阳宫主位，六公主因为大婚在即，便也搬到了景阳宫与额娘“话别”。与通嫔和六公主母女说完话，灵儿这才到了阿哥所，听她说了今日行程，我当即便取笑说她可要赶上总理出访了，又打发夏雨去请阿哥所的其他几个妯娌。
“……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小丫头出生那会儿，当真是疼得撕心裂肺一般，为此我一个劲在心里对自己说以后再也不要生了，可是一听到小丫头的哭声，我便开始忘记了之前的种种，等睡一觉醒来，可不就什么苦都忘了——”
“何止是什么苦都忘了？说不定还想着再生他十个八个——”
“要我说还是九弟妹有先见之明，早早就发下了多多益善的宏愿，如今才大婚三年，孩子都生得抱不过来了！”
“可不是？也就只有九弟妹有这样的福气！”这样含酸莫名的语气我早就听腻了。
……
十四福晋完颜氏和十二福晋富察氏上半年相继生下了十四阿哥和十二阿哥的嫡子，十三福晋兆佳氏上个月刚被号出喜脉，灵儿的女儿刚满月，而我更是挺着随时可能像是要生的肚子——所以，当看到一直无所出的十福晋越来越安静时，我们当即便停下了有关孩子的话题。
或许是想到自己之前说得最是畅快欢欣，灵儿有些讪讪将目光从博尔济吉特氏身上移开，又望着我和兆佳氏两个孕妇道：“在屋里闷了一个月，如今总算解放了，话就特别多，好了，小丫头才第一次进宫，也不知在额娘宫里乖不乖，我这便先走了，过两天咱们再聊，顺便带小丫头来跟哥哥姐姐们认识认识。”
“六姐姐和八姐姐就要嫁了，八嫂以后可要经常进宫才是。”十四福晋完颜氏就坐在灵儿身边，闻言连忙起身笑道，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芳菲你快坐着别动，”完颜氏话音未落，灵儿已经极为利落地冲兆佳氏笑道：“瞧瞧你九嫂，真真坐得是稳如泰山，既是做了母亲的人，自己就该把自己看得金贵些，再说了，又没有外人，哪里用得着讲那些个虚礼了？”
“行了，你要走便走，生了回孩子还真成话篓子了不成？”挑了下眉，顺手搭上旁边十福晋的手，我又扭头对兆佳氏笑道：“不过你八嫂后面一句话却是对极了，这天大地大，都没有自己的身子和孩子大，都要做母亲了，细心一些总是好的。”
“多谢九嫂提点，芳菲记下了。”兆佳氏也极为温婉笑道，继尔又道：“九嫂，说了这会子话，我倒有些累了，今儿就不多打扰了。十二嫂，绿萍妹妹，你们要一起吗？”
“浩儿怕是快醒了，我跟十三弟妹一起回吧。”十二福晋富察氏婉容闻言率先笑道。十四福晋完颜氏却是冲我笑道：“九嫂的身子金贵着呢，我便是没事，也不敢劳她累着，罢了，我还是回去陪儿子吧。”
“都走吧走吧，我这里就是龙潭虎穴，多呆一会儿就多一份危险！”佯怒瞪了一眼敢打趣我的完颜氏，我又语带威胁道：“你十三嫂我可就交给你了，把她平平安安送到家里你再回去陪儿子，不然——”
“哎哟，我的好九嫂，你的话我哪里敢不听？”极为哀怨轻呼一声，完颜氏又低喃道：“我一直都知道十三嫂在你眼里就是个宝，现在才知道，我在你眼里还是根草——”
“好吧，你自己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康熙四十一年，兆佳氏芳菲陪我度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时光，又因为性格的关系，我自是待她更亲厚一些，这在满宫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九嫂，十嫂，那我们就先回了——”闷笑声中，富察氏施了一礼开口，其他两人也跟着福了福身，点了点头，我也起身目送三人自眼前消失。
“九嫂，要不你也回屋歇着吧？”半晌，旁边博尔济吉特氏也突然开口。
“六姐姐和额驸即将启程回喀尔喀，虽说那边有四姐姐在，可是这一路上也得耗上几个月——六姐姐向来性子内敛，这一路上若是能有个相熟的人送她一程——”十阿哥看着性子粗犷，却甚是念旧，又有着男人的劣根性，喜欢温柔如水小鸟依人的女子，跟眼前这位蒙古福晋就是不来电，相交一场，每次看到博尔济吉特氏黯然的神情，我也忍不住惆怅。
“大婚时，额吉便告诉我说这一辈子我怕是没有机会再回草原去看上一眼了，当时我还不怎么相信——”怔忡片刻，博尔济吉特氏又略带期盼望着我低道：“此生若能有机会再踏足草原，见一见额吉和阿布——我——我再也无憾了！”十阿哥送六公主和六额驸回喀尔喀，若是十福晋能跟着同去，不提夫妻感情会不会升温，至少十福晋梦寐以求的子嗣会有更多的机会出现，而且，这一路上也能找到机会见一见父母亲人。
“我试试吧，”捏了捏博尔济吉特氏的手，悄声说完，我又低道：“不争即争，做女人总是辛苦，父母不在身边，只有自己多疼惜自己了，其他什么都是浮云，可以努力追逐，但更要学会放手，不然，苦的只能是自己！”我终究又忍不住劝了一番，不过——自己现在能做的也只能有这么多了。
“九嫂——”怔忡片刻，博尔济吉特氏望着我张了张口，所有的话最终却只化为一声“谢谢”。
“这次十弟送六姐姐和额驸回喀尔喀，要我说倒不如让十弟妹送六姐姐一程，虽说这兄妹定然是亲过姑嫂的，可是十弟妹来自草原，这一路上若有她跟六姐姐说说话，日子也不会那么无聊了。”次日下午，午睡起来之后，我便散步到了宁寿宫，听完皇太后千篇一律的唠叨，话题自然便转到两日后便要离京的六公主和额驸身上。
“老十媳妇虽说来自草原，可到底也是个女儿家，此去喀尔喀又路途遥远，这一路上舟车劳顿餐风宿露的，你这个做嫂子的不心疼，哀家可是要心疼的。”听了我的话，皇太后只是略一深思，便望着我半带取笑半带责备道。
“咱们都知道皇玛嬷是心疼娘家人，可是马背上长大的姑娘哪个吃不了那点子苦？便是已经嫁为人妻，也该更坚强些才是，不然以后怎么做一个护犊子的母亲？”
“没良心的丫头，说姐姐心疼娘家人——这句话谁都说得，就是箫丫头你说不得。”我话音刚落，旁边陪坐的淑惠太妃已经低笑着开口，“不过你这丫头后半句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淑惠太妃却比皇太后早一步领悟到什么，回头又开始劝起皇太后来：“姐姐，咱们箫丫头向来是个重情义的，您也瞧见她给两个公主的礼单了——就差没给两位公主在草原上建个红墙黄瓦的公主府了！这次若不是自己身子不方便，她说不定还会跟皇上亲自去讨了差事送六公主出嫁呢，听说一开始皇上也打算让九阿哥送六公主和额驸回漠北呢。”
“老九也好，老十也罢，他们都是在喀尔喀呆过一段时间的。”皇太后也跟着接道：“老九是细心了些，不过若我没有记错的话，老十在库伦呆的时间更长一些，那一年连年都没有在宫里过，老九倒是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可是也是到腊月底才进的京——哀家可记得清清楚楚，刚回京时，那人可是瘦了一大圈子呢。”
“可不是？瞧一说到阿哥们，姐姐便记得比谁都清楚了——”淑惠太妃也半带奉承接口，姐妹二人便开始聊起那些陈年旧事……
两天后，十福晋满心激动带了两个贴身丫头去给六公主送亲了，我却在第一时间被宜妃别有深意关怀了一番——
“瞧瞧咱们大阿哥和四格格这股子机灵劲儿——本宫就知道箫丫头向来是个有福的，这一胎定然会母子平安，这几个月来倒显得本宫杞人忧天了……虽说这才过了中秋，寒气竟有些钻心呢！”因我的身子过于沉重，过了周岁的龙凤胎经常被抱来钟粹宫养着——宜妃这话竟是说我“恩将仇报”，在背后捅自家人的刀子！
这几天我早已经明白过来，十阿哥的宠妾姓郭络罗，虽不是宜妃的嫡亲娘家人，却也是同族，还是宜妃挑中送给十阿哥的，如今已经生了三子一女，虽说长子早夭，她却还有二阿哥和三阿哥，只要十福晋一直无嗣，以郭络罗氏受宠的情况来看，十阿哥的爵位将来定是这两个儿子中的一个的，若干年以后，这对于郭络罗家族来说，绝对是一个极大的助力。
同理，皇太后和淑惠太妃之所以在第一时间支持我的提议并努力游说康熙，也是想让唯一的蒙古族皇子福晋能生下嫡子，这对于博尔济吉特家族来说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而康熙之所以会同意太后的提议，定也是存了安抚蒙古的意思，大清的满蒙联姻向来都是双方的，不止是爱新觉罗家的公主格格下嫁，反过来，爱新觉罗家的男人也要娶蒙古贵女的，顺治的后宫蒙古族妃子比满族妃子还多，就是现在的康熙，蒙古妃子的数量也超过一只手了。而随着皇权的稳固，皇家格格虽然照样往蒙古嫁，蒙古女子在皇家宗室的位置也越来越模糊，只看康熙给自己挑的儿媳妇，如今十二个皇子福晋中，十一个都是满洲大族出身，只有一个十福晋是蒙古族，我们便可知一二。既然十福晋是独一无二的，皇家越发要照顾好她，做给曾经的盟友现在的臣属看。况且既是皇太后的提议，康熙爽快应了也能博个孝名，真真是一箭双雕。
因一时的不忍想帮一把十福晋，不想却惹来这样的麻烦——真应了那一句话：在这皇宫里就没有简单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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