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在野

　　“青青？”男人音色雄浑磁性，又叫了遍呆在原地的青青。青青明白过来，偷觑了左武一眼，乖乖进屋，熊矮子的眼神跟着她，房门却砰一声关紧，终知赖坐无趣，改了言辞，与熊村长告别出门。

　　左武送走他们，天色确已不早，端了灶上烧得滚烫烫的开水，唤冯燕煮饭。左青青才松口气，对榻上躺着的人道：“多谢。”

　　“不客气。”那人受了重伤，脸上身上多有淤青，一讲话，眉角便一蹙，冲青青恬然一笑，挪开目光，略微不自在地盯着天花板。左青青以为天花板上有东西，抬头跟着看，看了半天，什么都没有，低下头看男人。男人眉宇宽厚，下巴坚毅，很符合她对古代将军的想象，堂堂正正的，却又比单纯的将军多一些东西，比如，哪个将军会落魄成他的样子，被人揍成这副模样。

　　男人嘴角携起一个轻轻的笑：“看我干嘛？”

　　青青连忙摆手，“没有。”双脚微侧，和男人平行。

　　男人脸上犹挂着儒雅的笑容，盯着头顶上的一根房梁，熊猫眼的真正轮廓，是一只微微上挑的凤。等了半天，左青青以为他这样暧昧的微笑是会打听她的姓名家世婚姻状况，但他只是维持那样挑逗的神情，丁点要和她继续聊天的兆头都没有。青青左思右想，不想表现得太过主动，就打开门去厨房帮左武夫妇的忙。

　　冯燕回娘家收获不小，不仅带回一大包黄豆，还带了许多红豆、绿豆和新鲜时蔬。左武捕鱼也有成果，送了三条，煮了两条，还有三条在水桶里游。左青青在厨房巡视一圈，颇为满意，夸了二哥二嫂几句。左武笑得憨憨，帮冯燕打下手，左佳佳忽扯了扯青青的裙子：“小姑，过来。”

　　她手上提着一个小布袋，和左青青慢吞吞走到客厅里，一屁股坐在地上道：“小姑，我们来种菜。”

　　“种菜？”左青青躬下身，朝佳佳不确定地扬了扬眉毛。

　　佳佳点头：“种菜。”

　　左青青给她屁股下塞了个小矮凳子，自己蹲着，问：“那佳佳告诉小姑，我们怎么种菜？”

　　佳佳道：“外婆告诉我，把种子播进土里，春天才能发芽。但是把豆子泡在水里，不用等到春天就能发芽，小姑和佳佳试试？”

　　左青青看她布袋里装着的是一小把绿豆，自己小时候也这样玩过，便笑道：“试试就试试，佳佳这里乖乖等，小姑去装水。”

　　佳佳才不听她的话安分坐着等，小身子跟在左青青屁股后面走，发现小姑背上没有豆豆，就问：“豆豆呢？”

　　“豆豆和爷爷睡觉啊。”

　　“天都快黑了，豆豆怎么还在睡？”

　　青青道：“因为豆豆是婴儿，他要睡好多觉才能长高，佳佳小时候也是这样爱睡呢。”她从水缸里舀出满满一碗水，接过佳佳手里的小布袋倒豆子。

　　佳佳看着她侧影，感叹道：“小姑好美哟。”

　　青青刮她鼻子：“小丫头，你知道什么美不美。”

　　“反正我知道。”佳佳人小鬼大，葡萄般的眼睛盯着左青青一眨不眨。冯燕炒着菜，见到佳佳这样，噗嗤笑道：“快别给你小姑灌迷魂汤了，你进去告诉屋里那叔叔说饭好了，是要端进去，还是他自己能出来？”

　　佳佳应着要去，青青拦下她道：“还是我去把他扶出来，大男人，我们那么将就他作甚。”

　　左武笑道：“好歹人家是客。”

　　青青已经动身，接道：“既然是客，就应该随主便，咱们又不是谁的奴才，干嘛伺候他。”

　　“你如此计较干嘛。”

　　“随她去。”冯燕止住左武，将青菜出锅，盛进盘子。左武摆了筷子碗，抱佳佳洗手，青青果真把伤得一塌糊涂的男人扶了出来。不看不知道，这样两人比在一起看，倒比和熊矮子或者任何一个男人站在一起都顺眼得多，不由发自内心笑了。这一笑森然，左青青脊背一凉，扶男人坐下就进房照看豆豆。豆豆闻到香味，眼睛早睁得大大，撇着小腿在床上看来看去，一看到日日给自己喂食的女人进门，荷叶小嘴就咧开，咿咿哦哦地叫她。

　　“来了。”青青抱起他，嗓音里透出隐约的疲惫，摸了摸左老爷皱纹满布的脸庞，坐在床头。

　　“爹大约不知道吧，寡妇并不是好当的。今天就有心怀不轨的人来打青儿主意，还好被解了围。您放心，青儿会好好对待自己的人生，要么不嫁，要嫁，就嫁最好的人，不丢您的脸。您也放心，青儿知道您对我有多好了，虽然现在还没有想到发家致富的好点子，但青儿和二哥二嫂一定会好好动脑筋好好想的，您放宽心，好好活着，我们都孝顺您。”

　　“啊，啊……”青青的眼泪落在豆豆脸上的时候，豆豆似有所感的回应着她，小毛头贴在青青柔软的胸前。这只是她成为农妇的第一天，但她已感觉到天不遂人的惆怅。白手起家，不是嘴里说的那样容易。一个带病老人，两个幼小孩子，兼有寡妇的身份，青青的路本就比常人要难，可她不是来诉苦的，而是在黑暗中，和自己的信仰与责任独处一会儿，悼念没有做得最好的今天，迎接充满希望的明天。

　　回到客厅，青青从厨房端来事先交代的没有加作料的鱼汤，坐在饭桌上喂豆豆喝。没尝过这个味道，豆豆小脸皱了皱，不喝，佳佳便笑：“傻豆豆。”

　　豆豆看到穿花衣服的姐姐，豁开嘴傻笑，不留神被左青青又灌一口。他这回好像尝出了点味道，没把鱼汤吐出来，慢慢的，咽了下去。冯燕单独在青青碗里夹了菜，见那男人不时看青青，自己并未动箸，就道：“不用等青青，我们趁热吃。”

　　男人道：“还是等等。”

　　“不用，”青青道，“嫂子给我留了菜，你是客人，不必等我。”

　　男人索性放了筷子道：“客要随主便，我等你。”

　　青青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喂喝出了味道的豆豆。冯燕怕这样枯坐尴尬，拣起话头问男人：“认识这么久，不知先生贵姓……”

　　男人却是一愣，道：“白。”他想了一想，“黑白的白，白千山。”

　　说完，不知为何，转头看青青。青青低着头，觉得自己的脸都要被这个男人看红了，越发认真地喂豆豆喝鱼汤。小豆豆躺在娘的怀里喝得津津有味，压根察觉不到大人之间酝酿着怎样的情绪，小手还在胸前摇摇。白千山摸了摸豆豆的脑袋，又摸摸自己的脑袋，仿佛不知道报出家门后该说什么好了，开始盯着小炒青菜出神。

　　左武以为他饿了，拣起筷子道：“吃吧。”

　　白千山却道：“等等。”

　　冯燕又拣话题：“白先生的伤怎么样？”

　　“皮外伤。”明明是别人怕他无聊，他倒句句言简意赅。

　　冯燕还想问问，在他的气场下，想问的却都咽了回去，便和左武千山一起，把目光齐刷刷看向喂孩子的左青青。青青心中长叹，幸亏喂的不是奶，不然哪个喂孩子的女人经得起这么看，红着脸，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豆豆喝了一半，偏又开始呛，青青放回碗，抱起儿子一个劲拍背，在屋里走来走去。

　　白千山还望着她。

　　她就笑问：“白先生多大了？”

　　冯燕忙给她使眼色，白千山如实禀报：“二十五。”

　　刚嫂子那眼色让青青觉得问古代男人年龄好像不礼貌，点了个头道：“哪里人？”

　　“关中。”

　　“会武功？”

　　“会。”

　　“会写字？”

　　“会很多。”

　　“有妻室？”

　　“没有。”

　　“哦。”她其实一条都不感兴趣，目的就是想让白千山的目光稍微挪一挪，别让自己感到身上有跳蚤不安分。假装很有兴趣的又转一个圈，回头一看，白千山还在看她，而且越看越自得其乐，不禁鼓起了腮，琢磨还有什么可问的。

　　白千山却问了：“这是你亲生儿子？”

　　青青举了举豆豆，道：“是啊。”

　　“哦。”白千山终于挪开目光，提醒青青，“他好了。”

　　奇妙的是，青青坐到饭桌上之后，白千山就一个正眼都不给她了。她纳闷，比她更纳闷的是她小算盘打得哗啦啦响的二哥二嫂。莫名其妙收拾了碗筷，在厨房里盯着彼此根本不交流的左青青白千山干着急，着急也没办法，左武还是得去河里打水。

　　屋门一开一合，卷进一股风。冯燕带佳佳回房洗脸洗脚，白千山扫视简陋的屋子一圈，忽道：“下雨天应该会漏雨。”

　　青青一顿，抬头去看表面上密密实实的屋顶。

　　千山微微一笑，问：“才搬来？”

　　青青道：“昨天来的。”

　　“那，看来我受伤得很是时候啊……”白千山低下头，明显不善于和女人打交道，英俊的剪影踯躅片刻，鼓起勇气问：“我可以住下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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