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在野

　　“不……不行了……”熊矮子从屋里出来的时候，脸白得异常。

　　柳叶村的村民几乎都围在他家门前，他挨个打量从小看到大的熟悉不能再熟悉的面孔，眼睛里淌出一泓亮亮的东西。

　　“哎别哭啊，村长咋的了？”人群中的宋老伯高声问。

　　村民纷纷附和，“快说，熊村长是病了还是死了？”

　　“我……”熊矮子恐惧地看着台阶下拥挤着的村民，头一回发觉柳叶村的局面单凭他一个人是控制不住的。这些人高大，世故，老练，很多人都不满意他，而自我感觉一向良好的他，只是一只借着老虎的威望耍威风的狐狸。

　　更大的狐狸躲在村民之中，他静静观察熊矮子和村民的神色，搡了他儿子一把：“把左家人找来。”

　　变天在即，张成走过柳叶河便放弃了伪装，麻利地朝左家飞跑。田间打理的左文兄弟看见他，叫道：“急什么呢？”

　　张成跑下田埂道：“村长不行了，我爹叫你们快去。”

　　左武道：“村长不行了，我们去有什么用？”

　　左文却眯了眯眼睛：“总归是村长，我们该去看看。万一有新情况也不落后于人。”他放下卷起的裤腿，起身上地，告诉张成，“青青在城里，你去把她叫回来。”

　　这一年是明德五年，新皇即位第五年，全国所修驰道基本完工，各地壮丁都在返乡途中。左青青用三年卖豆腐的积蓄在永安城东市盘下一间店面，卖各色炒货、糕点和水果，偶尔也帮妇人识文断字，教读不起私塾的孩子认字，活脱脱一个杂货店老板娘，一个半吊子女先生。

　　张成气喘吁吁赶到青青店面时，她正低头算账，屋里来客习惯性抬头瞟一眼，判断其身份地位。
　　“咚咚咚，”张成敲她面前桌子，急道：“别算了，村里出大事了。”

　　青青不用算盘，数字加减都在纸上完成，算了这个月的盈利慢悠悠问：“啥事？”

　　“啥事，村长要没了。”张成道。

　　青青脸色即刻变了，合起账册夹在腋下，将大铜锁和张成一块拎到店铺外面。她一面锁门一面问：“我大哥二哥知道了么？村里会换村长么，你爹怎么想？”

　　张成沉稳住气道：“就是你大哥叫我来找你的。他估计和我爹想到一块去了，熊矮子撑不住局面，村里老人必定要嚷嚷另选村长。”

　　青青叹了口气，看了张成一眼。张成心知肚明，拍了拍她的肩。这几年，左家之所以能够顺利低价盘下六七亩地，钻的就是熊村长当甩手干部的漏子。虽然柳叶村地贫人老，左家盘下荒地耕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公平之公平，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不保证新上任的村长不会从中作梗。左文青青紧张的，正在这点。

　　他们走了约莫半里路，听到转角不远一阵嘈杂。张成一心在村里的事上，压根没看，青青出于好奇看了一眼，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跑去大喝一声：“干嘛？！”

　　张成兀的一惊，听出是她声音，只得转头。

　　左青青护着柔弱堪怜的王氏站在大宅门口，怒眉虎眼，凶瞪面前诸人。这些人中有闹事的，有看戏的，全是男人，挺身而出保护王氏的，唯有她一个二十一岁姑娘。张成对这丫头的气节不知是该欣赏好还是该无奈好，紧急关头，瘸子肯定不能装了，直身走到她们附近。

　　正这时，一凶神恶煞的男人问：“坏爷们儿的好事，你可知爷们儿是谁？”

　　青青天不怕地不怕，扯掉那人抓王氏的手吼道：“管你是谁，欺负人就不对，正当的，咱们官府说去！”

　　那人反推青青一把，“也不打听打听，徐大爷的事有你插手的份！”

　　青青倒退几步被王氏扶稳，张成本要动手，此刻却稳住了，高声用打听的语气问：“哪个徐大爷？”

　　“徐啸天，徐大爷是也！”那人不无得意。

　　青青一口恶气，“他？”

　　“怕了？”他挑眉。

　　青青脸上表情都没了，用最平淡亦最无畏的神情拍了拍衣服，字正腔圆道：“怕，怕，怕他徐老板天打雷劈，死无全尸，断子绝孙！”

　　“青青！”张成瞥见流氓脸色变了，赶紧拉她衣袖。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三年前客栈被夺的种种在青青脑海里一一重现，就像重新经历了一番，死盯住与她对峙的徐啸天手下。

　　王氏也拉青青，“左姑娘，莫为了民妇把自己搭进去。”

　　“与你无关。”青青神情还没缓过来，转向流氓时却换了语气，“我最恶男人大庭广众欺负女人，刚才骂徐老板是过分了一点，不过想徐老板经营那么大的产业，不会轻易和我们平头老百姓见怪。这妇人到底怎么惹了徐老板，你当着街坊邻居的面说出来，相信街坊们自有公平，不会无故阻拦。”

　　流氓地痞的事哪有可以放在日光下说的，张成附和道：“这是正理。大家乡里乡亲住着，无缘无故欺侮妇人肯定惹来非议，就是误会也不好，损了你们徐老板名声。”

　　为首的顿了一顿，冷问张成：“你可知挡徐老板好事的下场？”

　　张成笑道：“我们哪里挡了老板的好事，不叫你们明说么？”

　　“你……”那人指张成的鼻子，张成比他高大，嘴角微微，丝毫不惧，送了句：“好走不送。”

　　门前众人渐散，青青扶王氏进屋。宅院宽大，杂乱依旧，青青问：“夫人怎么惹了那些恶霸？”

　　王氏哀道：“纵是恶霸，惹他还有道理？”她握住青青的手，心有余悸，“只是我夫君尚在归家途中，不知他们罢了第一次，会不会罢第二第三次。”

　　青青也愁，“他们都是出了名的无赖，夫人再留在家里只怕还会着他们的道，不如去亲戚朋友家避避，待您夫君回来再做计议。”

　　王氏为迎接她夫君返家，早几日就把租住在她家里的人遣散走了，家道中落时，亲戚朋友也都没了，摇头道：“家中无亲，除了这老宅，无处可去。”

　　张成着急村中之事，催了青青一声，青青不甘心帮人不能帮到底，建议王氏暂去李婆婆等人住的地方。王氏虽然挂念宅中物事，却也无法，细细锁了各处门窗，躲去人多偏僻的贫民窟。

　　日暮将西，青青张成赶回柳叶村时村民正从熊村长家三三两两散去。他们进不得进，出不得出，只能守在天井等。左文张三出来时天都快黑了，屋里瞬时传出一些哭天抢地的声音，像停顿好久突然想起来一般。青青吓得一惊，借月光看她大哥的神色，风平浪静，便不进去看熊村长的遗体了，随她家哥哥和张成父亲出来。

　　一出门，张三就习惯性地点起水烟，眯着眼睛啪啪使劲吸了好多口对左文道：“以不变应万变，你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

　　左文笑了笑。青青看张三，张三却拍他们兄妹的肩道：“我们走了。”

　　他和张成往那边走，青青和左文左武往这边来。秋日的夜干燥寒冷，月光朦朦胧胧，刚好照亮青青眼前的路。左文言简意赅，把他们下午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青青。

　　原来左文左武赶进熊家时，熊村长并没有咽气。当时屋里吵吵嚷嚷，譬如贾老，譬如宋老，公开声明不再让熊家人担任村长，要组织村民公选。左家人想要从柳叶村广袤而荒废的田地里屯得更多的田，自然不愿意政策出现如此激进的变化，便探张三的意思。张三在柳叶村生活三十年，威信人缘不亚于叫嚣的那两位，他没有理左文，而是叫村民安静，听熊村长的遗言。

　　其中经过必定复杂曲折，左文意不在此，草草带过，结果是熊矮子如愿成了新村长。青青推测道：“这是借老村长的威信让熊矮子占便宜，宋老贾老企图心那么强，估计不会长远。”

　　左文道：“谁当村长都是一样，重要的是咱们能攒足钱，买足地。”

　　青青早知她这个哥哥心机一等一重，撇了撇嘴没说话。左武道：“现在咱们有地契九亩，活银二十两，只要熊矮子争气，撑过年，我们卖了年成，又可再屯地，屯到十五亩，就横竖不愁，子孙有粮了。”

　　说话间他们走到自家田地面前。丰硕的果实涨满黄金般的稻穗，青青看着眼前这弘壮的景象，莫名其妙叹了口气，若有所思的看了东南方一眼。

　　那方向，有个人正在大发雷霆。他虽不知挡他好事的人谁，但他已决意报复。惹他的人，绝不能有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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