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伍
灾银是谁劫走的?
聂九心中念头飞转,是沧州知府监守自盗?不,小小一个知府,怎么会有这样大的胆量!难道他不怕杀头,不怕株连九族么?!
——难道说?!
她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住,目光闪烁,却未出声。
“婉青,你可知道,我教为何取名寒衣?”云枫遥望天际,忽然淡淡开口。
聂九望向他在暮色中看起来单薄了几分的背影,默然不语。
“寒衣教,乃是天下苦楚之人的安身立命之所。凡我教中兄弟,若非贫寒孤苦,便是曾饱受欺凌。死于你手中的金大娘,儿媳被县尉强逼为妾,自尽身亡;儿子拦知府轿子鸣冤,却被投入大牢,活活打死。高歌高唱两兄弟,父母在灾荒中饿死,却未得到官府救济的一分粮食。方才来的那七八个兄弟,哪个不是受尽欺压,若非走投无路,又怎会走上反抗朝廷这条路……”
聂九只觉心内冰凉,想起寒衣教每个人看她时,眼中都燃烧着那么深切的仇恨敌意——到底是多么强烈的不平和悲愤,才逼得他们如此痛,如此恨!
“我又何尝不是……你以为,我父亲真的有反叛之心?”云枫本来平静的声音忽然夹入了几丝怨恨,他的目中似乎也燃起了炽热的烈焰,“他不过是兵权太重,惹了君王猜忌——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说到底,天下不过就是掌握在一人手中!他想杀谁就杀谁,翻手是云,覆手为雨!奸佞当道,贤臣枉死,哀鸿遍野,民不聊生,世人却仍将他的意志称之为大义!如今他眼中已再也容不下我寒衣教,栽赃嫁祸,不过是惯用的手段而已!天要亡我寒衣,难道我们就必须屈膝服从,引颈就戮?!”
最后一抹霞光映在云枫脸上,绽放出洒脱动人的浩然意气,然而那光彩却随着夕阳的沉没迅速消逝。长夜已至,一阵寒风掠过林中,扫下几片已枯黄的秋叶。
聂九视线落在一片被寒风扫落的枯叶上,脸色惨白——荻家的事,她并非完全不曾料到过,只是她不愿怀疑,也不敢去怀疑。
“云枫……”她忽然颤声开口,“别人不知道,你的心里还不清楚么?你们不可能斗得过他。就算这次你们找出了灾银,牺牲的最多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沧州知府……天在那里,他不会因为你们而塌……”她咬住下唇,语气中也带了恳切,轻声哀求道,“放手吧,云枫,现在还来得及……从此以后,我不做六扇门的捕快,只做聂婉青;你也不要再做甚么寒衣教主,只做荻云枫。我愿陪你浪迹天涯,从前你不是说想找一把好剑,我陪你去找……我……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云枫一直眺望着天边已褪色的霞云,久久未开口,夜风轻轻掀起他的衣角,为他的背影添了几分孤寂苍凉。他终于摇了摇头,叹道:“白教主对我恩重如山,他临终前将寒衣教托付给我……我若走了,这个担子由谁来担?教里的这些兄弟又怎么办?我不能走……”
秋风太冷,聂九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颤,她目中现出了绝望之色,徒然张了张口,却再未能说出一个字。
“婉青,”云枫忽然轻声开口,他的声音也不似之前稳定,“如果你不愿意……“
他的话尚未说完,异变已生。
树林的边缘处,远远地传来了隐约的厮杀声,且还夹杂着几声惨叫,星星点点的火光也自树林四周纷纷涌现。
一个人影从方才寒衣教众离去的方向急急奔来,还未赶至,忽然一个踉跄,跌于地面。云枫迅速冲过去,扶起了此人。凝目细看,此人缺了一臂,竟是那高唱。此刻他竟已浑身是血,嘶声道:“教主,是官兵!官兵把这林子给围住了!丁大哥、芷兰妹子,他们都已……”他本已哽咽,却突然发现聂九站在旁边,顿时目眦尽裂,伸出独臂指道:“是她!一定是她通风报信,我早知道,这个女人是朝廷的人,不可轻信!”
高唱大喝出这句话,双目圆睁,再也不动,居然已气绝身亡。
云枫缓缓将高唱尸身放下,却骤然转身,眨眼间已掠至聂九身边,抓起了她的右手——她的指尖甲缝之中,还残留着些白色的粉末。
他的脸上霎时血色全无,却松开了她的手,眼神涣散地后退了两步,喃喃说道:“是你……真的是你……”
聂九的脸色也惨白如死,目光凄楚,却未分辨。
云枫看着聂九神色,身子晃了晃,忽然张口喷出一口鲜血,他的神情阴晴不定,终于颤声问道:“你……你究竟给我吃了什么?”
聂九恍惚地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忽然,火光四起,人声鼎沸,不知有多少人举着火把团团围了过来,整片林子皆被照得大亮。一个用面巾裹面之人从人群中缓步走出,他的腿似乎有伤,走路一瘸一拐,手上却稳稳地握着一柄金刀。
聂九本如死灰的双眸中稍稍现出一丝神采,唤道:“四哥……”她望了那人一眼,神色间微微露出些欣慰欢喜,然而却很快化为了某种万念俱灰的决绝。她的声音已嘶哑的不像话,仿佛说每一个字都费劲了全身的力气,却仍是注目着云枫,一字一字地说道:“此人便是寒衣教主,他两个时辰前服下的化功散已经发作……杀了他。”
云枫的视线一直凝注在聂九身上,听了此言,忽然长笑道:“好,好……你好……”他口中虽在笑,目光中涌现的却是无限的悲愤和悔恨——哪怕是八年前她一剑刺穿他的胸膛时,他也不曾这般痛、这般恨。他死死盯着她,仿佛这世上除了她与他之外再无一人再无一物,凛厉的杀意骤然迸发,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电光石火间,云枫长剑已出鞘。
金光一闪,廖四也已出刀。刀光直劈向聂九与荻云枫之间,刀剑相击声在夜色中清脆鸣响,廖四的刀被弹了开去。
同时,另一柄刀被击飞,落于地面——竟是一柄普通衙役所持的长刀。
廖四浑身一震,愣在当地。
因了化功散的效用,云枫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的面色却是大变,惊疑不定地看着聂九——他不明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弹开廖四的刀,却受了他这一剑。
聂九的面色惨白,长剑从她的胸口对穿而过,她却凝眸望着眼前的男子,微微勾起了嘴角,以手握在胸前剑上,亲手将此剑拔了出来。
云枫悲啸一声,伸手接住了聂九软倒的身躯。这时四周的捕役已纷纷反应过来,刀光频起。云枫一手扶住聂九,一手剑气如虹,转眼间已有数人血溅三尺,剩下的人目中却含着更深的仇恨,更狠更利的刀刃接连向云枫身上落去。云枫嘴角不断有鲜血涌出,身法也已迟滞,却仍挥剑抵御,自己身上中了数刀,却未有一刀伤在聂九身上。
“我荻云枫今日便在此起誓,今生绝不再对聂婉青刀剑相向,若违此誓,他日定死于乱刀之下。”
“我也是…我也永不再与你刀剑相向……”
多年前许下的誓言犹在耳,想不到竟一语成谶。那时他们都还太年轻。
是她先违背了誓言,她错了,她悔了,却再也无法回头。她是六扇门的聂九,她不能反……若她反了,她已经卧病在床的老父,她辛劳了一辈子的老母,她的弟弟弟媳和他们刚出世不足数月的儿子,她聂家的整个家族都会被她拖累……她已经连累了太多的人,不能再连累更多的人。
可是除了身为聂九之外,她始终还是聂婉青啊!
八年前,她曾毫无片刻迟疑地一剑刺向他,可她却下不去杀手,本能地刺偏了一寸;八年后,她再一次害了他,可她愿意以自己的生命作为补偿。也许这远远不够……可是……若是他的话,一定还是会原谅她的罢。
婉青痴痴看着云枫,他的血一滴滴落在她的身上,和她的血汇在一起。她颤抖着伸出手,努力想触碰他的脸颊,这么多年了,她只有在梦里才能做到的事,她多么想亲手做一次……
她的手却终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她逝去的时候,面上带了一丝微笑,也许她做了某个甜美的梦罢。
“婉青,你将来有什么愿望?”白衣的少年眼里含着笑,望向身边的青衫少女。
“我想成为天下第一女神捕,还有……我想嫁给荻云枫。”少女毫无做作地朗声回答,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