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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车子缓慢地行驶着。沈罪双眼无神地透过玻璃望着缓缓开启的沈园大门——那里是一座奢华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古园……
沈家是个真正遗世的最后的贵族,历史可以追溯到很远很远。虽然说家族明面上只不过是个拥有广泛人脉的巨商世家,但在家族怪物一样巨大的脉络里,各个支系却在历朝历代里出了不少的大员、才子。沈家官场上的人素来不贪利尽职尽责以悦天子,名气远扬的才子则虽张狂却能拿捏得恰到好处,再加上沈家低调的作风,才能够将家业一代一代传下来,从未终止。到清末时,将重头迁往海外,只留下一小部分人留下守园,而在后来抗日战争时,这部分沈家人又出了不少国民党高级将领。海外的沈家人则规规矩矩在英国受西式教育,慢慢在外创出了一番事业站稳了脚跟。1978年以后,家族的重心又渐渐回到大陆。到这代,便是沈伯桓主家。
离宅子越近,沈罪的心越沉。她知道沈伯桓那老头要讲什么,每次都是这样,但也许这次和往常不尽相同,她不会再任人摆布。
沈季载看着沈罪眼里一闪而过的寒光,低低地叹了口气。
“小九,你先去吧。爷爷在等你,我等会儿再上去。”
沈罪应了一声,打开车门,想住宅走去。
沈季载望着沈罪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远方,才点了一根烟,狠狠地吸了而一口。
沈罪看着眼前这个一夕之间好像苍老了许多的老人,几乎不能相信这人是沈家的家主,她的……爷爷。
“小九啊。你过来。”
沈罪没吭声,站在沈伯桓的身后。她看着老人已经松弛的脖颈,几近按捺不住心里想要直接掐死他的冲动。
只要掐死他就好了吧,只要掐死他就好了吧。
所有罪恶的根源都会被毁灭,所有苦痛的施与者都将死去。
而,妈妈也会安息了吧?
但是,不值得,不值得因为这人搭上自己的全部。也许这也只是自己为自己的懦弱找的理由。
沈罪压抑的绷紧了身体,紧了紧垂在体侧的拳头。
此刻,她万分地痛恨这样的自己。
“小九。到爷爷面前来。”
忍耐!要忍耐!
沈罪对自己说。
“嗯。爷爷。”
沈伯桓看了看这个曾经天真烂漫的小孙女儿,现在沉沉的脸色,以及极微小的一丝不奈烦。忽然就笑了,像一位真正疼爱孙女的老人。
沈罪诧异地看着他。
“小九。爷爷知道你恨爷爷很多年了。但,这世间有些东西的发生是无法解释的。爷爷希望你有一天可以放下心结,好好的做真正的自己。”
沈罪看着这个表情慈祥和蔼的老人,心底有一丝动容。但这一丝动容马上又被拖向深渊。
“爷爷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去见你父亲了。”
“……”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么?”
“一个冰冷的,在这个世上一丝羁绊都没有的人形机器,一个接班人?呵。谁稀罕!为什么非要是我呢?让沈季载来啊!让沈柯来啊!你不是有那么多孙子么!我算个什么东西!”
“小九……”
沈伯桓看着沈罪攥紧的拳头,看着沈罪低垂的头颅,看着沈罪颤栗的身躯……想要抚慰这个孩子的手停在半空中……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那我母亲又有什么错呢?为什么……为什么……”
沈罪的声音甚至带了哭腔,生生地哽咽在那里。眼眶里却没有泪水,像是压抑太久,反而忘记了怎么哭。
沈伯桓看着沈罪憋红的一张脸,忽然感到有些茫然。
为什么?为什么?到底还是阿柔的孩子,这样的倔强。一如当年的阿柔,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
仿佛又看见了阿柔那双不甘心的眼睛……
为什么?爸爸?为什么?
直到最后一刻她依旧这样问着。
“阿柔……阿柔她,没有错。你母亲是世界上最干净的人……”
“你是想说,因为她干净,所以活该这世界容不下她么?”沈罪愤怒地扬起了颤抖的声音。
“我父亲呢?”
“他”
——“我父亲也没错。错的是你!沈伯桓!你就是个弑女的禽兽!”
沈罪愤怒的连额角的青筋都露了出来,一下一下跳动着。但沈伯桓却只是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沈罪,沉默无语。
这愈加激怒了沈罪。
“那是什么?怜悯么?你有什么资格怜悯我!”
沈罪看着不为所动的沈伯桓,忽然冷笑一声,“呵。我倒可怜你。在这个宅子里,就像是鬼,连做人是什么感觉都早忘了吧。”
“砰!”
偌大的房间里又只剩下沈伯桓一人,除了遭受了沈罪无处可泄的怒火而微微颤抖的大门可以证明有人来过,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沈罪进门的前一秒。
“叩叩叩”
“进来。”
老管家向沈伯桓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礼,“老爷。九小姐刚刚自行驾车去了叶园。”
没有应答。
老管家不禁抬头看了看正扶额叹息的沈伯桓,“不用派人去盯着九小姐么?”
“算了吧。就当作最后一次。就下个月吧,下个月就把沈文送走,越远越好。”
“越远,越好。”
小九。你是对的。我有错,我们都有错。我们都有罪。正因如此,才更要这样做。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再一次的噩梦。
另一方面,沈季载看着沈罪一脸郁色的走向自己的车。
“出来。”
“嗯?小九,爷爷找你谈了什么?怎么这么生气?”
“出来!别让我说第三次。”
沈季载一脸无奈地打开车门,走了出来,看着沈罪急躁地坐在驾驶位上,一只手把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伸了出来,一脸不耐的看着自己。
“把钥匙给我。”
沈季载乖乖地把钥匙交了出来。
“你要去哪里?”
“不关你事。让开。”
沈季载危险地眯了眯眼睛,“我要是不让呢?”
沈罪干脆利落地踩下油门绝尘而去。只留下闪身到一旁的沈季载,摇了摇头,走向仓库里的另一辆车。
哎……
当妹妹的好不容易耍一次小性子,可不能拦着。但做哥哥的也不能任由着妹妹一个人发疯啊,还是得陪着,不是么?
沈罪是真的发疯了,她从来都没有这样放纵过自己。一路上对红绿灯什么的干脆不理,只管狂飙。有重型卡车从前方横着要过去,就更是一踩油门直冲过去。这样不要命的开法,把同样驾着车跟在后面的沈季载惊出了一身冷汗,却也不得不横冲直撞的,舍命陪君子。
我的小祖宗啊!
沈季载一路哀叹着,终于到了叶园。沈季载把车稍微停远了点儿,悄悄地跟在沈罪后面,也进了叶园。
一进叶园,看到那些熟悉的花草树木,沈罪马上冷静了许多。
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刚刚沈伯桓怜悯的表情。
有些事情一直很奇怪。沈罪想起小时候面对自己就老是欲言又止的那些叔叔阿姨,本来对自己避之不及的小伙伴们异常的热情,不知哪一天忽然出现在自己生活里的沈季载……
生活,不知何时笼罩进一张精心编织的大网里,疑云密布。
而自己,则如陷泥沼。
沈罪就这样带着满脑子剪不断理还乱的谜团,以及身后的沈季载一路走进了沈文常在的青石湖边。
沈文果然在那里,帽子盖在脸上,浅浅地睡在清风里。
心,渐渐平静下来。有一种奇妙的归属感。这大概就是血缘之间隐隐的维系吧?沈罪一步一步悄悄走近,越近,越有那陌生的归家的感觉。
静了。
一切都不重要了。
不管自己身处何方,忧心何事,这世间总还有一个人总在一个地方留守,等这只雏鸟什么时候飞累了,倦了,累了,扇动翅膀归家。
父母在世。
这,大概是这世上最好的事情。母亲虽然不在了,但自己总归还有父亲。
多好。
沈罪微笑着替父亲整了整鬓角的乱发,掩面的帽子跌落,惊醒了沈文。
“阿柔?”
眼眶一酸。沈罪觉得自己好像终于要忍不住跌下一滴泪来,“爸爸,是我啊,九儿。你是不是又发梦了。”
沈文定睛一看,是九儿。于是弯下腰拾起跌落在地的帽子放在膝上,拄着下巴,看向泛着苍青色的湖泊。
“是啊。又梦见你妈妈了。那是我结业旅行的时候,你妈妈逃学出来说是要和我一起去……”
“哎。她已经走了有那么久了么?”
沈罪咬了咬嘴唇佯怒道,“就算拿妈妈当挡箭牌也不行!你这个人,天还这么凉,你怎么就可以穿这么少在湖边睡着了。你现在身体本身就不好,要是生病了怎么办……”
沈文温和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儿。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就是嫌我烦,想早点离开我……”
沈罪说着说着又有点儿哽咽。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讨人厌的爱哭鬼。
“是爸爸不好。惹乖女儿生气了。爸爸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好不好?”
沈罪看着沈文装模作样发誓的样子,不禁破涕为笑。
“好。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就是小狗!”说完沈罪又为自己反常的幼稚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梁,讪讪一笑。
这时,天很高,云很蓝。一切烦恼好像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远处站在一棵大树后面的沈季载,望着湖边开心的父女俩,眼神复杂,眉头紧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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