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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心事纷乱之下,馨甜一夜未眠,细数更漏急待天明。等到真正天明起身,她又茫然无助,她还没准备好在待朝殿中与苏南见面的心情。平日恨路长,今日恨路短,内侍几番催促之下,她方行到了待朝殿。
向门内一看,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她悬着的心一下落地,但马上又跳到了喉咙处,她既感到侥幸又感些许失望,原来自己最怕见的和最想见的人竟然都是苏南。
她心神慌乱,整理杯盏的速度比平时慢了很多。还没煮水的时候,她听到前边的殿门打开,有人进来,她手一颤,几欲把杯盏落在地上。她下意识地朝那方望去,正与来人对视上,两人俱是一怔。
唐遁说:“原来宫人是在此处承差。”以前在待朝殿她奉茶之时,他未曾留心过。
馨甜礼仪周到,向唐遁一福。
唐遁今天是第一个到待朝殿的人,这也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他坐到了距离馨甜最近的位置上。
唐遁一指那个烟青色的瓷瓮,说道:“烦劳宫人以此烹茶。”馨甜倒出梅雪水放在炉子上煮熟,又给向杯盏中丢入了几片冻顶乌龙,将酽酽的茶水放到唐遁面前。
唐遁轻抿一口,顿感轻浮无比,茶香至心,颔首向馨甜致谢。
馨甜一转头,苏南刚巧在此时走进待朝殿中。现下唐遁所坐的位置正是平素苏南的专位;而且由于苏南极好梅雪,因此馨甜也从不将此水另奉他人,想不到正让苏南撞见此番场景。原本,她应该有些心慌,但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居然有种报复的快感。
苏南飞快地掠了一眼,平静地另择了一张椅子坐下,摊开公文。馨甜过来奉茶,苏南看都不看她一眼,淡淡道:“有劳宫人。可惜我昨夜回府后一直走困,竟夜未眠。因此,今日不饮茶了。” 近距离细打量,她看出他眼眶浮肿,神情倦怠,确实是熬夜过后的样子。
她只得将沏好的茶撤了下来,重新立到唐遁身旁,未等站稳,就听到苏南在那厢又发话了:“宫人帮我送盏熟水过来。”
馨甜没办法,给苏南端了一杯滚水去。苏南俯首把头埋进公文中,馨甜感觉他是在用奏章制造出一道屏障,将她的眼光和关切都隔离在外。她放下杯盏,将返之际,听到背后传来低低的一句:“脸色比我还差,看来也是无眠。”
她下意识转回身,却见他正在眼珠不错地研究公文。
苏南轻轻翻过一页公文,依旧未曾抬头,嘴里却从容地问:“去而复返,宫人何事?”
馨甜知道是自己举止失态了,很尴尬地站在当地,她急中生智对苏南说:“莲心茶,有安眠作用。奴婢为苏大人沏一杯可好?”
苏南抬起头,瞟了她一眼,道:“不必。”
其它官员陆续走进了待朝殿,馨甜开始忙碌奉茶,而苏南也继续看公文,不再复与人言。
赵太傅走进来后,待朝殿从热闹转成了一种混乱,很多人拥着他,向他转述自己内眷对赵家小姐夸赞,说她貌美德慧,不愧是名门闺秀。赵太傅手捻须髯,连声谦虚,却又毫不掩饰自己的春风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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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侍敲响云板,提醒百官上朝。馨甜和其它宫人内侍一起收拾茶盏,打扫殿堂。一个小宫人跑了进来,对她说:“昭阳正殿要见你,姐姐赶紧去。”
馨甜心中难免一惊,回房后简单收拾了下仪容,就赶过来向昭阳正殿请安。昭阳正殿也未多说话,只让馨甜站到一旁。她恭谨地立在那里,不知昭阳正殿此举是何意味,是福是祸尚难定夺,心里不停打鼓。
过了很久,一个内侍走进来向昭阳正殿回禀,东宫下朝过来问候凤驾。昭阳正殿说请,一个尚宫引东宫入殿,宫人和内侍都跪倒在地,一时环佩珠钗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昭阳正殿和东宫说了一会话,就转脸来叫馨甜出来,用手指点她对东宫说:“这个就是馨甜。”
东宫莞尔一笑,他和气地对馨甜道:“我有些事情要同你讲,且随我来。”馨甜方知,原来要找自己的人不是昭阳正殿,而是东宫。
馨甜随东宫来到侧殿,墙上挂着关仝的《关山行旅图》。东宫未语,伫立在那里凝视它。
良久。东宫转回身来对她说:“先皇生前极爱这幅丹青,他临逝时,嘱咐我万不可让此画入墓殉葬。他道,我与此画今生缘分尽,为了来生与它的相遇,我不忍心将它囚到永无天日的地方。我宁愿承受离别,也不忍心把它变成坟墓中的殉葬品。我当时很是不解。”
东宫转过身,宁和地看着她.问:“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先皇的意思,你能理解他么?”
馨甜闻言大惊,她隐隐知道了东宫今天找自己来的原因。
东宫继续问:“如果你是他,又会怎么做呢?”
馨甜跪倒在地口称奴婢不敢。
东宫看着她,眼中尽是痛惜和怜悯,他叹了一口气说:“苏南是个难得的人才,无论是国家,是圣上,还是我都很珍惜他,需要他。可是如今每天都有许多弹劾他的奏章从各地递送到圣上的案边。”
王概况的党羽亲朋都在蠢蠢欲动,圣上迫于这种压力,不得不做出让步,撤换了辅政院原定的校验官员,而选择让刚从地方外放回来,未深涉朝堂纠纷,态度中立的唐遁来接手校验工作,以此来缓解下矛盾。
东宫哀叹一口气:“我不知该如何保护他,只能出个下策,通过联姻的方式为苏南找到一方可以依靠的朝堂势力。昭阳正殿也赞同我的意思。”
馨甜小声禀告:“东宫仁德。”
东宫很无奈地说:“但是我想如果要完全安排好苏南的婚事,我还需要来问你一句,宫人是如何打算的。”她和他隐晦的情愫,瞒不过东宫。
馨甜道:“东宫语重心长,我都记下了。直叹先皇之圣明,奴婢尽知。”
“若你是普通的宫人,我也会求圣上开恩,将你赐婚给苏南,虽非嫡妻,也能相守白头。可惜你是罪臣之后,你若与苏南在一处,对他百害而无一利。”东宫背回身去,再次凝视那幅丹青,对馨甜道:“宫人深明大义,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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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正殿让执掌尚宫把馨甜由待朝殿调到赵淑容的弦鸣宫,馨甜向前来同她交接的宫人详说了供奉茶饮中应当注意的事情。辅政院院丞喜好普洱,赵太傅偏爱君山银针……
宫人一边记,一边问:“勤水司的苏大人呢?”复又笑笑说:“听说苏供勤每天都第一个到待朝殿去,坐的时间是最长的,他的茶水我更要上心才是啊。
夏天的时候,他喜欢用花露烹茶,冬天的时候,他喜欢用梅雪煮水。馨甜知道就算是她讲了,那个宫人也必定不能如她一样去做那样繁琐的事情。她微顿了片刻,便说:“他饮白毫银针,不过苏供勤对水质要求的比较高。”
宫人天真地道:“我用御泉山的水给他煮茶。”
馨甜去弦鸣宫报道时才知晓,赵淑容竟然是赵太傅的妹妹,那位即将要与苏南联姻的赵小姐的亲姑姑。赵淑容不是十分得宠的妃嫔,因此,弦鸣宫又被宫人私下称为闲命宫。赵淑容这里本不缺宫人,因此馨甜就没急着将行李都搬过来,依然住原来的房间中。
她每天傍晚时分离开弦鸣宫,穿过雄健骀荡的楼阁,由后宫走到前宫,踩着饭点回到下处。顶替她的那位年轻宫人性格活泼,正对同伴笑谈起这几日在待朝殿的见闻。
有宫人故意逗她:“看到这么个小美人跑去当值,就没有大人来主动搭讪么?”
年轻宫人蹙眉道:“辅政院院丞大人倒是主动和我说了一回话。”
那位宫人愕然道:“院丞大人都已年近七十了。”
年轻宫人道:“那天他告诉我,我放错茶叶了,把滇青当成普洱给他端上去了。”
她周围的宫人笑倒一片。
她也讪讪地说:“都是沱茶,我情急之下放错了,也不稀奇啊。”
馨甜过去拍了拍她的头,安慰她:“以后时间长了,就不会失误了。”
年轻宫人眼睛一亮:“对了,唐承制大人也曾经和我说过一回话。”
另一位宫婢插言:“这位唐遁大人可是个风流人物,他如今下朝后每天会去勤水阁审账。听说他盯着官婢的时间,比看账册的时间可是多多了。莫非他中意你了?”
年轻宫人耸肩失意道:“没,他问我馨甜现在哪里,我告诉他姐姐到弦鸣宫了。我问他有什么事情,他就笑一笑说,喝不到梅雪茶水,让人遗憾。不过,他也再没和我说过什么了。”
馨甜本以为主动问到她去向的人应该是苏南。
不知谁说了一句:“若要唐郎顾,时时放茶误。”屋子中又是一阵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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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未主动打听,馨甜偶尔会从那个宫人口中听零星几句关于苏南的只言片语。他每天依旧会去得很早,坐在老位置上,很认真很沉默地看公文。
馨甜拿着调令去国库换新的薪符。到了国库,迎面碰见与自己相熟的国库管账内侍,两人站在廊上就她调职的事情闲聊了几句。
旁边有人问馨甜:“宫人不在待朝殿承差了么?真是憾事。”
她秋波一转,看见青衫翩翩的唐遁正站在廊下,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她一揖:“唐承制来此何事?”
唐遁缓步走上游廊,指着管账内侍道:“我是来找他的。”
内侍笑道:“昨天看衢州的账目不带纸笔,今天忘记了就又来折腾我。”
唐遁摇头说:“不是忘了,也不是账册上有什么错误,只是有个地方奇怪,我要再看看。”
馨甜知局,说道:“既然两位大人忙,奴婢就先去换薪符。”
她一身颜色清淡的宫装,几根青丝随风荡漾,轻轻拂过她腻白的秀颈。唐遁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问:“以后还能同宫人见面么?”她摇了摇头。
妃嫔宫中的宫人根本没有能与外臣接触的机会。从某种程度上说,昭阳正殿和东宫是征得到她的同意后,才调动她的职务。
唐遁向她施礼:“既然如此,宫人保重。”他与管账内侍转身离去。
馨甜突然很想知道,苏南知道自己再不会在待朝殿内当值,该是何种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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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黄昏时分,馨甜踩着夕阳从后宫返回来,经过御书房时候,远远望见苏南站在御书房外面的甬道上,正待陛下传召。她满心错愕,急忙闪身躲到了宫墙后面。
终是没忍住,她偷偷地探头,在远处默默地凝视着他。近腊月的天气,朔风呼啸,寒意透骨,他冻得脸色透白,好像一块羊脂玉。暮色向晚,他身后拖着一道单薄而斜长的影子。
半柱香后,一位内侍过来领苏南入书房。临要抬脚,苏南突然抬起头,向馨甜所在的位置投来目光,吓得她慌张不已,赶紧低头藏起来。
又过了很久,天色尽黑,她才敢伸头看去,苏南已经不站在那里了。御书房的窗纸上映出数个身影,她呆立看了很久,其实,她根本无法清楚哪一个是苏南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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