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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秦梓。生死。
一.
通往秦梓的路上,我的位置恰好靠窗。
这趟列车空得很,许是因为目的地兵荒马乱。除了那些个希望趁机发笔闲财的商贾,怕是也只有我这等闲人了。
摇摇头转向窗外,没有再多想。
往日的秦梓,总是被赋予纸醉金迷四个大字。位于川湘交界,交通便利,物产富饶,简直算是蜀道里的一处人间仙境。
如今虽是硝烟四起,但到底不会太为难商贾,所以那些不怕死的才会依旧坐上通往秦梓的列车。若生,或富饶一方。若死,好歹也曾经拼过一场。对这些希望有所作为的男儿而言,这样的赌博,才是应为的事。
十二个小时。一昼,抑或一夜,已经没有多大的影响。下了车,出口早已有几辆黄包车等候。选了个看着实诚的车夫,这才将手中的行李递了过去。
“去穆公馆吧。”
浅浅开口,已是极其疲倦。没有再说话,只坐在位上,双眼合闭。大约几分钟的时间,却是再没有睡意,只看着四周流动的影像。
倒是没有太乱,果真流言猛于虎。也是该的。这秦梓,可是那沈相惜的家乡呢。越想,眼下却是越发地凄凉。
“小,小姐。”
只见,模糊间那车夫竟是一片担忧。右手轻抬,眼角的湿润终究被抹了去。从包中掏了三个大洋给他,不再理会他的千恩万谢,上了台阶便对守卫说道,“去说一声,就说薛家小姐来了。”
须臾,便瞧见一男子出来。周身的凌厉,只着了件青色的袍子,约莫三十五六的年纪。早听说,这秦梓的穆公馆,有个风姿翩翩的管家。便是他吧?
真是,哪怕她毫不在意,都要给她最好的一切。
摇摇头,像是要别开那样难过的思绪,这才开口说道,“麻烦您了。”
“薛小姐言重了,少爷只说您今儿个要来,竟忘了说时候。赶来公馆,薛小姐怕是累了吧?”
又是一阵寒暄,这才到了客房。倒是他一贯清爽的性子,只简单的模样,像是普通人家。我将细软收拾好,这才换上准备许久的粗布,眼神终究显出担忧来。这是,怕自己捣乱吧?不然,怎么早早失了踪的穆少,竟也能跑出来提醒管家我今天会到?
嗤了一声,又腾了些钱财出来,这才偷偷跑出了府。后门没什么多余的人,想必承袭了他以往爱清静的好习惯,所以下人少得可怜。
子瑾,我会找到你。如果找到的,是你死亡的消息。那么,我来陪你好不好?你虽然不相信,可是,我曾经许诺过一生一世。
这样的一生一世,从来不限于生命存活的时刻。
你知道的,对不对?所以,要好好照顾自己。至少,等到我能救你出来。
你不是说过吗?想要把她抢过来,和她结婚生子。那么,不要死掉。好好活着。
这已经,是我、
最渺小的愿望。
二.
不知是哪家的公馆,屋里竟然连随意的摆放,都是几百年的古董。光那屋里的梨花木,已经是太多人艳羡的奢侈品。远远的墙上,被挂上一个洋钟。钟声滴答滴答,像是雨滴缓缓落到荷叶上,汇合成绝唱。
院子里,四周都是初生的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样一大片的艳美,倒是衬得上《诗无邪》的《周南》。
院里头有处小亭,亭内安安静静地睡着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都是十三四岁的模样。眉眼都极是舒爽,让人一看不禁就会觉得温暖起来。
女孩慢慢睁开眼,手里的泥人已经没有力气地掉在地上,再也无法依附。看了看眼前的男孩,眸里突然满是风华。进了几步,悄悄地,然后蹦到了男孩的耳畔,高呼着,“穆哥哥。”
声音有些小声,但对于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已经算是高音。男孩的耳朵受到虐待,挣扎着就想推开眼前的噪音制造者,突然迷迷蒙蒙觉得有谁挂在了自己身上,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把将那人抱住,捏了捏那人的小脸,大笑开来。
“让你捉弄我,让你捉弄我。”
又捏了捏,见到女孩眼中的委屈,动作慢了下来。
“喂,我不捏了成不成?别哭,别哭。”说着说着,手中竟不觉成了祈祷的模样。
“穆哥哥,我,我不叫喂。”女孩噘着的小嘴终于咿咿呀呀地说话。不复方才的高腔,如今的声音好听的像是初暖的泉水。包治百病那一种。
“是我的错,我的错。”男孩忙将石桌上的话梅递了过去,“席衾,我明年可就要束发了。你给我取个字吧?”
“才不要。”席衾捡了颗话梅扔进嘴里,待吐了核才开口,“你的字哪里是我能取的。那是长者的事。”
“别啊。”男孩忙转头到席衾跟前,“薛伯伯可说了,咳咳,我们家席衾啊,若为男子,一定把你们家子瑾给比下去。那模样,忒自豪了。你若取好了字,这证明不是充分得不得了?”这样说着,还不忘耸耸眉毛,十足的谄媚模样。
“去。穆哥哥不要学他们。那些老头子总拿我玩笑,等以后他们就惨了。” 席衾递了个白眼过去,又将穆子瑾拉过来坐在自己旁边。“若是我为哥哥取字,便要载之二字。”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倒是个好意味。”大概是说到正经事,男孩再不复方才的玩闹样,只一双精明的眼睛就已经透露了一切。
“我就说,穆哥哥极聪慧。”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笑声,两人瞬时转过头去。只见有三人而行,四十左右的模样,其中一个男子说道,“那是当然,你穆哥哥可是我穆邱昀的儿子。”
说话的是穆邱昀,穆子瑾的爹,位及大将军。
“薛伯伯,连伯伯,爹。”
“穆伯伯,连伯伯,爹。”
到底是葳蕤年华,席衾打过招呼便扑到了其中一个男子的怀里。男子眼中的宠溺更胜。
“这是爹来了,就不要我们这些伯伯了?”
“穆伯伯笑话席衾,真是羞。”席衾颇为鄙视地瞧了一眼,这才转过头从父亲怀里出来,又站回了穆子瑾身边。
“这两家伙站在一起倒也般配,不如就订个娃娃亲。季真,你看如何?” 穆邱昀略带认真地望向身旁的朋友。
两人从小相识,迄今已是几十载,情谊自然深厚得多。连带称呼,也只是唤字,而非名号。
薛纬笑了笑,却是没有再话。眼神看向宠溺的小女儿,又瞧了瞧一边的小子,眸里不禁现了几分叹惜。
“罢了”,大抵是看出来老友的意思,穆邱昀摇摇头,却是上前捏了捏席衾的小鼻子,“我们席衾想要什么样的丈夫?”
“一生一世一双人。谁能做到,我就要谁做我丈夫。”虽说的上口,眸眼却不由瞟向了旁边的男孩。
薛纬长叹了口气,终究是开了口,“若是你喜欢的给不了你呢?”
“那就,那就”,席衾有些挣扎地想了想,“不会的。我若欢喜他,他必定也是欢喜我的。是不是,穆哥哥?”
“啊?呀,是啊是啊。”
女孩仿佛没有看出来,穆子瑾的心刚才并未放在对话上。不在意,所以不需用心。这就是穆子瑾的人生观,令人厌恶,却无可奈何。
三.
“穆,哥哥。”我悠悠转醒,却到底轻笑出来。
还是昨晚寻到的房间。破旧的小屋,还有身下这个仿佛叽喳作响的木床。现在所有的一切,依旧发生在他失踪的后来。
而不是,她十三岁的那个盛夏。
那个梦,真实地仿佛回到了初始。她执念的开始。
一直以为,他会陪自己一辈子。原来,他从来没有惦记过。梦里的自己,那样地期盼身边人的回应,换来的却只有漠不关心。局外人真好,可以看出他所有的不在意。却又不好。不过,又有何妨?不过是在伤口上洒了层盐,除了更痛些,已经没有其他的作用。
简单地收拾了下,经过小溪的时候,顺道洗了脸,这才继续往前走。
如果没有估计错误,他失踪的地方就在脚程一个钟头左右的地方。没有办法坐车,这些地方才是战争的核心,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都要四处张望。只能偷偷走,悄悄跑,然后到他失踪的地方观察一番,这样才能定下结论。他可能在哪,可有内奸,外敌何处。
不过他手下的人倒是好手,他已经失踪快一周的样子,竟临危不乱指挥到现在,并且没出什么大乱子。但愿自己留下的药丸,能在必要时救他们一命。
这样想着,竟不觉又走了一百来步的模样。
“砰。”身后传来炮弹的轰炸声,她连忙转身打量。竟是隔得不远,大约是刚才落脚的位置。若是方才休息了,如今的自己,早已是尸首一具。
抚了抚胸口,索性快走了起来。手中不得空,直接拆开自己腕上的绸带,将头发扎成一束。
已经无法再顾及形象。这个地方,大抵是两军的下一步争夺地,必须尽快离开。甚至必要时,或许要搏上一搏。右手不由摸到了怀中坚硬的地方。
怀里有一把手枪。从家中出来的时候,偷过来的。少时随他们一道练习,虽算不上十发十中,命中率总也是高的。只不过,这次竟不是移动靶子,而是真人。面对的,还是有枪的敌人。
哪怕是他的手下,也是敌人。但凡阻挡自己寻他的,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双毁掉一双就是。至于救到他以后,不重要的。一点也不重要。
我已经忘了。他是要抢过那沈相惜结婚的。不想参加婚礼。就可以假装,他还是当初的穆子瑾,那个会将取字这般重要的事情交给自己的穆子瑾。
目光越发坚定,仔细听着四周的动静。脚下也更快了起来。
穆子瑾,我若生气,你当是晓得后果的。所以,老老实实等着我寻到你,否则,我便毁了那沈相惜。
要知道,薛席衾的话,从来都是说一不二。
四.
终于到了他失踪的地方。这秦梓唯一的悬崖。很好听的名字。见情崖。很俗气的传说。跳下去,若活,便白头偕老,若死,万劫不复。
相传曾有人跳过,也听到他大呼救命,从此再无音讯。后来才晓得,这悬崖离崖底竟高达千米。倒的确是万劫不复。
这里失踪的,崖底却也没寻到吗?双眼微眯。看来,自己得下去瞧瞧。
站在崖边往下面望了望,又瞧了瞧一边貌似有小径的模样。突然就笑了起来。退到了安全地带,又朝那小径处走去。旁边盘了棵大约几百年的树。很有历史的沧桑感。将粗绳紧紧附在树上,又将绳一头的挂钩狠狠地勾进树中,这才又让另一头将自己裹上。左手执着绳子,右手枕着石子慢慢往下攀爬。
想必,他们也是这样下来的。如果要直接去崖底,只怕要转弯经过那边的地界。若真是敌军发现了他,早早便广而告之了,又如何会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那么,是什么地方,自己未曾想到呢?
依旧是慢慢往下攀爬,双眼却开始四处打量。呆了半晌,这才笑了起来。眸里不觉沁出了泪水。
不远处有棵小树呢。足以将人悬挂在枝头,给个缓冲的时间。
只是,该如何过去呢?右手已经是血肉模糊的模样了。微微皱了皱眉,活动了右手,探测了一下它的灵活程度,径直从包中掏出以备不时只需的刀子,将打结处轻轻一划,这绳索已经快断了。
有些下滑的趋势。我忙一刀扎进崖壁上,绳子彻底逃离了我的周围,心下松了口气,左手一把攀住突出来的石子,脚下也不忘寻了块石头垮垮踩住。石子支撑不了多久,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又紧接着将刀子插入了另一处。
不晓得过了多久,只觉得眼神有些迷糊。粗喘了几口气,这才又一把将刀移到右侧的一处。大概是太过劳累,这一刀竟没有方才五分之一的气力。手还未完全握紧,刀子已经松脱开来。
“啊。”我不禁大叫,连忙狠狠地把手中抓得牢牢的刀子重新扎了进去。石子哗哗地往下掉,却听不到任何的回响。
已经不肯再稍稍放松哪怕一秒钟的时间。没有任何的安全措施,我唯一的依仗就只是那株小树,以及,在小树旁边那块不算太小的踏脚板。那足以让我休息片刻,顺便找寻他的踪影。
没有分出其他精力思考。手不停地插进,拔出,脚下若没有可以踩的石子,手中刀子的进出速度就会快一步,直到四肢都可以稍稍有个依靠。已经没有心情去看或许双手染满鲜血的场景,发间不断滴落的汗水已经有些迷住了双眼。趁一个移动的机会,狠狠甩了甩头,终于抖落了一些汗珠。眼前的踏脚板越发地近,心下竟不觉有一种功成的错觉。
终于到了。
我一把将刀子扎进了崖壁,脚下成功地踩到了踏脚板。竟是有松垮的痕迹。我小心翼翼地倚着身后蹲了下来。
右手里的刀子换了个低一点的地方扎进了崖壁,手狠狠地握住,我这才敢用左手去触碰这块石板上的类似血迹的红色。
干涸的模样,早已证明事故的发生起始于几天之前。我并没有疑惑,却开始思考到达崖底的方法。
他应该是安全的。这一点不知为什么心下已经肯定莫名。只是他在哪里不得而知。我随即用左手的袖间蹭了蹭脸上,想要吸走满脸的汗水。
慢慢站起身,之前同命而亡的心境已然不在。我只求,可以尽快找到他。正打算将刀子拔出,好往前面走走,看看小树附近可有东西帮助我下到崖底。左手刚刚碰到崖壁,想要协助右手刀子的进出,没想到竟摸到了挖空的小洞。我心下一喜,又贴着崖壁往左进了几步,身后的石子衬得皮肤一阵一阵地痛,而找到的小洞却让我面露笑容。
这样的小洞,必定是谁曾经来过。我没有办法确信,却又有些肯定。眸眼里慢慢出现了小树的模样。我这才放下心来。终于可以确定,他是安然无恙的。至少,没有丧生于那场在崖顶的厮杀。
这其实不是一株小树。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情果。传说依附见情崖而生,二十年才会结一次果,有极好的缓命效用。这大概,就是小洞出现的原因。因为只是据说,不能肯定。既然能找到这种东西,就一定会在极短的时间里,来回攀爬许多次。所以干脆做了比较完全的准备,至少,能保人来回攀爬却无性命之忧。
佛祖,我薛席衾向来信己不信天。如今,却是真的感谢您,为他、带来了生机。只要不是丧生在崖底,哪怕再重的伤,我也必然倾力相救。
重重呼吸了口气,我将左手慢慢深入那洞里,死死抠住,又慢慢伸出右腿探测下脚的地方。悬空了好一阵子这才将右手的刀子死死插进另一边小洞的下方。怎么忘记了?能来这的人最大可能是个男子。身姿自然比自己庞大些。
果然,左脚已经能踩到一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慢慢将左手移了下来,右脚也慢慢踩到了能踏脚的东西。
越往下走,那东西竟越发牢固。大概是少有风吹着,所以才能这样巩固。只是这是什么,自己怎么从未见过?心下浮起一缕疑惑,却又立刻压了下去。当务之急是找到他。这样想着,脚下的动静越发快速。
“又有人掉下来了。”突然下面传来一阵稚嫩的声音。眉头皱了皱,脚下一个踏空便掉了下去。
罢了,罢了,既然天要亡我,我哪里有法子?
双眼微微闭上,有些认命。
身体却像是感应到危险,右手立刻掏出刀子死死插进崖壁上。睁开眼,竟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竟是,竟是有植物攀爬。方才不是错觉,是真的有孩童的声音。那么,是不是就离他近了?他是不是,也在这下头的哪个地方?如此一想,便一把抓住那植物,将刀子拔出,任自己又下落了一点,这才借着植物的枝条用刀子将自己悬在崖壁上。
左脚不是蹬着,寻找有没有先前那个能固定却不晓得名字的东西。
“喂,那韧丝很坚固的。你要是不怕疼,握着它滑下来就可以。”下面的声音不清不楚地喊了好几次。我面容一松,终究是将刀子拔了出来,顺着那什么韧丝往下滑。韧丝表面的毛刺割得手心疼到不行,我不由咿呀了一声,这才咬紧牙关继续。终于看到身影渐现,这才放下心来。头一晕,便倒在地上。迷糊间,只听到仿佛有人唤着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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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的背景类似清朝末期民国初年,地名和植物有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