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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鱼囿
第一章醉鱼囿
松柏苍翠,草木葳蕤。
一条狭窄山路蜿蜿蜒蜒,向云深不知处攀爬,似与天比高。
碧彩浮光中,有两个六七岁的孩童嬉笑着从山上欢蹦跑下,身穿打补丁的粗布短衣。他们都是附近的猎户儿郎,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平日帮忙家中操劳,此刻难得有这短短时光供他们挥洒童年之乐。
“嘿,两位小兄弟,是刚从山上回来吗?”嬉闹间,迎面撞上一袭白衣款款的少年公子。这位公子面目清秀俊朗,周身散发蓬勃朝气,是个令人一望便会对其生出好感的妙人儿。
两小童上下打量一番,见他不似本地人,稚声问道:“难道你也要去那里看神仙吗?”
“神仙?”白衣公子倒楞住了,也亏他反应极快,立刻承应道,“对对,我正是要去看看神仙。可惜不知道具体方位,小朋友,指点指点吧!”
“你就顺着这条山路,走到尽头时朝右拐个弯,在第五棵树那边左拐,再往前在第十棵树旁右拐,然后穿过一片草丛,留神脚底,那儿有猎人的捕夹。”
“可是你来得不巧……神仙最近都躲起来了,已经好久好久没见着他啦。”另一小童闷闷不乐地说。
“都两三个月了!”他的小伙伴补充道。
“哦?大概是去修行了吧……仙人都要不断修行,才能变得越来越漂亮嘛。”白衣公子自说自话摸了摸那孩子的头。
“那大哥哥,仙人要修行多久啊?”
“这个嘛……”白衣公子微微一哂,“天机不可泄露也!心诚则灵啊,说不定我们多祷告几句,神仙听到了自然开心,这一开心说不定就现身了!”
醉鱼囿。近一年来,追命从六扇门师兄弟口中听说了不下数十次,然而亲自寻访还是第一遭。先前默默记下那小童一口气说的七拐八弯的地形,这才不至在这深山旷野里迷失方向。天晓得那家伙把窝儿藏得那么隐秘干什么?
当然,醉鱼囿,醉鱼醉鱼,听这名字起的,傻瓜都能猜到那呆子是为了谁而隐居山林。可如今那人不辞而别,他却为何还要躲在这老林里,甘愿彻底从江湖上销声匿迹?
只下一刻,追命似乎找到了答案。
兜兜转转,瞬间便化作柳暗花明。不知何时,一坐仙境般别致的庭院赫然映入追命眼帘,教他情不自禁地轻赞一声。
翘檐飞角,雕梁画柱,一池假山醉倚亭边,挂瀑清溪,飞练湍流,水车一派悠然气度,轻转戏波。想是这假山池必有机关操控,故此生生不息。
这等手艺,称得上巧夺天工。
池中养了几尾鱼,鳍为水袖尾作裙,如仙驾云自在游。
庭院闲寂,遍栽山野群葩。春意乍暖,枝茎刚冒了几株嫩蕊,点缀着四周大片翠色,纵然寥若晨星,空气中却似早已浸溢花香。假如待到百花怒放,更可以想象那将是一幅何等灿烂耀眼的画卷。
追命唏嘘几声,叹为观止,暗想那皇室御花园亦不过如此耳!端的是神仙瑶地,繁花醉鱼;酒未入喉,便自带几分醺意。
有一块篱笆围成的空地引起了追命的兴趣。想是以前这里派过什么用场,此刻只留空空荡荡一方草丛,和周围桃源般的盛景产生了隐约的不和谐。
向前走得几步,瞧见一幢颇具气派的二层阁楼傲立林木之中,巍然,巍然中有情致;情致,情致中不乏壮美。
“醉鱼阁……”追命不经意吐出这几个字来。
淡淡的,追命依稀嗅到一丝酒味飘过。没容他诧异醉鱼囿当真会散发酒香,身前已有阴风袭到,夹裹一股凌厉剑气,狂啸着扑面而来!
剑气萧煞,如飞云流矢,眨眼已至跟前,足见使剑人真气充盈。追命不知对方虚实,未敢一上来就正面交手,忙使一招鹞子翻身高高跃起,右足不迟疑地向前踢出,同时身体连转,人已落到丈把远处,正欲蓄力作势一博,却硬生生停下动作,呆立当场。方才那个突袭之人也是呆了一呆。
“戚……戚少商?是你?”追命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还好是他,否则自己功夫虽说不俗,对付这样一个高手心头还真没底。
“六扇门的追命?”戚少商疑惑道,“为何你会来此?”
“这天底下没有我追三爷寻不着的地方!”追命骄傲地宣称,又上前几步在戚少商身前吸了吸鼻子道,“敢情是你在喝酒啊?怪不得我闻到酒香了!一个人喝闷酒有什么意思?来来来,我就舍命陪君子,跟你喝个痛快!”
枝摇簌簌,水流潺潺。亭中,戚少商和追命二人摆开架势,举杯对酌起来。追命此次为寻访醉鱼囿,连日奔波滴酒未进,直教这个酒坛子肚里酒虫大闹五脏庙。
“戚兄,醉酒当歌,人生几何,你还真会享乐哈哈。”追命一沾酒立马喜形于色,“不过,这里既然名为醉鱼囿,没有醉鱼岂不是名不副实?”
戚少商正举杯欲饮,闻听此言,放下酒杯淡然一笑道:“醉鱼是有,只可惜少了那品鱼之人!”说罢离坐而去。少顷,端来一盘杜鹃醉鱼。色泽鲜亮,极是诱人。
追命远远就闻见十里飘香,惊道:“你做的?”
“戚某苦研半载,只学了这一道菜。”
追命看着这道杜鹃醉鱼,若有所思,神情忽而庄重起来。
“追三爷特来造访鄙舍,不会只是为蹭几杯酒喝吧?”戚少商突然道。
“没错。本来我是想请戚兄出山到六扇门的,但是如今看来……不必了。”追命轻声道。
戚少商不答言,拿了桌上的筷子夹起一块鱼肉,送进嘴里,细嚼慢咽,仿佛在全心品位这醉人鲜香。
“也罢。我便随你下山。终日懒懒散散,是该锻炼锻炼这身筋骨了!”戚少商眉头一展,开怀道,“这道醉鱼我请你。”
“我追命何时竟有这好口福啊?好好,小弟恭敬不如从命!想来我也是沾了顾惜朝的光吧?”追命开玩笑地说道。
“顾惜朝”三字才刚出口,追命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因为面前戚少商谈笑风生的脸霎时因这三个字阴沉下来,重重叹了口气,径自走开。之后无论追命如何道歉,却是再也没有搭理。
“你该清楚顾惜朝是戚少商心底一块揭不得的伤疤。”事后铁手叹息着对追命如是说道。
戚少商明白,追命只是生相和顾惜朝近似。那个真正的顾惜朝,却不知远在哪块天涯哪处海角。只是有时,人会自私地祈望一丝一缕的安慰,追命提醒了他,刻进心里的名字是连乱刀利刃也无法划去的生命印记。
因此他还是得走。醉鱼囿固然醉人,却是早已属于过往。自从顾惜朝悄然离去的那天起,这里再没有那堪醉之景,只剩自我的催眠罢了。
纵是催眠亦萦怀。路迢迢,归期遥遥。戚少商伸手扶摸庭院入口处两棵绕柱环生的藤蔓。藤枝曲折盘旋,像极那几跟缠在上面的乌黑发丝。发丝被细心地打了个结,这样一来便不会轻易随风飘走。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恍惚间,那个惯穿青衣的书生似乎依旧端坐亭中,就着阳光抑扬顿挫地读着书上一句笺言。戚少商不喜欢这句话,对方却自得其乐。
夕阳被参天密林阻挡,戚少商宽厚的背影很快没进憧憧绰绰,消隐不见。
山下的晚风,徐徐吹来,带了早春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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