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红尘

　　冬日的原野空旷而苍凉。
　　陈依梅心事重重地漫步在田间小径上。最后，她停在村北的大河滩上，坐了下来。她的一只手无意识地抓挠着身边的硬土，再机械地把一些碎土扔在结了一层薄冰的河面上。然后，就看着那薄冰上的泥土出神。她的一颗芳心又烦又乱，只是一遍一遍重复着抓土扔土的动作。
　　她正在思念一个人。尽管她千百次的努力不去思念他。但是，她忘不掉，忘不掉那张脸，那个名字。方志坚的脸，方志坚的名字。不知何时，他早已在她的心里扎了根，注定这一辈子也逃不掉了。
　　方志坚，他却走了。依梅没有留他，她知道她是留不住他的。他属于他的城市，不属于她的乡村。那个城市里，有他的家，有他萦怀的爱，有他牵挂的女人。他走了，陈依梅的心也跟着走了，魂也跟着走了。方志坚带走了她的心，她的魂，也带走了她的欢笑，她初萌的青春少女的恋情。她变了。一天比一天萧索，一天比一天瘦弱。她伤心自己爱了不该爱的人，她伤心她那刚刚萌发的炽热的纯情。她对他的思念与日俱增，对他的渴盼烧灼心扉。她不明白，她的感情竟是如此强烈，如此执著。
　　她还没有爱过。她是一位感情绝对空白绝对单纯的少女。自从方志坚进入了她的生活，她的感情一下子丰富起来。绵绵不断，源源不断。这根本是她自己想不到的，她爱上他，完全是无意之中，不觉之中就爱了。爱来得太突然，太神秘，太微妙，甚至把她自己都给吓住了。更吓住她的，就是陷进去再也无力自拔。就像踏进了草原上的沼泽地，越挣扎就陷得越深。她不怨自己的爱，只怨爱错了人。尽管他很好，很优秀，很值得她奉献真情。可偏偏这个人是表哥。如果，他是她的同学或朋友，一个陌生的人，甚至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她绝不会阻止自己的感情。然，他们的关系不允许她的爱，兄妹之间，怎么可以谈论爱情？她却实在是阻止不了，实在是忘记不了。
　　闭起眼睛有他的影，睁开眼睛是他的形。她已经完全无法摆脱掉了。对他的思念在严重困扰她，纠缠她。她却深知，他爱的是另一位女孩，那女孩在他心中的地位无人能比。可她是个单纯的少女啊，是个平凡的女该啊，她已做得够多，够努力了，可她怎样努力都逃不掉那份情感了。即使，这样一种情感不会带给她欢乐幸福她也认了；即使，这样一种情感只会带给她痛苦忧伤她也认了。甚至，死在这一份情感里她也认了。总之，为了她的爱，她准备好付出了，纵然要付出鲜血、生命、时间，她也绝不会在乎的。既然命定他们做不了夫妻，她对他却始终保持一份独特的爱情。这种爱也许并不光明，并不伟大，却令她珍惜、哭泣，令她愿意用一切去交换。少女的心，放出去了，就再也收不回来了。少女的真情付出了，就注定是一生一世的时间了。
　　很多时候，她不得不走出去，坐在这大河滩上，对着一望无际的原野发呆，望住长长的大河痴想。她把她满腔的深情和相思展现给大地、河流、天空。她尽情地向它们吐露她的心声，发泄她的哀愁、烦闷、忧怨。她可以毫不保留，肆无忌惮。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不用刻意隐藏心底的思念。大地、河流、天空，完全能接纳她、包容她、理解她、宽慰她。
　　陈依梅并不高深莫测，她是透明的，玲珑剔透的。尽管她努力掩饰，可根本掩盖不住内心情感的波动。她的一举一动都没能逃脱她那个聪明的，顽皮的，小精灵般的弟弟的眼睛。依德开始注意她了。
　　一次，依德定定地注视着依梅，眨巴着灵活的眼睛，说：
　　“姐姐，有句话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对吗？＂
　　“对啊。”依梅回答。
　　“一个人的心事很容易显露在他的眼睛里，对吗？”
　　“对啊。”依梅如实回答。
　　“姐，你心灵的窗户敞开着，从你的眼睛里，我看出了你的心事。”
　　“我有什么心事？”
　　依德这么一说，陈依梅的心一下子提到喉咙口。她到底不是一位好演员，她掩饰不住内心的紧张。
　　“你的眼睛里，藏着一个人。藏着对这个人的思念、爱慕、情意；还藏着你自己的哀愁、迷茫、痛苦。”
　　“小德！”陈依梅勃然大怒，大声说，“你乱说什么！莫名其妙！”
　　陈依德吓得一吐舌头，慌忙说：“好，好，我不说，我马上不说。”他说着后退了一步，还是忍不住说，“姐，你这是自作多情，不会有啥结果的。”
　　“滚开！”陈依梅忍无可忍，心里又难过又委屈，忍不住失声痛哭。
　　她这一哭，把陈依德吓坏了，他不但没滚开，还凑上来赔不是：
　　“姐，你不要哭好不好？都是我不该说，都是我的错！我保证再不提这件事了，保证不提。只要你别哭，姐，你不要哭了。”
　　依梅越发哭得伤心。隐藏了许久的心事被揭穿，痛苦的发泄无可避免。很多时候，哭，并不是坏事。哭过了，心情就会好受一点。只是心深处犹如切肤碎骨般的疼痛经过泪水的过滤更加明显，更加清晰，更加集中。少女的爱的心痛是足可以令天地失色的；少女的爱的痴情是足可以使日月无光的。
　　“姐，你不生我的气了吧？其实••••••其实我不是故意的。”依德小心地说。
　　陈依梅抽噎着点点头。她没想到，一向顽劣的弟弟竟然肯向她认错，肯向她低头。她被感动了，依德，他是个多么善良的男孩子啊！他们平时虽然吵、闹，但是，他们之间却永远这么融洽，这么惺惺相惜。
　　然而，她总是忘不掉依德的话，“姐，你这是自作多情，不会有啥结果的。”她何尝不知道，她是自作多情，何尝不知道不会有啥结果。但是，她情愿自作多情，情愿不要结果。她只希望，能在不为人知的心深处默默地守护那一份真纯的情感。也许，她要独守这一份感情一生一世；也许，她执着的守护不会得到情感的回报，可她守护这一份情感的决心不动摇，意念不动摇。她始终坚信，即使是一份残破的情感，依然有它荡气回肠的美丽。为此，她的心里充满感激，感激上帝，制造了这么一个人，可以让她如此挚爱。
　　她珍惜生命，珍惜美好的青春年华，更珍惜惊天地泣鬼神的一份爱情。希望，与所爱之人共同建造幸福的家园；希望，三生石上，刻着他和她的名字，使她有缘与他终生厮守。爱情，它到底是怎样的一份感情？她从心底，对它顶礼膜拜。她相信，唯有爱，是人世间最崇高最美好的感情。她不理解，如果没有爱，怎么可以为人妇，为人夫。爱情，是维持婚姻大厦最牢固的基石，没有它，一个家庭怎能经得了俗世的风风雨雨？一对夫妻，怎能甘苦与共，同舟共济？
　　前些天，妈妈还催她谈对象的事。
　　妈妈说：“小梅，你也老大不小了，该为以后打算打算了。”
　　她说：“妈，您甭提这个，我还小。”
　　妈妈说：“你还小啊，现在二十二了，如果你只有十七八岁，我何必操这份心？”
　　她生气了，说：“妈，你总想马上把我嫁出去，可以，我可以随便嫁个什么人，省了你的心。可是，感情呢？爱情呢？嫁人不是出卖商品，只要买主给钱就行了。”
　　“感情也是培养的嘛！你不要相信书上写的，电视上演的，那不现实。”
　　“反正，我相信我自己，我尊重我自己的感情。如果没有爱情的共鸣，我不会嫁给任何人。”
　　“我的女儿，你总不能当个老处女吧？”
　　“老处女怎么了？我才不在乎。”
　　“傻女儿，你想得太简单了。现实生活中，你以为爱情是唯一的？实际上，哪儿有什么真正的爱情？我和你爸结婚多年，当初我嫁给他时只见过他一面，连模样还记不清楚，就稀里糊涂进了洞房，难道我们之间就有爱情？好歹我们也过了这许多年，还不是一样？叫我说，什么是爱情，爱情就是搭伴过日子！”
　　“妈，这就是你们那一代人的悲哀！不敢面对真正的感情。‘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封建思想害了你们，致使很多人活一辈子还不知道爱情的滋味。你可知道，现在已进入二十一世纪，我们两代人的思想和追求是有差异的。妈妈，你看看我们周围吧，有多少缺乏爱情的婚姻存在着。在这些人身上，我们看不到丝毫爱情的影子。无数的谩骂、争吵，不是男的金屋藏娇，就是女的红杏出墙，看似好端端的夫妻俩，实则是同床异梦。我害怕，害怕过这种缺乏爱情的婚姻生活。在感情上，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也知道我到了恋爱嫁人的年龄，我更知道韶华有限，青春不等人。可我总不能因为青春的流失就随随便便把一生交给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如果是这样，是我对自己的感情不负责任！是我对他人的感情不负责任！我认为，结婚并不仅仅是为了结婚，更不是为了离婚。结婚是为了更好的完善神圣美好的感情——爱情！”
　　陈依梅一番真实的自我表白，大大惊住了王云兰。这位没有多少文化的乡村妇女，佩服地望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儿，她真实地体会到作为一名母亲的骄傲和自豪。看来，女儿是真的长大了。她的小脑袋瓜里所思所想的，远远比她这个做母亲的成熟、深刻。她已不是一个纯粹单纯的，能轻易窥透其内心深处的女孩子了。她在成长，她已有她自己独立的思想和认识。不知道为什么，王云兰在认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兴奋之余，还有强烈的失落感。她害怕，从此以后，女儿再不需要她的扶持和支撑。女儿，她娇弱的身子，她纤细的小手，面对复杂的世事，能有多大的力量抵抗呢？作为母亲，她没有受过女儿所受的教育，但对于人生的经历和经验却远远的多于女儿。女儿，她的年龄毕竟是太小了，她怎么能知道，她那些所谓的理论，又怎能和生活的真实相提并论呢？唉，她还是一个生活在梦中的孩子啊。想到这里，出于一种母性的下意识的保护心理，她紧紧地搂住了女儿。
　　“妈妈。”陈依梅在心里呼唤了一声，难受得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睛里滚落。多少日子的委屈，在母亲的怀抱里得到了抚慰和融化。她在心里说：“妈妈，请您原谅我，我不是故意伤您的心。我只是要一份爱情。我不可以，把心给了一个人，把身体给另一个人。我要为我未来的丈夫，保留我最初的纯洁。这世间的感情啊，只有爱情不能一分为二。妈妈啊，请您原谅女儿的固执，纵然我一辈子做不了心爱之人的妻子，最起码，我会做一个好女儿。当您老了的时候，有所依靠。终会有这么一天，让不算太老的女儿支撑起我亲爱的老母亲。”
　　王云兰轻轻地擦去依梅脸上的泪水，心疼地说：
　　“孩子，你可要好好地想一想，青春不等人啊！特别是女孩子，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岁月，再想找个可心的人就难了。”
　　“找不着就不找呗，其实，做一个单身贵族也挺好的。”
　　“可••••••”
　　“不要说了，”陈依梅打断了王云兰的话，“反正我不会嫁一个我不爱的人的。”
　　说完，她就一刻不停地去学校了。她清楚，再待下去，会有更大的轰炸，她已经受不了了。
　　看来，只有把她嫁出去，王云兰才能停止唠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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