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红尘

　　这天，在依梅的生命里应当是很不寻常的一天。在同一天的不同时刻，她先后接待了两位和方志坚有关的漂亮女孩。
　　在魏颀桐离开后不久，陈家的小院里在颀桐站过的地方又站着一位优雅美丽的女孩子。刚刚平静下来的小院又在鸡呀鸭呀的“咕咕”“嘎嘎”声中变得热闹起来。
　　“依梅，依梅在家吗？”
　　正处在烦恼中的陈依梅没料到又有客人来，她听着声音熟悉，就走出屋来。
　　“白雪！”她一看到那女孩惊喜交加地叫出了声。
　　“真没想到，你怎么来了？”
　　“怎么了？不欢迎啊？”白雪笑着说。
　　“哪里哪里，我只是意外，你不是一直在忙着联系单位吗？”
　　“联系好了，县医院外科。今天特地向你报喜来了。”
　　“真有你的！”陈依梅亲热地拍了拍白雪的肩膀，“走！坐屋里去。”
　　两人坐好后，白雪说：
　　“其实，我早就想来了，要不是这段时间忙，拖不了这么长时间的。”
　　“是的，我们早该见面了，挺想你的。”
　　“我也是。终于毕业了，终于可以独立了，终于不必让父母养活了。”白雪长出了一口气，一连说了三个“终于”。
　　“祝贺你！白雪。”
　　陈依梅伸出手，和白雪的手紧紧相握。
　　“事实证明，我们胜利了。”陈依梅说。
　　“是的，我们实现了自己的目标，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有一份喜爱的工作，用优异的成绩回报含辛茹苦的父母。但是，”白雪话锋一转，“目前，还有一样没有实现••••••”
　　“就是交一个优秀的男朋友，”她们异口同声地说，“然后嫁给他！”
　　两个揣着美好梦想的女孩心照不宣地笑了。快乐的笑声惊动了树枝上的小鸟，它鸣叫一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正笑着，陈依德欢蹦乱跳地从外面跑进来，他后面不远处就是方志坚。两个人春风满面，笑逐颜开，看样子玩得十分痛快。
　　“表哥，你回来了。”陈依梅高兴地招呼着志坚。不知为什么，一看到方志坚她的心情就特别好。
　　“小梅，有客人来了？”方志坚看到站起来的白雪，笑着问。
　　唯有依德，看见白雪呆了呆，立刻高兴地说：“白雪姐姐，你来了！”他又莫名其妙地点着头说：
　　“真巧！真巧！”
　　“小德，这里没你的事！玩去吧。”
　　陈依梅看着依德怪怪地笑着看看志坚又看看白雪，心里极不舒服。
　　陈依德不高兴地白了依梅一眼，嘟囔着：
　　“我又没有错，干嘛不能在这里，对我那么凶巴巴的。”
　　陈依梅没有理他，对方志坚介绍说：
　　“这就是我的好朋友白雪。”
　　接着又对白雪说：
　　“这是我的表哥方志坚。”
　　他们两位对望一眼，互相点了点头，表示认识了。只是方志坚猛听到“白雪”的名字觉得熟悉，很快也就明白了。怪不得他们都说白雪漂亮，看上去确实不错。她身材苗条，皮肤白皙，短发如墨，明眸皓齿。但是，她的美并不能激起他情感的波浪，他只能把她当妹妹看。他毫不拘束地说：
　　“白雪既然是依梅的好朋友，我也不见外了，就称呼你表妹吧。”
　　“那我就称呼你表哥了。”白雪也大大方方地说。
　　“表哥，”依梅高兴地说，“白雪分配县医院了，离你们厂不远，以后你们还是邻居呢。”
　　“真的？表哥在哪个厂？”
　　“兴华服装厂。”
　　“表哥好福气，那可是咱们县出了名的好厂子。”
　　“他好福气？他的福气大了！”陈依梅神秘兮兮地说：
　　“你猜他们厂厂长是谁？”
　　白雪摇摇头：
　　“不知道，只知道厂长姓方。”
　　“我不是告诉你了？”依梅提醒道。
　　白雪惊奇地睁大眼睛看着方志坚，一下子恍然大悟。她没想到赫赫有名的“兴华服装厂”厂长竟然这么年轻。
　　“这回知道了吧？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叫他本人介绍介绍嘛！”陈依梅嘻嘻笑道。
　　方志坚谦虚地说：
　　“没什么可说的，干一份自己的事业而已。”
　　白雪非常佩服，由衷地说：
　　“表哥这么年轻就成功了，事业如日中天，真不简单啊！”
　　她说着，认真地打量了一下方志坚：他有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一张端正的四方脸盘，挺直的鼻梁，浓眉下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弧度很好看的嘴。他看上去整洁、从容、温和、坚定、自信、潇洒。是一位英俊的优秀的特别能给人好感，让人过目不忘的大男孩。
　　白雪正看得入神，陈依德笑嘻嘻地道：
　　“白雪姐姐，我表哥够味吧？好多女孩子追都追不到呢！”
　　白雪脸一红，赶紧转移了目光。
　　方志坚瞪了依德一眼，责怪道：“小德，你瞎说什么！”
　　陈依梅也乘机挖了他一眼。
　　陈依德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自我解嘲道：“别生气，表哥，我是说着玩呢。”
　　他说着，伸手端起了一杯茶，双手奉到方志坚面前，拿腔捏调地说：
　　“是小弟无知，得罪了大哥，小弟自知罪孽沉重，特奉上香茶一杯，望大哥度大量大，饶过小弟一次吧。小弟自当痛改前非，永世不忘大哥恩情。”
　　陈依德一席话，把在场的三个人引逗得忍俊不禁，哈哈大笑。屋内的空气顿时和缓下来。
　　众人正笑得天翻地覆，陈向法王云兰夫妇一前一后从外面回来了。
　　“什么喜事啊？笑得这么大声，屋顶的盖子都飞跑了。”
　　话到人到，陈向法抬腿进屋，一眼就看到了白雪，微微一鄂，笑呵呵地说：
　　“我说咋回事呢，原来是小雪来了。”
　　“大叔。”白雪好不容易忍住笑，再看到随后进屋的王云兰，又乖巧地叫了一声“大婶”。
　　王云兰一看到白雪，犹如三月春风扑面，笑成一朵花：
　　“俺小雪来了，可把大婶想坏了！来了就干脆住几天，啊？别走了！”
　　“大婶，不麻烦了。”
　　“麻烦啥嘛？好！你们几个坐着，年轻人好说话，我去做饭。”
　　“大婶，我帮你。”白雪站了起来。
　　“真是个勤快的孩子！”王云兰高兴地说，“你每次来都不闲着，这次不用了，你坐，就看大婶自己的。”
　　王云兰心情愉快，手脚就显得特别麻利，工夫不大，六个炒菜就做好了。
　　上好菜，满屋子菜香缭绕。众人各就各位，陈依德又忍不住开口了：
　　“白雪姐姐，你一定要多吃些啊，这些菜都是妈妈特地为你烧的。”
　　白雪感激地看看王云兰：“大婶，你用不着这么麻烦的。”
　　“家常便饭，随便吃吧。”王云兰笑着，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白雪碗里，说，“别客气，小雪，多吃些大婶才高兴。”
　　依德突然做出一副委屈的神情，说：
　　“妈，您对白雪姐姐这么好，我都忍不住妒忌啦！”
　　陈依梅顺手在他的头上敲了一下，警告道：
　　“看你还说话，还不赶快吃饭！”
　　“我吃！我马上吃！”
　　陈依德说着，伸伸舌头挤挤眼，夹了一大块炒蛋往嘴里一塞，装腔作势地梗了梗脖子：
　　“好吃！好吃！”
　　所有的人都被他可爱调皮的样子都笑了。
　　很快，一顿饭结束。
　　白雪要走了，尽管他们都热情挽留，白雪坚持说有事要办，大家也就不勉强了。
　　“小雪啊，路上小心点！”王云兰关照说。
　　等白雪的身影一消失，王云兰就兴奋地问志坚：
　　“白雪这女孩子不错吧？”
　　“是不错。”方志坚实话实说。
　　“我看你们两个人挺般配的，白雪又分在县医院，你们单位离得又近，不如舅妈给你提一提，你看行吗？”
　　“舅妈，您就别操心了，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方志坚忽然痛苦极了，白雪是个好女孩子，可并不是每一个好女孩子都适合做他的妻子。往事未了，心伤难愈，又岂能再轻易付出感情。
　　“云兰，你过来。”
　　这时候，陈向法叫走了王云兰，方志坚听见他埋怨王云兰说：
　　“你看你，瞎说些啥啊！”
　　方志坚呆站了一会，走进屋去。躺在自己房间的小床上，他心中的苦涩一点一点地荡漾开来。白雪虽然是个美丽的温文尔雅的好女孩，而方志坚，他心里有数，他爱过的虽已走远了，，但那女孩子的名字和身影还是一如既往地啃噬着他的心扉。她带给他的痛是那样深刻，苦是那样持久。他忘不掉她，尽管他已为了忘记她而做了千百次的努力。她是他爱的第一个女孩，他为她奉献了他的全心，她却走远了，毫不留恋地走远了。远远的逃开他的视线，他再也看不到她了。多么狠心的上帝啊，他给了人感情，又让人为感情而痛苦，用感情的失意惩罚善良的充满爱心的人，这是多大的罪过啊！
　　此刻，陈依梅正徘徊在方志坚的门外，踌躇着是否该进去劝劝他。他的痛苦让她太难过了。犹豫良久，方推门进去。
　　方志坚见她进来，只沉默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他脸上弥漫着的痛苦看在依梅眼里，她心欲碎，她心泣血。
　　“表哥，你为什么不能忘记呢？你总不能一辈子把自己锁进过去的阴影里啊。”
　　“小梅，你不懂，一个没有心的人是不会再爱的。爱情走了，心的绿洲就成了一片荒原，荒原里是无法留人的。”
　　“可是，你只要忘记过去，面对重生，你死去的感情就会复活的。”
　　“不，当一个人用他所有的爱爱了一个人，他的感情都奉献给了一个人，就再不会有多余的情感去爱另一个人了。”
　　“表哥，你没想过吗？荒原也可以变成绿洲，只要有人肯开荒。用他的力气和汗水，用对他的情和爱，荒原上也会收获爱情的硕果。”
　　方志坚愕然地听她说了这些，不忍心让她失望，就说：“小梅，也许你说的是真的。”他努力地向她展示了一个富有情感的微笑，又说，“其实，没有颀桐的日子也这样过来了，只是有时候想起来难受，”他深深地皱了皱眉，“想起来难受。”
　　依梅突然很庆幸颀桐没有等他，否则，他想起来难受，他见了她会更难受。她不会把颀桐来访的事告诉他的，如果他知道，他的伤口会更深，更鲜血淋漓。然，她不知道，如果这次方志坚见了魏颀桐，会整个的改变她、志坚和颀桐三个人的生活道路，使他们的人生能够顺畅地走到最后。
　　害怕呆久了扰乱方志坚，陈依梅关心地说：
　　“表哥，你好好睡一觉吧，吃晚饭时我叫你。”
　　“不用了，小梅，我不吃了。”
　　方志坚，他只想好好睡一觉，只有睡觉，才能叫他不再回忆。可记忆，那是多么奇怪的一种东西，它永远无法让一个受伤的人走出对往事的回忆。仿佛一切存在过的，愈想忘记就愈不能忘记，爱得愈深，伤害愈深，记忆就愈加清晰。他终于懂了，因为忘记的本事就是一种记忆。
　　陈依梅从志坚房里出来，陈向法夫妇俩连忙迎上前去，小声问道：
　　“小梅，志坚没事吧？”
　　“没事。爸，妈，你们以后少戳志坚表哥的痛处就行了。”她说着，心绪纷乱地走向自己的房间，忽然又转回头：
　　“我不吃晚饭了，不要叫我。”
　　陈依梅的心情坏极了，志坚表哥不吃晚饭了，她也一下子没了胃口。
　　她推开她房间的门，插好门闩，一头扑倒在床上。她是无法阻止她脑内那些纷杂的思绪的，她的心里难受得要死。看到方志坚痛苦，她就比他还痛苦。方志坚的伤痛折磨着他自己，同时也在折磨着依梅。当然，方志坚不知道，他无意间流露出的心灵的痛楚会触痛一位少女纯洁的心灵。已在不知不觉之中，他已占据了这个少女的一大片芳心。
　　陈依梅苦思幂想也想不透她对方志坚的情感竟是那样的牵心扯怀，他内心的痛苦带给她的竟是那样剜心扯肝的难受。“我怎么了？”她一直这样问自己。颀桐来了，她不高兴，白雪来了，她也没有以前见她时的兴奋和激动。她害怕地想着，我到底怎么了？是为了表哥志坚吗？是的，是为了他，生活里没有他的时候，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慌乱，六神无主过。好多时候，就像是丢了魂魄一样，莫名其妙地说一些话，做一些事。可方志坚是她的表哥，他们是表兄妹，很正常的兄妹。她的心情却如此纷乱，乱得撕扯不清，乱得无法心静。
　　她没有积极地挽留白雪住下，她担心颀桐带给表哥痛苦，实际上，是她害怕妈妈把白雪介绍给志坚，是她害怕志坚再受到更大的伤害。天啊！难道是她在爱了？爱，想到这一个字，她害怕地直打哆嗦，心灵哆嗦。这是万万不能的，也是万万不可能的。她不是爱，不是。她是关心他、同情他、怜悯他，她怎么可能爱他！是她自己胡思乱想，她是在胡思乱想。她却忍不住安抚他，宽慰他，她的脚步总是跑在思想的前头，决定不走近他的时候，脚步却总要迈出去。他们是兄妹，兄妹怎么可能有爱情！她被自己奇怪的念头吓住了。如果真是那样，那就太不理智了。可少女的纯真的情感爆发的热焰太强烈了，她无法扑灭掉，即使扑灭了一小块，未扑灭的还是要蔓延开来，灼烧她的思想、情感、心脏。这对于青春年少的她来说，不能说不是一种痛苦，一种折磨。当一份内心深处纯真而炽热的情感产生在少女的胸怀，只在刚刚探头之际，却要面临着毁灭，那种痛苦和悲哀是无法估量的。
　　她只希望她对表哥的情感是正常的兄妹之间的情感，不掺杂任何一点个人隐私的感情成份。可她又没有充足的理由证明自己不是在爱，很多时候，喜欢和爱只有一步之遥。一步，又是多么危险的一步，又是多少人都无法控制的一步。当真情萌发的时候，又必须得做出扼杀掉它的决定，这无疑是很残忍的。特别是对这样一位纯情开朗，无忧无虑的少女来说，一下子掉进感情的深渊又要竭尽全力爬上来，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不让他人发现她内心深处真正的情感，这得需要多大的忍耐力和克制力。
　　陈依梅第一次真正明白什么是痛苦了。当她刚刚开始爱的时候，就尝到了痛刻骨髓之苦。她爱他，却又不能去爱他。爱情来了，无休止的苦难也纷至沓来，爱之美和爱之苦同时撕绞着她青春的心扉，她默默地爱着，又拼力地抗拒着。他们关系的特殊将永远不能给她一个表白的机会，她将永远埋没自己的真情。她亲爱的表哥已为爱受了一次伤，她绝不能再加重他精神的负荷。如果他知道了她爱他，他会因为不能回报给她同样的爱而痛苦。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继续用她的欢笑，她的快乐去感染他，振奋他，帮助他摆脱对过去的记忆，减少他心灵的痛苦。
　　当她真正明白了她自己的情感之时，她才知道她的爱多么艰难，多么苦涩，多么羞涩。也许有一天他要离开她，回到他的城市里，她会逐渐地熄灭自己燃烧的情感，她会安静地处理自己的伤口。她是一定能做到的，又是必须要做到的。她能忍受自己的痛苦，却忍受不了她表哥的痛苦，因为，她爱他！这虽然是一次无望的爱，没有未来的爱，看不到光明的爱，却让她爱得死去活来，永不言悔！
　　很快，天就暗了下来，她能听到冬风亲吻树枝的声音。静静地躺着，微微闭着双目，任由两行泪水缓缓地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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