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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到了
七
今年的春节来得比往年早一些,在阳历的元月未就到了。
人们这时都忙着准备新钞票,为过年时派红包用。银行提取的新票子有限,年前就成了抢手货。银行工作人员当然会捷足先登,因为这是以一换一的交易,不存在贪污受贿,只不过是让一张百元的旧钞换成一张百元的新票子。顾客取款时往往会要求工作人员给一些新票子,一般工作人员都会满足顾客的需求,但也有“私心”的时候,比如说新票比较少的时候,或者换新钞太琐碎的时候,他们就会说新票子不多或早已换完了等等之类的话,温柔地拒绝。这个态度已是非常好的了,别要求过高,否则你不但换不到新票,而且还会得到不愉快。
这天早上一开门,就来了一个特殊的顾客,他零乱的头发沾满了尘土,灰白色的衣服干干净净,一看就是刚换过的。他手里紧紧拎着一个布袋子,微弓着背,一步一踱地来到储蓄窗口,颤微微地将袋子递到小小的窗口,无奈全密封的柜台留下的这个窗,无法容进装着零碎钱的大布袋,他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才好。
这个时代就是做个乞讨者,也得与时俱进,他们的工作就是,永远要比常人矮半截地趴在繁华的大街,穿着最破烂的衣衫,在最时尚的红男绿女中穿行,有时候有善良的美女施舍一块钱,那带有脂粉香的一块钱他会挑出来,放在另一边,不时拿出来嗅一嗅,他对同伴说这辈子是娶不到美女了,但能闻一下美女的味道也满足了。
对于银行窗口的改变确实让他吃了一惊,解放初期,全国只有一个银行,叫中国人民银行。那时候真是人民的银行,柜台就半腰高,顾客一探身半个身子就进了柜台,一堆钞票伸手可及,但天下太平,人们没有半点心思要抢银行的票子。人民的日子过得不富,但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平安幸福的笑容。
八十年代初期,人民银行有了竞争对手---中国工商银行成立了。当时有两个二十岁的左右的姑娘为了守住库里的一万多元现金,一个被害,另一个被割耳朵。这对姑娘的事迹极大地振惊了全面人民,特别是金融系统,银行的柜台有了加高的要求,同时柜台安装了铁栏杆,除了工作人员,任何人禁止进入柜台内。真是小小三尺柜台见证历史的变迁,持枪抢劫银行,曾在电影中才见到的恐怖场面已活生生的出现在人们面前;后来铁栅栏的柜台已抵挡不了持枪的犯罪分子,铁栅栏改成了玻璃,后来发现普通的玻璃防不了子弹,又换成了防弹玻璃,窗口向下凹进,枪支是伸不进去的了。这时银行实实在在地与外界隔离开来了,柜台外的顾客只能看到厚厚的玻璃墙里工作人员的行动,即使面对面也要吼叫着讲话,别提什么亲切交谈了。有时候想想这个社会真是不公平,老百姓自己挣到了钱,用自已的钱时还没有自由,存取款时繁琐的手续不说,提款时还得有限额,一天不能超过银行规定的额度。探监还能伸手与对方握一下,如今这银行名称也多,什么发展银行,交通银行,建设银行,等等,所有的银行都是要吸纳百姓的资金,就是那个叫着人民的银行不与百姓的交道了。
临柜员麦小桃站起身说,“大爷,把袋子打开吧!”
大爷想想有些气,自己一天就挣些角角分分的钱,最大的也不过十圆的票子,况且袋子里大多是硬币,打开也照样进不了小小的窗口啊!
“打开又怎样?照样是这样!”大爷说。
“有多少?就倒在这里面吧!”麦小桃指了指凹槽。
面对一袋尽是五角、两角的纸币和硬币,柜台外的大爷犹豫了一下,他伸着头尽力贴近玻璃,想解释的清楚一些,如果这样往小小的洞口(或许这样称银行的服务窗口更恰当些,因为玻璃窗口下从柜台往下挖了一个凹进去的槽)一倒出,不仅堵住洞,工作人员更不易清点。
对公柜台的母亲看到这一幕,便打开沉重厚实的铁门,来到柜外对大爷说:“袋子给我吧!”
母亲将一沉重的布袋放在麦小桃桌子上。
麦小桃问:“大爷,有多少钱?”。
柜台外的大爷双手扒住黑色的大理石台面道:“我不知道,我没有数。”
常有乞讨者来换钱,银行工作人员已习惯了。这些零散币由于放置时间太长,又脏又臭,又费时间清点。他们自己都懒得数,一大包钱带到银行,往柜台一交,就坐在旁边悠然自得,慢慢地等。当然,另一个原因是他们充分相信银行工作人员,不会数错一分也不会少给他们一厘。
麦小桃皱着眉头来到邻旁的一张桌前,拎起袋子底部往上一提,“哗啦”一下一堆零散币应声倾到桌上,腾起一股霉味,麦小桃伸出四指掩住口鼻,另一只手用两个手指夹起袋子一角往窗口那个洞口扔去。这举动被母亲的目光抓住了,“麦小桃!”她盯着麦小桃低声叫道。麦小桃耸耸肩,扮了个鬼脸。一桌零散币唏哩哗啦被扒拉成了几堆,有空的姐妹们都过来帮忙了。
麦小桃是去年招进银行的员工,不仅脸蛋好看,身材高挑,而且嘴甜,虽然只有初中毕业,但因为攀了一个行长公子,便顺理成章地进了银行。她就是现成的活模特,一天一套衣服,长至脚踝,短至大腿,露肩,露脐,无论什么样的款式,只要是流行的,当今最时尚的,一一俱全。如果你想知道今夏流行款式,用不着去时装店,看看麦小桃今天的穿着就知道了。
大伙清点档儿,洪川推门进了大厅。他站在柜台前,也不说话,透过封闭厚实的玻璃,目光静静地定在一桌正在清点数目的工作人员。母亲猛然抬头发现外面有顾客,放下手中的活儿急急来到柜台边,定眼一瞧是洪川,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上,脸上生出不自在,心里不由得骂自己没出息,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的不自在,不由自主地转动着手里的笔。
洪川从包里抽出几叠钱说:“换些新币,准备过年了。”
母亲一看是四万,脱口说道:“这么多?”
一般来换的人大都是千儿百的数,再说也没有这么多新币换给一个人啊。洪川笑笑道“有多少换多少,我现在有急事,下午再来拿。”
说完给了一张纸片,上面写了换新钞的清单:10元三千,5元一万,50元五千,另外一元、2元、5元、5角各种面值写了一大堆,还特别注明一元的要硬币。母亲接过钱和那张清单,心里直纳闷,这种换币真少见,再说他用得着一元的?用得着5角的?
母亲将钱和那张清单交给麦小桃:“给配一下,能换多少换多少。”
麦小桃一看高兴了,这刚收进来的一堆硬币有了去路,按规定硬币必须20个一裹,封好盖上章,这样一来,一个半天也就耗进去了。现在突然来个便宜事,能不高兴吗。这姑娘一高兴就哼起歌来,忙在抽屉找出一个胶袋来装桌子上已数好的硬币,边装边说:“大伙说我今天的运气是不是太好啦!”
一旁的金主任说话了:“上班时间,严肃点!”
“哎,幸月姐,不是我说啊,这个顾客也太贪心了,要换这么多新钱,我这整箱的新钱不就全给他了!”
“能换多少就多少吧。”母亲边整理桌上的硬币边说。
麦小桃按清单配了一阵子抬起头说“幸月姐,只能配一万,今天提的新钱不多,要留一些给其他顾客呢!”
母亲犹豫了一下,伸头看了一下钱箱,确实不太多,说“一万就一万吧!”
一会儿,麦小桃将配好钱装进一个纸袋交给母亲。
下午,母亲不停地看墙上的挂钟。快下班时洪川还没来,她有些急,这几万元钱说多不多,说少不算少,放自己抽屉是不安全的,保险柜又不能放私人物品,同事一个一个的都走了,正着急见洪川的车停在大门口,车上急急走下一个小伙子,推门进来就问母亲“你是幸月吧,大哥委托我来!”说着便拨通了洪川的电话,把手中的电话给到母亲说,你接!
母亲接过手机,洪川一连串的道歉传来,他说今天太忙,让她跟这个小司机到他公司去,母亲说让小司机把钱带给他,他说钱的事最好当事人当面清点才好。母亲心里需不太情愿,但人家说得有道理,自己是银行人员,万一出了点数目上的问题可不好说,也给银行遭成不好影响。“你们公司在哪里?”母亲问司机。“不远,就前面”。司机眨巴着眼睛神情有些让她捉摸不透。不远就好,太远了我可不会去,她心里这样想着便拎着钱袋上了车。
转了几个弯,约十来分钟车子停在一幢影楼门口。这家影楼是全市最有名的。司机带着母亲上了五楼,他敲开一间办公室说了一句“大哥,来了。”便退出门对母亲作了一个请的手势“请进!”。
见小司机称洪川大哥母亲觉得有些好笑,推门进去,宽大的办公室除了墙上一张世界地图外别无其它装饰。洪川接过钱连声说了几个对不起。
其实这一切是洪川安排好了的,他早想让母亲到自己的办公地点来看看,对自己有个充分的了解,可没有充分的理由,母亲是不会来的。
“请点一下数。”母亲说。
“不用了,不用了。”洪川放下袋子。
“这可是银行的规矩,离开就概不负责!”母亲笑道。
正说着那小司机进门说“大哥,饭已安排好了。”
洪川挥挥手说知道了。
母亲对洪川的称呼有些好奇“怎么叫大哥?”
“他们都这样叫我,亲切!”
“你在影楼工作?”
“这只是一部分,个人爱好,公司在其他地方,有空你去看看?”
“我可不想知道你那么多事!”母亲笑答。
“我愿意让你了解!”洪川蓄意深长地说。
这顿晚饭洪川安排在自己单位的职工食堂。母亲处事低调,不善张扬,坐在那种豪华高档酒店,身边站着侍候的小姐就特别地不自在,吃得战战兢兢,还没等饭菜下肚就已经饱了。这一点洪川通过几次的吃饭已摸透了母亲的心理。果然这餐饭吃得轻松愉快,洪川谈自己从前的故事,小时候如何打架,如何在上课与老师作乱,如何抓小偷;母亲听得目瞪口呆,不停要求洪川讲讲如何抓小偷的。洪川一见母亲对抓小偷感兴趣,便打住了话题不说了,心想,这下可有理由再见你。无论母亲如何敬酒就是不讲了。没听完故事,母亲心里痒痒的。
洪川再讲自己和往事,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母亲全然没听进去,她在想,自己为什么每天都那么想见眼前这个人,而又装着毫不在乎的样子,在他面前自己总是感到心跳,今天听到洪川的一番自白,对眼前这个男人更是有了全新的认识。
母亲回到家,父亲还没有回来。
学校放假了我和小宝就回到姥姥家。父亲和母亲两人各吃各的饭,各做各的事,两人到也相安无事。母亲从沙发上、床上、地板上收拾了一堆衣服扔进洗衣机,转身打开阳台上的的玻璃窗,猛地看见树影摇曳的马路上洪川的车还停在那里,洪川向她挥了挥手,便开车进了自己的小区。
母亲突然感到心跳加快,脸上发热。这一夜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第一次失眠了。
第二天母亲轮休,睁开眼已快中午,刚开手机洪川的电话来了:“怎么才开机?”
“今天我休息!”母亲声音里还带着睡眠的气息,“昨晚一夜没睡好,所以起得晚!”
“我也一样!”洪川说。
母亲心头一颤,心跳得历害,脸上也一阵阵发烧。好在是在电话里,对方看不见自己的失态。“呵呵---,”母亲假装一阵笑,以为笑声能够掩盖自己不安的心。心中萌动着异样感受。
“昨晚你干嘛停着不走呢?”母亲手指绞着胸前一缕头发。
“看到你屋里亮灯了,我才放心,知道你安全到了家!”
母亲心头一热,半晌说不出话。
“喂,喂,你怎么了?说话呀,怎么了?”洪川急切问道。
“你,你真细心!呵-----”母亲极力想装得不在乎,以为用笑声能使对方明白她对这一切都不在乎。但是电话却过滤不了笑声里含着的抽泣声。
“幸月,你怎么了?”洪川的声音有些焦急。
“没什么,我很好。”母亲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
“你别装了!幸月,生活最重要的是快乐,幸福!”洪川的话象针一般刺着她的心。她灵魂深处弱点,被洪川那鹰一般的眼睛透视的彻彻底底。她从没认真思考过自己有没有幸福,有没有快乐,特别是对一个婚后的女人。但她仍然要在生活中充当一个快乐的女人,充当一个幸福的母亲,充当一对恩爱的夫妻。她挂断电话,冲进卫生间,在蓬头细密柔润的冷水中冲去自己一脸的泪水。冲完又流满一脸,泪水像决堤的洪水肆意奔涌,禁不住放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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